第15章 今天大結局了嗎(十四)
陳纖韻知道席希在看着自己。
一直以來,她也一直知道大師兄對她的感情。
可她現在顧及不了這些。
她現在只想弄清楚,他是不是顧家玉郎……
她未來的,夫君,夫主。
顧宴清身邊,葉軟色疊了一個小小的軟包枕在腦袋下面,睡得香甜。
葉軟色不知道,顧宴清除了頭天晚上發燒之外,之後曾接連兩天都因傷勢而無法入眠。
他便如現在這般,一整夜靜靜地聽她的呼吸聲,感受着自己身邊有一只小小的活物。
有火堆,有溫度,有屋檐,他心底竟意外地平靜下來。
如忙碌半生偷來的一點閑暇。
顧宴清将頭上束發的玉冠摘下了,放在身旁地上。
清冷白袍繡着繁複華貴的金絲,衣擺在周圍散開,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更是頗有幾分脫離世俗之感。
顧宴清閉上了眼睛。
陳纖韻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決定走過去。
如果他是顧郎君,那便無事。
如果他不是,她未來的夫君亦非常人,也不怕得罪這葉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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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家這樣的百年大族,有自己專屬的族徽,尤其是顧玉硯所在的嫡枝。
大到出行的馬車,小到日常使用的飾品器物,上面都印有族徽。
如果那枚玉冠之上有顧家族徽的話……
陳纖韻剛剛靠近,顧宴清已經睜開了眼睛。
聲音清冷不含溫度,仿佛本來就是這般溫雅,又仿佛壓着聲音暗含警告。
“陳姑娘。”
陳纖韻的手離那玉冠只有伸手一夠的距離,卻硬生生停住了指尖。
陳纖韻不由自主地壓去了呼吸聲,只擡眼看這顧宴清,眸子中印出了微微水潤,對上他的時候有一絲不可控的委屈。
席希的唇邊壓着薄怒,身體僵硬地沒動,卻是看着。
容玥裝睡,不敢讓大師兄知道自己醒着,眼睛只睜了一條縫。
整個山廟之中真正睡着的只有葉軟色一人。
對比心思各異的話本中人,她竟顯得那麽心思單純。
只想要大禮包而已。
“葉公子,你不姓葉,你姓顧,對吧?
你來自姑蘇顧氏。”
陳纖韻的聲音低若耳語,只有被她主動靠近的顧宴清聽得清楚。
過于靠近的距離,時明時暗搖晃不定的火光,窈窕女郎仰視公子的角度和眼神,俯仰之間,這一切都讓兩人之間無形之中便生了一種不可描述的氛圍。
顧宴清清俊的臉龐上神色不變,連呼吸都不曾紊亂一下,寂靜得如同帝南山上終年不化的山巅積雪。
顧宴清的眼神自始至終沒有轉向身旁的陳纖韻,臉依舊對着葉軟色的方向。
陳纖韻的目光一點點暗淡下去。
顧宴清的一句話,便仿佛給了陳纖韻絕望無比的判詞。
“姑娘認錯人了,在下姓葉。”
他指尖一勾,溫玉玉冠已經落入衣袖,不見蹤影。
“姑娘,夜深,還請早些休息。”
陳纖韻聲音帶上了一絲急促,指尖忍不住抓住了顧宴清衣擺的一小角,越扣越緊。
“我不是壞人,我不會對你産生威脅的,我是你的……”
陳纖韻再着急,終究沒有說出“未婚妻”那三個字,卻急紅了臉。
她怎麽說的出口。
她本也算不上他正經的未婚妻,只有他未來的正妻才能自稱是他的未婚妻。
而且這樁婚事,也沒有正式定下來。
顧宴清不是尋常子弟,就連顧家的長輩也不敢随意替他做決定。
顧陳兩家的打算,終究需要他點頭。
“公子,我……”
“姑娘,去休息吧。”一貫的溫和,也一貫的拒人于千裏之外,讓人摸不清他的想法。
陳纖韻慢慢擡頭,感覺到了顧宴清轉過來,俯視着她的目光。
