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臣

第1章

這一年的夏天格外悶熱。

暑假剛過去三分之一，知了的鳴叫已經從初夏時的精神抖擻變得死氣沉沉。柏油馬路邊沿的黑色凝膠被熱辣的太陽炙烤成軟趴趴的一團，踩上去的感覺像是某種巨大的軟體動物。

程也皺着眉頭，三步并作兩步跨進家門，一手托着小紙盒，一手重重一甩，“砰”的一聲把惱人的熱氣關在了門外。

孫女士正抱着手機煲電話粥，聞聲揚眉瞪了他一眼，對着電話那頭的語氣仍舊親昵又熱絡:“沒事沒事，別擔心，哪次動靜不是我家臭小子鬧出來的……”

程也撇了撇嘴，把買回來的雪糕塞進冰箱上層冷凍室，順手拿了瓶冰好的可樂回房。

手機上消息滴滴滴的響個不停，程也擰開瓶蓋喝了一口，順手把消息打開，只看了一眼眉頭就皺了起來。

——我不同意分手。

——你這是不負責任。

——程也你人呢？？？

——你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和你沒完！

……

三十多條消息，他才出門十分鐘而已。

程也煩躁的抓了把頭發，有點後悔受了李謙那厮的騙，差點被迫談了個校園戀愛。

——就算是差點，事情發展也已經快超出控制了。

對話框裏的消息還在以每十秒一條的速度彈出來，程也灌了一大口冰可樂，回了條“抱歉我真的不喜歡你”，然後趁着那頭沒反應過來，迅速的把葉汐的名字拖入了黑名單。

世界安靜了。

程也打開游戲，戴上耳機開始打排位賽。

第三把打到一半的時候孫女士進來送了盤切好的西瓜，順帶着把他耳機拉下來叮囑:“一會兒有客人過來，你熱情點。”

程也心不在焉的哦了兩聲，把耳機重新戴回去。

客人是在他打完第五把休息的間隙來的。

“小也，這是肖姨和她兒子，你小時候見過的。”孫女士絮絮叨叨的介紹，示意他叫人。

程也盯着女人身後低眉順目的少年，好半天沒吭聲。

孫女士不高興的推了他一把，程也才慢吞吞的開口:“肖姨好。”

女人微笑着朝他點了點頭:“你好。”

看得出女人年輕時很漂亮，即使眼角已經爬上了細細的紋路，依舊溫柔優雅，絲毫不損她的風情。

兩人說話間，孫女士已經拉着那個和程也年紀差不多大的少年開始唠叨:“這是肖诃吧？幾年不見都這麽大啦！”

肖诃擡起頭，怯生生道:“阿姨好。”

聲線軟而糯，仿佛帶着江南水鄉的蒙蒙煙雨氣。

他有一雙漂亮的綠眼睛，在光線下看起來像剔透的翡翠。他的唇色很淺，眉眼細致，眼尾一顆細小淚痣，顫顫巍巍的綴在那兒。

對于男孩兒來說，這張臉也過于纖麗了。更別提他還留着垂到肩膀的頭發。

就連發質也看起來十分柔軟。

肖姨輕輕拍了拍兒子的肩膀，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小诃挺內向的……這次還要麻煩你替我照顧他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該怎麽感謝你了……”

孫女士和她客氣了幾句，程也默不作聲的站在母親身邊，注意到肖诃小心翼翼的往這邊看了兩眼。

肖姨交代完事情就走了，孫女士把她送出門，又招呼肖诃坐下吃點東西。

肖诃并着腿局促的坐在沙發上，似乎不太習慣，身體微微弓着，短褲下露出纖長的小腿，白皙光滑，骨肉勻亭，因為緊張足弓繃得略緊。

“想吃什麽就和阿姨說，啊？”孫女士削了個蘋果塞到他手裏，滿臉慈愛的笑容，“把這當成自己家就行，別跟阿姨客氣。”

肖诃禮貌的說了謝謝，不經意和程也對視了一眼，有些惶然的垂下目光，捧起蘋果掩飾的咬了一小口，小聲說:“好甜。”

孫女士滿意的笑了，又說:“房間我收拾過了，一會兒小也帶你上去瞧瞧，缺什麽就和阿姨說。”

“好，謝謝阿姨。”肖诃說。

下午程也帶着肖诃在客房轉了一圈，把房子裏wifi的密碼告訴了他。肖诃看起來內向得有點過頭，整個過程中沒敢擡眼看人，說得最多的幾個字就是“嗯”和“謝謝”。

客房和程也的房間在三樓，連在一起，旁邊是單獨的洗手間和浴室。二樓是主卧室和書房，也配備了單獨的洗手間。

肖诃沒帶什麽行李，就一個小小的行李箱，看着也裝不了多少東西。反倒是孫女士提前買了好幾身衣服挂在了衣櫃裏給他換洗。不知道出于什麽心理，裏頭居然還有幾條裙子。

晚飯的時候孫女士特意做了糖醋魚，紅燒肉，清蒸排骨還有幾個素菜。這些都是程也愛吃的，他一連扒了三大碗飯，撐得打了個飽嗝才放下筷子。

肖诃吃飯和他本人一樣秀氣，程也吃三碗的時間他一碗都沒見底，看得孫女士連連叮囑他多吃點飯，不然身體長不好。肖诃細聲細氣的說謝謝阿姨，兩人這樣一來一回的，把晚餐時間足足延長了半個多小時。

