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臣

第3章

程也覺得自己可能還沒睡醒。

“和你說話呢！”孫女士提高了音量，有點兒不高興了，“臭小子！”

程也沒有回答。他的視線落在有些不安的肖诃身上，細細打量他。

他今天穿了一條淺色的吊帶裙，比昨天的睡衣更淺的粉。有點像櫻花花瓣的柔軟色澤。簡潔又大方的款式，沒有多餘的點綴，只裙擺上細細密密的，圍着一圈深深淺淺的花瓣。

“挺好看的。”程也說，“老媽寶刀未老。”

“什麽老不老的。”孫女士揚手在他腦門上拍了一巴掌，“你媽年輕得很，上回還有人說我是你姐姐呢，臭小子。”

話說這麽說，實際上她對程也的“聽話”十分滿意，放心了大半。那一巴掌也收了力氣，拍在頭上輕飄飄的，只是做個樣子吓唬人而已。

程也從善如流道:“姐姐，我餓了。”

孫女士哼了一聲，踢踏踢踏的踩着拖鞋去廚房了。程也往前走了幾步，肖诃仰起頭看他。

他的耳尖還有點紅，抿着嘴唇，看起來有點兒害羞。

除了胸比較平之外，簡直就是個可愛的小姑娘嘛。程也這樣想着，心裏也不由自主的産生了幾分憐愛，仿佛看到了自家的妹妹長大成人。

程也沒有親妹妹，但舅舅家的小表妹特別粘他，才三歲就一口一個哥哥叫得清甜，還說長大了要給他做媳婦。程也記得她也有一顆淚痣。

長大了應該就是這樣了。

害羞又可愛，像塊甜甜的小奶糖。

可惜是個男孩子啊，程也悵然的想着。最後也沒意識到自己到底在可惜什麽。

“怎、怎麽了？”片刻後，肖诃結結巴巴的先開了口。

他不知道程也為什麽一直盯着他看，卻不說話。是覺得他這樣很奇怪嗎？其實他剛剛只是給阿姨面子才說好看的嗎？

這個念頭讓他再次緊張了起來。

“你有沒有考慮過……”程也看了他半天，話說到一半又打住了，蹙眉尋思了幾秒。

肖诃屏住了呼吸。

“……把頭發留長？”他的語氣有點遲疑，但表情很認真，還伸手比劃了一下長度，“我覺得你留長發會好看。”

肖诃懵圈了幾秒，後知後覺的摸了摸自己的發梢，不太确定的問:“真的嗎？”

“真的。”程也不假思索的說，“我覺得合适。”

“啊。”肖诃感覺自己臉又紅了，微微發燙，“謝謝，我會考慮的。”

肖诃吃飯時還在想程也的話是不是認真的，他有一口沒一口的咬着手裏的包子，想借着盛稀飯轉頭看看程也，又覺得太欲蓋彌彰。

孫女士見他吃飯心不在焉，只當他不愛吃這些，關心道:“小诃，不好吃也多少吃點，你看看你這瘦的，連半個李謙都比你沉了。”

肖诃回過神來，有點不好意思:“阿姨對不起啊，我剛剛在想事情。早飯很好吃的。”

他吃了兩個包子又喝了一大碗粥，表示實在吃不下了才被孫女士放過，對方還熱切的問他:“喜歡吃湯圓嗎？餃子呢？還是面條？”

“都、都可以的。”肖诃一緊張就開始磕巴，“我都喜、喜歡。”

熱情的孫女士讓肖诃毫無招架之力。

占據了他生命二分之一的女人——他的母親，和孫女士是完全兩樣的性格。他的性格也更多的遺傳自母親，而不是素未謀面的生父。

溫柔細膩，憂郁敏感，同時帶着不可救藥的浪漫與孤注一擲的深情，放在十六七歲的少女身上或許是令人矚目的特質，但放在一個連孩子都十五六歲的單親媽媽身上，只會讓人感到不合時宜的天真。

母親毫無疑問是愛他的，但她更愛那個十多年前就離開了她的男人，并且堅信他一定是有苦衷才一去不返。她始終不肯從少女的夢裏醒來，哪怕早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多出去走走身體才能好，成天悶在家裏是不行的，”孫女士問完了早點又開始勸他們出去散步，“正好要把愛迪生接回來，小诃陪程也一塊兒去吧，好嗎？”

孫女士看着肖诃，程也也詢問的看向肖诃，肖诃攥着膝上的裙擺，遲疑的說:“那……我穿這個……是不是不太合适？”

“沒關系，”孫女士大大咧咧的擺擺手，“你倆不說有誰知道？小诃也太可愛了吧。”她伸手把肖诃臉側垂落的頭發撩回耳後，感嘆道:“我一直想要個可愛的女兒，誰知道生出來一只皮猴兒，三天不打還能上房揭瓦的那種。”

