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任廣安侯聞人錦入帝宮面聖,早朝後有驚無險地回來,內裏實情不為人知。朝野上下議論紛紛。
帝王下朝後直直奔向了中殿。酒肉和尚不語正盤腿坐在殿內,啃着雞腿喝酒,一旁随侍的宮人們垂眼掩去眼中的鄙視之意。
縱然帝王看重這和尚,但是終究是粗鄙之人。
不語見景仁帝下了早朝,這才站起身來,收斂了幾分。
景仁帝倒是不甚在意,示意宮人上前為和尚擦拭手。
然後揮手讓宮人都退下。
帝王目光炯炯地看着不語和尚,不語被他盯得心裏有些忐忑。
“聖上為何這樣看着灑家?”不語在心裏一推敲,沉墨的弟弟應該回去了吧。
“朕剛剛駁回了對于廣安侯的彈劾。”帝王說了這一句,坐到榻上,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讓不語坐下,眯眼,說道,“朕查過,你所說的那幾件事情。”無論是江南織造的百萬貪污案,還是前靖國将軍的叛國通敵案,根據不語提供的信息這一番細細抽絲剝繭地查下來後,其後的盤踞在帝國內部的巨大枝幹漸漸顯露出來,士族将它尖銳而貪婪的嘴巴咬住了帝都龍脈,源源不斷地吸取着大夏的生機,從高祖時期傳下來的大夏朝在世代的士族吞噬下漸漸呈現腐爛和灰敗的死氣,景仁帝暗暗心驚,有種悲從心來之感。
他一直知曉,士族早已成為皇權的攔路虎,但是不知道他的江山岌岌可危到這種程度。
倘若大夏朝在他和他的兒子手中葬送,九泉之下,他如何對得起歷代先王?
不語見帝王神色便知曉聞人錦安然無恙地回去了。沉墨雖然不問世事,但是是個護短的主,容不得旁人來欺負自家人。
倒是有些小題大做了,不語見景仁帝這般神色,分明是驚吓住了,沉墨說的那幾樁事情大概是非同小可的。不語終究沒有長遠的眼光,哪裏知曉沉墨的用意。
“朕,想見見你身後的那個人。”景仁帝看着這酒肉和尚,突然之間斬釘截鐵地說道。
不語和尚一口酒險些嗆死,咳嗽了幾聲,原本想推辭,但是看見帝王如刀一般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将話吞了下去。他為了沉墨來擋帝王的尖刀,會不會太蠢了點。
既然帝王自己猜到了他身後有人,那麽這一切就跟他無關了。他也想看看沉墨如何應對景仁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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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語和尚別有心思,眼珠子一轉,笑道:“灑家聽說朝廷新科小狀元是一個弱冠少年,其一身所學皆是其姐所教,聖上也許可以從此女處得到一些想要的答案。”
不語和尚隐晦地将雲拂點了出來。雲拂是沉墨的妾室,帝王順着這條線索走下去,一切自然明朗,而他也只字未提沉墨,如此甚好。
不語和尚确實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半調子和尚,這事他認為高明,偏偏卻出了極大的纰漏。沉墨是那一尾大魚,而雲拂卻也是一尾不容小觑的大魚,某些方面知曉的比沉墨還要精準,這點是不語沒有想到的,是以他也不會預想到後來發生的那一連串的事情。
景仁帝這是第三次得知雲拂,那個身份地位并不顯赫的庶出之□□頻出現在帝王的耳畔,原本便是一件極為詭異而不尋常的事情,帝王覺得此女必要一見,迫在眉睫。
近日來,也不知為何,雲拂開始夜夜夢魇。夢裏,她化身為阿古,行走在八千裏翠綠的大山裏,有時是采藥,有時是和山裏靈獸嬉戲玩鬧,有時候是和族人在一起,夢裏場景破碎而斷斷續續,慢慢拼湊成一幅過去的生活圖景。
她一連數日夢靥,後來才夢到帝師沉墨,不,夢裏,她終于知曉了那個男人的名:泓。那似乎是一個極為混亂的時代,狼煙四起,天下戰亂,他們古氏一族歸隐山野,不問世事。