朱砂痣在火光中有如血玉。
山廟裏只有火堆小小的噼裏啪啦聲,靜得出奇。
陳纖韻心口仿佛被狠狠握了一下,無聲,卻讓她頓時仿佛頂着無盡的壓力。
她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蒼白着嘴唇,被迫松開了手。
那被捏皺的衣擺一角很快就恢複了原狀。
陳纖韻眼看着顧宴清站起來,看着他走到了葉軟色身側,那雙不能視物的眼眸在那一瞬仿佛注入了一汪靈動的泉水,慢慢單膝跪下。
明明很慢,卻每個動作都如此地賞心悅目。
他将雙手掖如寬大的繡袍之中,隔着厚厚的布料,伸出臂膀托住了葉軟色的腰際,另一手從她腿彎間抄起,還不忘帶上那枕腦袋的小軟包,把小姑娘溫柔地從地上抱了起來,在懷裏緊了緊,足尖輕點,衣抉翻飛,轉眼躍上了山廟破敗狹小的閣樓平臺,這才把葉軟色輕輕放下。
整個過程力道拿捏得極輕,小姑娘完全沒醒,更不知道自己睡着睡着就換了個地方。
顧宴清聲音很輕,好像怕吵醒睡着的那幾個人,遙遙行禮作揖。
“席兄,男女授受不清,為了貴門弟子的清譽,如此更好。”
席希擡手回了禮,卻沒有說話。
陳纖韻難堪地走回原地,臉都擡不起來。
既然男女授受不清,那他為什麽抱葉軟色,為何和她在如此近距離的一處。
那上頭,頂多一張半床塌的面積,狹小無比……他怎願意……
公子明明什麽都沒有說,更沒有斥責她不守禮節,可卻仿佛在她臉上扇了一巴掌一樣,讓她火辣辣地疼。
他不會對她說重話,不會教訓她,始終守着君子底線卻疏離無比。
只是因為他不在乎她,他不會像顧及葉軟色的名聲一樣顧及她的。
她如何,并不在他的眼中。
陳纖韻望過去,顧宴清的寬大的袖擺,似無意般蓋在葉軟色身上,把她整個人擋住了大半。
陳纖韻難受地收回了視線。
他時時記得庇護着那姑娘。
席希看着陳纖韻的目光難忍心酸,最終只能閉目。
他安慰自己,好在這人終究只是個身體羸弱且出身不好的瞎子。
這人和自己相比,除了容貌一無是處。
他比不過師妹那個尊貴的未婚夫,難道還比不過空有皮囊的葉勾月嗎?
青丞山門三人挪到了看不見閣樓的位置去了。
葉軟色揉着眼睛坐起來,小聲地嘤咛了一聲。
顧宴清剔透如琉璃的雙眸緩緩睜開,收走蓋着葉軟色的寬袖,嗓音透着不易察覺的關心,“吵醒你了?”
葉軟色搖搖頭。
她不舒服,這一身衣服,在風沙地裏打過滾,厮殺現場救人沾過血,掉過陷阱撲過鹿,難聞得很。
少女扭着頭,眼巴巴地看着廟外的小溪。
小溪很高,就在窗邊不遠處。
葉軟色想把衣服脫了,用一根樹枝從破窗這裏叉出去,垂到小溪邊,蕩滌掉些血腥味和泥沙,然後再在火堆上烤幹。
反正男主也看不見,這總不會生氣了吧。
顧宴清頸間鎖骨處的皮膚上冒出冷汗,轉眼間便沁入了衣衫之中。
清俊的臉龐上,眼睑顫了又顫,壓抑着淡淡的無助。
他無聲地忍着痛苦,半個字沒在葉軟色面前提。
剛才動武,牽動了多處傷口。
顧宴清輕輕摸索着指尖。
他有武功,而且似乎很高,在遇狼的那一瞬間,擊殺就像本能一樣。
可他什麽都不記得了,更不知他從前是什麽樣的人……
顧宴清身上多處傷口,只能借着轉移注意的方式麻痹自己,是以葉軟色的動靜他都聽得極為清晰。
顧宴清睜開了眼,聽着衣料摩擦,聲音都很細,很小。
葉軟色已經将衣物都蕩滌完了,一件件叉在火堆前面烤。
她自己只穿着一件襯在最裏層的綢緞小衣,露出兩只雪白的臂膀,環着腿,坐在火堆前烤火取暖,離顧宴清一米多的距離。
小衣細細的帶子捆着葉軟色白皙的腰肢,往上是光潔細嫩的背,那雙蝴蝶骨形狀優美得如同能長出翅膀一般,長長的烏發高高束起,露出她纖白如玉的後頸,一條長絲帶松松地系在頸間,順着肩頸的線條軟垂在背上。
“穿……衣服了嗎?”