程也的臉頓時黑了，肖诃忍不住微笑，又被孫女士捏着臉一頓揉搓。

孫女士嘴裏的愛迪生是一只六個月大的薩摩耶，調皮得要命，前段時間發情期過了就被孫女士送去寵物醫院做了絕育，昨天剛拆完線，被醫院電話通知去領回來。

寵物醫院離程也家不遠，不到兩站路，走過去也就二十來分鐘，坐公交更快。

考慮到公交的擁擠和肖诃的情況，程也決定還是走過去好了。

他脾氣其實不太好，李謙常說他不知紳士風度為何物，也絲毫不解風情，白瞎了一張招蜂引蝶的臉。

其實他懂的。他也會對美好的東西作出一定的讓步。

比如肖诃長得好看，還總讓他想起自家可愛的小表妹，于是容忍度就跟着上升了不少——并不是對奇裝異服的容忍度，他不覺得那有什麽奇怪。

程也一向對不影響自己正常生活的事接受度奇高，每種人生都有其存在的意義，外人無權對其指手畫腳，橫加幹涉。

對他來說需要容忍的事只有兩種，一是浪費時間的，二是影響心情的。

可以總結歸納為兩個字——麻煩。

比如說，本來去寵物醫院二十分鐘可以一個來回，但帶上一個肖诃，花費的時間起碼要翻個倍。 但他願意做出一點小小的讓步。

再比如說，如果長得像頭熊的李謙穿着小裙子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可能會吐。但如果這是李謙的選擇，他會試着去接受。

因為肖诃和他的小表妹一樣可愛，而李謙是他的朋友。

而對于絕大多數的麻煩，他只會選擇避開或是幹脆利落的解決。比如說葉汐的糾纏。

李謙說他不解風情，那是錯的。他只是不想解而已。

“小也哥，”肖诃手裏拿着一把遮陽傘，是出門前孫女士塞給他的，因為走得太快有點兒喘，“愛迪生是誰？”

“不是誰，”程也說，“是條狗。”

他稍微放慢了腳步:“我媽嫌我不可愛，所以買了條狗當小兒子養。”

“……”肖诃不知道該說什麽。

沉默了一會兒，程也說:“其實它也不怎麽可愛，家裏的沙發墊被它咬壞了三塊。”

肖诃沒忍住笑了一聲，程也偏頭看了他一眼，說:“其實我本來建議養貓的。”

肖诃不明所以的看着他，漂亮的綠眼睛被樹葉縫隙漏下的陽光映照成了一汪碧水。安靜而澄澈，令人目眩神迷。

“貓比較愛幹淨，我覺得。”程也聳聳肩，換了個話題，“你的眼睛是怎麽回事？”

“啊……”肖诃下意識的閉了一下眼睛，然後睜開，“可能是遺傳了……父親？”

他語氣并不确定，語氣間的生疏也很能看出問題。

程也沒有再問下去，而是說:“很漂亮。”

肖诃看向他，程也說:“像翡翠一樣。你知道帝王綠嗎？”

肖诃想了想:“聽說過，聽起來就很貴的樣子。”

“是很貴。”程也笑了笑，“有價無市。你的眼睛顏色和它一模一樣。”

兩人轉過一個路口，寵物醫院在馬路的對面。一棟獨立的白色小洋樓，分為兩層，牆壁上爬着碧綠的爬山虎，門口立着一張木質牌子，上頭寫着寵物醫院，有兩三個抱着小貓小狗的年輕人進出。

肖诃随着程也走到門口，正巧有個女孩子抱着一只白色的布偶貓出來，她嘴裏一邊乖乖乖乖的哄着她的貓兒，一邊在她的手提袋裏找東西。

那只貓兒趴在她胳膊上，圓溜溜的藍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圍的人。

肖诃忍不住放慢腳步，多看了兩眼。

正在這時，不知是不是袋子裏東西太多，女孩子半天都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反而手一滑把貓兒掉了下去。

瞬間，女生的尖叫聲和貓叫聲交雜成一片。

肖诃和她站得最近，下意識的伸手去接。那貓兒四爪亂揮，居然也勾住了他的手臂，險險被他一把抱到了懷裏。

只是手臂上被貓爪勾出了一道長長的口子，慢慢往外滲着血珠。

這麽多事情發生在眨眼之間，程也快步走回來的時候肖诃正望着傷口發呆，女孩子驚魂甫定的喘着氣，只有貓兒“喵”的叫了一聲，仿佛在催促主人把自己抱回去。

程也看到傷口眉頭就皺了起來。

女孩子也回過神來，一疊聲的說謝謝和對不起還有不好意思，都語無倫次到忘記去抱自己的貓。

直到程也打斷她，她才把貓抱回了自己懷裏，小心翼翼的問肖诃:“妹妹，我送你去醫院看看傷口吧，餅餅不是故意撓你的，它平時都不撓人，可能是吓壞了……”

傷口不深，也不太痛，只有微微的刺痛感一陣陣的傳來。肖诃不好意思小題大做，連忙說:“我沒事的，沒關系。”

程也的臉色不太好看，卻也沒有多說什麽。

于是女孩子千恩萬謝走了，程也冷着臉帶肖诃往樓上走，肖诃小聲說:“真的不痛……”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解釋，只是下意識的就這樣做了。

程也沒說話。他帶肖诃上了二樓，又穿過走廊走到盡頭的房間，伸手扣了扣門，沒等人來應門就直接推開進去了。

肖诃跟在他身後，在門口猶豫了幾秒，程也回過頭示意他跟上去。

這是一間普通的辦公室，辦公桌上擺着一臺手提電腦，後頭坐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人，一手撐着下巴，閑閑的看着他們。

他的五官深邃俊朗，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

他看完程也，目光很快落在了肖诃身上，還略微挑了下眉毛。肖诃被他看得心中惴惴，程也倒是神色如常，還替他擋了擋視線:“姐夫，麻煩你幫我朋友處理下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