後來青衣男子泓走進了大山,她看見那男子步行而來,手執山下小鎮最新翠的柳枝,一路輕松地破了她們的陣法,走進了大山。
她鮮少見外人,只覺得這個男子長得真是好看,青衣泓在大山了轉悠了數天,她跟了數天,後來實在忍不住走出來,告訴他,他這般走下去沒有用。
她在夢裏既是阿古,又是雲拂,那樣久遠的往事,年少不更事的少女阿古,心思單純如白紙,哪裏知曉青衣泓等的從來就是她。
數百年後的雲拂心智成妖,卻是一眼看破了這其中的虛妄。她看着那樣單純的自己告訴青衣泓,若想要古氏出世,必要撞響族內的青銅鐘。
雲拂從夢裏醒來,天色還未亮,快要入冬了。她習慣将窗戶打開睡覺,此時夜風從窗戶外刮過,沙沙作響,有種初冬淩冽的氣息。她在床榻上呆坐了許久,伸手握住了一邊的簾帳。
阿古曾說過要嫁給能撞響青銅鐘的人,作為古氏巫祖的孫女,她下嫁必會跟随夫君。她入世,就代表了古氏一族的入世。是她自己告訴了青衣男子如何撞響青銅鐘,是她自己喜歡那個男人,是她自己帶領了族人走上了滅亡之路。
這一切竟然都是她自己造成的,而他不過是順水推舟,接納了她的愛慕和支持。
是她太年輕太單純,輕易就愛上了深沉的男子。
雲拂低低嘆息。她突然有些不太想知道前世發生的事情,無論是誰負了誰,誰為誰而死,過去了這些年,也該随風散了。
倘若要說,還是有幾分的不甘吧。她為了他付出所有,重生一回,他連她是誰都不知道。失望和不甘更多一些。
入冬後,天氣漸冷,但是帝都氣候溫暖潮濕,冬天卻是不下雪的,不似漳州城。一到了冬季,大雪封城,冰天雪地。
太子琉韶托人遞了幾次拜帖,邀請她小聚,因是私人名義且顧慮到兩人身份,太子琉韶也沒敢叫旁人知曉,雲拂只随手将拜帖丢到了一邊,并不搭理,太子琉韶也不惱,只每隔七天都送來拜帖一張。
沉墨倒是時常來雲府,聞人錦也出乎意料地來了一次,據說沒有急着返回漳州城,在廣安侯昔日的舊宅住了下來。沉墨也沒有說要接她去聞人家舊宅去住,倒是随便她的心意,閑了便來雲府,一段時間下來,雲家上下都知曉了廣安侯府嫡長子是個長情的人,而她倒成了個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矯情的人。
私底下也不知道多少姐妹和丫鬟嫉妒起她來,沉墨那厮那一張臉能秒殺雲府一幹人等,何況又是這般斯文優雅,沉默寡言。
也不知何時起,沉墨在雲府混的風生水起,就連雲清揚對沉墨由昔日的不屑和看輕變成了崇拜和狂熱來。
那個男人一貫是有這個能力的,只要他想。
年關将近,今年許是沾了五皇子側妃的光,雲家家主和夫人得了恩典,入宮面聖,參加帝王盛宴,消息傳來,雲家上下險些沒有樂瘋掉。
只是不僅她父親和雲氏能入宮,就連她和沉墨也在名單上,不過名義是帝王想起了已故的廣安侯,故宣其嫡長子入宮,以解帝王思舊之情。
只是她不過是一個妾室,是沒有資格入宮的,雲拂得知消息後,微微沉墨了一下。景仁帝似乎是第二次想見她了,而她也着實應該見見這位帝王。
入宮赴宴之前的數日,雲家一直處在一種極度興奮和近乎癫狂的狀态裏,反倒是沉墨那裏只字不提,只在除夕夜派人送來了入宮的行頭,沉墨也跟着來了,接她入宮。
帝師出手,定然是不同凡響的。送來的一襲绛紅色裙裾,上面以黑銀絲刺繡,圖案繁複且華麗詭異,頗有些圖騰的樣子,沉墨穿的也是同樣圖案的黑色錦袍,異常俊美,此次帝宮夜宴,他們此番亮相,只怕是要惹人注目了。也不知沉墨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雲拂難得讓翡翠給她編起了長發,只在發尾系上了碧玉,簡單不失大氣,不似那些貴人小姐堆起雲髻,美豔不可方物。她走出來時,沉墨依舊站在昔日時常站的窗戶下,看着她,目光灼灼,笑道:“我知道你适合這個顏色,阿拂,你跟我來。”
他朝着她伸手,笑如春風。
風雨幾百載,青絲白發各參半,在苦海裏苦苦掙紮的帝師沉墨覺得這一世也許是不一樣的,他找到了新的希望,他要終結這萬古長青的漫長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