就在此時,顧宴清忽然開口了,聲音壓得很輕,似乎要避着樓下的三人。
葉軟色轉過頭去,見顧宴清依舊閉目靜坐,和方才一模一樣的姿勢,只以為自己聽錯了。
“穿衣服了嗎?”
顧宴清又問了一遍,語氣比方才重了一分,蘊着氣急。
胡鬧。
一不留意她她就胡鬧。
葉軟色仗着顧宴清看不見,糊弄他,“穿着呢。”
反正按照男主矜持守禮的性子,也不可能來摸她穿沒穿。
他會開口詢問這種事,已經很踩着他的底線了。
可她低估了顧宴清的耳力,“穿起來。”
這便是默認葉軟色衣衫不整,卻不欲說出口。
清冷無邊的翩翩君子,仿佛舌尖吐過那幾個字也是一種亵渎和罪過。
實則顧宴清能那麽肯定,一來是耳力,二來便是葉軟色身上傳來的比剛才濃郁了很多的甜蜜香味,屢屢不斷地鑽入鼻尖。
簡直是胡鬧。
樓下有男子,若是被他看到了該如何是好?挖了那席公子的眼睛還是殺了他?
“葉薔,立刻穿起來,聽到沒有?”
顧宴清皺眉,越發冷如冰霜,字字壓着嚴厲,顯然對葉軟色的回答很不滿意,如玉的指尖呈微微的粉色,輕微卻不斷地敲擊着膝蓋,已有起身之勢。
他指尖摸上了自己的外袍袖子。
雖然葉軟色也不了解男主,但也看得出這是他不耐的表現了。
重傷成那樣,又是失明又是失憶,也沒見他像現在這般情緒外露。
火光下,葉軟色的小衣開口極低,暖色的光芒映襯得肌膚如滑嫩的雞蛋過了一層蜜水一般,透着淡淡潤澤的光芒。
葉軟色不樂意穿上,就故意用布料相互摩挲,制造出一些聲音來。
“穿上了,勾月。”
男主怎麽什麽都要管,她穿不穿衣服都要管。
這不是看不見嘛,有什麽區別,又不曾占他便宜。
香味還是如此濃郁。
顧宴清心間仿佛緊繃着一根随時會被拉斷的弦,稍一用力這根弦就會徹底斷裂。
萬一席公子現在走過來呢?
不行,絕不可以……
坐在火堆邊的葉軟色還沒反應過來,背後揚來行走間的輕風。
她被從身後帶進了一個沁染着清竹冷香的寬闊懷抱裏。
顧宴清褪了自己的外袍,單膝跪于葉軟色身後,冷着一張臉不由分說将她包裹進了衣袍中。
偏葉軟色掙紮不依,顧宴清又看不見,拉扯之間,二人雙雙倒地。
閣樓上發出了重重的“咚”的一聲。
青丞山門的三人都睜開了眼睛,擡頭仰望。
安靜的山廟中,他們視線所不能及的閣樓上,立刻傳來了女孩子細弱的抽泣聲。
少女朱顏酡紅,眼神清媚含淚,她的手推拒地貼在公子的肩膀上,凝脂般的肌膚白如牛乳,墨色長發淩亂地壓在身下散開,櫻桃小嘴微張,細弱地哭泣埋怨他,“疼……勾月你快起來……我好疼……”
閣樓是大理石臺,葉軟色穿得又少,那脆弱的蝴蝶骨怎麽能承受住兩個人的重量,這一摔如何不疼。
可她怎麽推都推不走顧宴清。
顧宴清含怒又擔心,原本就是帶着力氣的,再加上葉軟色不肯聽話還說謊,更是用上了力氣壓制她,非要讓她披上衣服不可。
可現在,可憐的公子瞳孔地震後,眼神渙散如漣漪。
距離之近,顧宴清的鼻尖擦過了葉軟色的唇。
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萦繞着身上濃郁的桂花蜜香味,絲絲縷縷盡數鑽入他鼻尖,包裹着他。
他的發絲從背後緩緩滑下,垂落于葉軟色耳側。
更要命的是,葉軟色只有左邊的蝴蝶骨疼。
因為另一邊,顧宴清的左手在下面掌着。