飯後孫女士開了電視招呼他們一起看，程也百無聊賴的擺弄着手機，沒多久門鈴響了，他起身去開門，李謙抱着籃球汗流浃背的擠進來，嘴裏嚷嚷着:“熱死了熱死了，快給我來個冰棍兒降降溫。”

程也無語的把門關上，去廚房的冰箱裏拿甜筒。李謙進了客廳才發現孫女士也在，有點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憨頭憨腦的喊了聲:“孫姨。”

孫女士對兒子的朋友一向很和藹，笑眯眯的應了一聲，叫他坐下來一起吃西瓜。

李謙常來程家玩，聞言也不客氣，坐過去就搬了一大塊西瓜開啃。邊啃邊和安安靜靜坐在一邊的肖诃打招呼:“妹妹好啊，我叫李謙。”

程也拿了甜筒出來，正巧聽到這麽一句。其實李謙說得也沒錯，肖诃乍一眼看上去确實像個小姑娘，他第一眼看過去也險些認錯。

孫女士糾正他:“是弟弟，你這啥眼神啊？”

肖诃抿着嘴，拘謹的握着手指:“你好，我叫肖诃。”

李謙“哎哎哎”了兩聲，一拍大腿:“媽呀弟弟也長得太好看了吧！我乍一看還以為是妹妹呢！害我白高興一場！”

孫女士被他逗得不行:“要真是妹妹，還輪得到你？”

程也把甜筒分給幾人，嘲道:“你還想要妹妹啊謙兒，你家陸曼曼知道了不恁死你才怪。”

李謙嘿嘿傻笑兩聲，習慣性的撓了撓頭。

李謙和陸曼曼是12班有名的情侶。他倆初中就開始早戀，到現在三年多，家長也從一開始的反對到現在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默許。連任課老師都基本知道他倆是一對兒，有時候上課還會特意點起來回答問題順便調侃幾句。

程也小學一年級就和他同班，十來年交情，是實打實的好兄弟。

在客廳裏才坐了一會兒，李謙就朝他使了好幾次眼色。程也視而不見，慢條斯理的吃完甜筒才開口:“媽，我和李謙去打會兒游戲。”

孫女士擺擺手:“去吧。”

李謙松了口氣，兩人站起身，又被孫女士叫住:“等等，你們也帶小诃一起玩玩，年輕人就該和年輕人一塊兒玩，老和我這個老人家待在一起算什麽事。”

肖诃有點遲疑的看過來，程也點點頭，說:“行，肖诃和我們一起吧。”

李謙和程也并排走在前面，肖诃低着頭跟在後邊，落後兩個身位。既不跟得太近，也不顯得落得太遠，李謙回頭看他一眼，小聲問程也:“這弟弟哪來的啊？長得也忒招人了吧。”

程也瞥他一眼:“我媽朋友家的，幹嘛？你可別告訴我你其實是個gay。”

“你別瞎說，”李謙急了，“一會兒曼曼又得和我鬧脾氣了。”

程也無所謂道:“那你瞎問個什麽勁。”

“靠！”李謙不輕不重的給了他一拳，“我哪又惹你了，說一句你都得怼上十句才滿意。”

“哪惹我了？”程也哼笑一聲，把門推開，“你不就是為這事來的嗎，可別說你只是想我了。”

李謙嘿嘿道:“可不就是想你了嘛橙兒。”

程也不理他，把電腦和空調開了，轉身問肖诃:“你玩點什麽？lol？dota？絕地求生？”

肖诃進門之後就沒動過了，站得離他挺遠，因為突然被提問而顯得有些慌亂，“我、我都可以。”

“那行，你自己挑吧，我都放桌面上了。”程也示意他過去，“我和李謙談點事情，你當我們不存在就行。”

程也環着臂靠在書架上，朝李謙擡了擡下巴。

房間裏就一張凳子，肖诃坐着，李謙原地轉了一圈，剛對床有所意動，就被程也狠狠剜了一眼。

“行，你潔癖你老大。”李謙舉手作投降狀，幹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橙兒你這脾氣也太大了吧？”

程也冷笑:“你這是說我拉黑葉汐呢，還是說我不讓你坐床？”

李謙下意識的看了一眼肖诃，見他戴着耳機似乎在聽歌，才苦笑一聲，說:“不想談态度溫和點不行嗎？說拉黑就拉黑了，她打電話給我家曼曼哭訴了兩個小時，非把我逼到這兒來和你說道。”

程也煩躁道:“我好生好氣和她說又說不通！我他媽連她手都沒摸過，這就賴着我不放了？你試試一天24小時不間斷給你發信息看看！鬼才受得了！”

李謙顯然也不知道這一出，驚訝道:“她平時瞅着挺正常的啊？會不會有什麽誤會？”

程也把手機抽出來，調到聊天信息那一欄，扔給李謙:“你自己看。”

李謙只看了兩分鐘。他嘆了口氣，把手機扔還給程也:“我知道了，我和我家曼曼說說，讓她也別管了。”

他停頓了一下，嘆道:“這是個什麽事啊！”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程也把手機揣回兜裏，冷漠道:“你再敢假冒我給女生回信我不宰了你我改跟你姓。”

“我錯了，哥。”李謙郁郁的說，“她和我家曼曼關系好，你上回和我說一個人真沒意思，我這不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唉。”

“行了，起來吧。”他認錯了程也反而懶得追究了，提腿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腳，“也不全賴你，當時我要是堅持說清楚了也就沒這破事兒了。”

李謙從地上爬起來，問他:“那之前約了游泳你還去嗎？”

“再說吧。”程也皺了皺眉，“我到時候給你信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