失去平衡的一瞬間,顧宴清本能地護着葉軟色,另一手臂環上了她的腰。
他的掌心,柔滑的肌膚觸感不斷提醒他現在是什麽逾越男女大防的姿勢。
葉軟色被護着的骨翼,只覺格外燙人,磨得她難受,分外想逃離這份灼熱,聲音又嬌又急,尾音都拖着哭腔,不知是要人起來還是不要人起來。
“勾月,你弄疼我了,勾月……”
誰都不比誰好過就是了。
“師妹!!”“大師姐。”
陳纖韻氣得立刻站了起來,席希和容玥趕緊拉住她。
他們也是壓着聲音的,說得又急又快。
席希:“雖說……不太妥當,可他二人本就是愛侶,親密一些也是應當的。”
“誰說他們是……”陳纖韻當即被激得清淚滾滾,憤恨地看着樓上。
這怎麽可以……!
這女子怎麽能勾得不近女色的顧玉硯如此不顧……!
容玥一個頭兩個大,“師姐,你不能過去啊,這是人家的閨房私事,我等外人怎可摻和進去。”
今天之前,若是誰告訴她,端莊的陳師姐有朝一日會為了一名男子失态至此,打死她也不會信的。
師兄妹三人徹底誤會了。
席希心酸難耐,“師妹……”
陳纖韻臉色鐵青,“讓開!”
席希無可奈何地妥協,“好,你站着別動,我過去看看,你千萬別過來。”
葉軟色哭哭啼啼地推着顧宴清,顧宴清一張冷若冰玉的臉此時染着潮紅的不知所措,久久無法回神。
他剛直起身,還沒來得及抱起葉軟色,樓下就傳來尴尬的男音。
席希問,“葉公子,可有需要相助之處?不若我……”“不許上來!”
席希都問不出口,也不敢走過去,視線都不敢偏移。
能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人家明明是親膩,偏偏師妹她惑于這葉公子的容貌……
果然,這才剛一開口,話都沒說完,就被人家公子嚴厲拒絕了。
顧宴清腦子裏依舊一片空白,在聽到席希聲音的一瞬間,便下意識地把葉軟色拉起來抱進了懷裏攏着。
等做完之後,才發現此舉極不妥當!
他怎能……他怎麽就!
懷裏的小姑娘抽泣地仰望着他,如蜜的呼吸糾纏在他脖頸間,顧宴清努力表現出鎮靜,卻因氣短而氣息紊亂,喉結滾動,“舍妹……調皮,扭傷的是……腳!不礙事的。席兄不用上來了。”
任誰都聽得出來,這是現想的借口。
陳纖韻聽了,蹲在地上哭。
容玥啧啧搖頭,跟誰沒聽見葉薔那兩句驚呼一般。
真是難以想象,葉公子這般清冷的人物,竟然也有被女子惑得不輕的時候。
容玥再看看地上哭泣的陳纖韻,再看看席希。
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葉軟色臉上還挂着淚,可憐兮兮地掙脫了顧宴清的懷抱,捋過自己的長發,轉過身去。
少女一身雪肌純白無暇,背後紅痕刺眼。
“勾月,我疼,幫我揉揉瘀血……”“胡鬧。”
葉軟色氣得拉起顧宴清的指尖咬了一下,瞪着他。
顧宴清指尖狠狠一縮,反握住了葉軟色的手将她拉到了懷裏,剔透的眼睛染上氣急的複雜暗芒,聲音卻沉緩了下去,莫名添了三分危險的狠戾,“你再胡鬧,你便如此篤定我不會動你……”
葉軟色:?
明明他撞的,叫他揉揉便如此生氣?
還要動她?男主居然想揍她?
反派也太慘了?!
第二日,第二個不該這麽早出現的女配,又再次搶到女主面前先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