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章
“所以你最後收下了那塊獎牌?”
咖啡館裏,許茹安抿了一口苦咖啡提神,眼睑下面挂着一片發青的黑眼圈。
游枝抓着被子,手指不停地攪動來攪動去:“嗯,但我沒立刻答應,我需要一點時間好好想想。”
“你喜歡他嗎?”許茹安依舊這麽犀利。
“……”游枝抿着唇,“你知道嗎?林川給我那塊獎牌的時候,好像那是一塊閻王的令牌。我只要收下它,就能有二次投胎再世為人的機會。”
許茹安微微一笑:“那就試試吧。也許他能讓你慢慢放下一切,直到你不再追究,然後有一天你會對我說,算了吧,你不想知道了。”
“會有這樣一天嗎?”游枝恍惚了一下,“簡直不敢想象。”
“一個人面對創傷是很難痊愈的,但有人拉着你離開就不一定了。”
“那如果兩個人一起面對創傷呢?”
“你們會一起沉淪在陣痛裏。”
游枝嗯了一聲,似乎默認了許茹安的回答,轉移了話題道:“你最近看上去挺累的。”
“最近大紅門失火那個新聞你看了沒?”許茹安瞥見游枝點頭,繼續道,“所裏送來了很多屍體,那些違規建築裏住着的都是外地務工人員,身份證明全燒沒了,也沒有其他備案,現在都放冰櫃裏擱着,不然我也不會晚幾天才找你。”
“我估計這些應該都不是,所以也沒有等合成拼整,這些燒焦的屍體要花費挺久時間的。但以防萬一我就一并都給你帶來了檔案,你別被吓到。”
游枝道了謝,拿過來一一抽出細看,屍體都燒焦了,但依稀能辨認出體型。
她壓抑住心頭的不适:“這些人太可憐了……”
“最可憐的是這張。”許茹安一貫平穩的語氣也染上了一絲憐憫,“燒得都看不出來了吧,是個女孩兒,還懷着孩子,一屍兩命。”
Advertisement
她手指輕點上檔案裏的最後一張照片,游枝粗粗掃了一眼,像一駕轟鳴的飛機從大陸上空掠過,投下一片稍縱即逝的陰影。即便很快遠去,但轟烈的嗡嗡聲卻經久不息,攪得游枝和許茹安分開之後依舊覺得心神不寧,仿佛漏掉了什麽很重要的訊息。
淩晨四點,游枝一向睡眠不好,往常這個點也該湊活着睡着了。但今天卻尤為反常,輾轉反側怎麽着也安不下心神。
她在黑暗中直起身,靠在床頭,拉開窗簾,外頭是很亮的月光,打在茶幾上。
游枝的視線定格在她今天随手擱置在茶幾上複印的檔案,腦海裏無數次滑過最後許茹安點到的最後那一張照片。
她心裏清楚,這張照片是導致她今晚失眠的罪魁禍首。可是內心深處有一種恐懼讓她不敢面對,不願深究。
焦躁和懼怕瘋狂地在暗夜裏撕扯,在黎明到來之前,游枝終于還是翻身下了床,打開檔案袋,抽出了最後那張照片。
那是一具上半身焦黑的屍體。當時她粗粗瞄一眼的時候心髒就立刻傳來緊縮的窒息感,逼得她沒有再細看。
明明看過那麽多具屍體,為什麽竟然還會有像是第一次看見屍體的恐懼感?
游枝無法解釋身體本能的抗拒,她不想承認自己是想起了誰,深呼吸後再度打量起了那張照片。
比起慘不忍睹的上半身,下半身算是好很多。還能辨認出一些模樣,甚至可以看清大腿上的一塊不規則的月牙形胎記。
還好……還好是月牙形的。
游枝垮下身子,提的氣一下子散開,她仰面往床上一躺,回憶起曾經在浴室裏看見倒着的邱南溪的裸體。
她的大腿上也有一塊胎記,但卻是圓形的。
形狀不一樣,然而,同一個位置,是巧合嗎?
游枝又一骨碌爬起來,打開了房間裏所有的燈,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往上面照。這回看得更清楚了一些——月牙形之外的肌膚已經被燒糊了。
那原本并不是月牙型的胎記,而是被大火燒灼之後燒成了月牙型。
幾天後,游枝端坐在咖啡館的角落裏,只不過這回她要等的人并不是許茹安。
她一大口一大口地喝着杯中的黑咖啡,最後一口飲盡時,大門被推開,一個穿着帽衫的青年走了進來。
游枝揚了揚手,青年坐到她對面,拉下了黑口罩,露出筆挺的鼻梁和微翹的嘴唇。
邱漓江開門見山地發問:“是有南溪的消息嗎?”
“……你要不要喝點什麽?”游枝下意識地拿起杯子,才發現已經見底。
“你怎麽了?”
他的眼神掠過她抓着杯柄微抖的手。
游枝掩飾地把手藏到背後:“我再去點一杯,你等我一下。”
她機械地走到前臺,胡亂地點了個單,似乎這些細枝末節的無關瑣事能粉飾已經發生過的事實,能讓她真的不必開口提起即将要說的事。
邱漓江雖然奇怪,但沒有急嚷嚷地追問,而是靜靜地坐在對面。只不過微微蹙起的眉心洩漏了他的一絲情緒。
游枝端着咖啡回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說:“對不起,害你這段時間一直被黑。”
“無所謂的,正好這段時間能關起來寫歌。”邱漓江直直地看着她,“你找我來,應該有更重要的事要說吧?”
游枝輕應了聲:“邱漓江,我本來打定主意,不會再插足你的生活。但是這件事,我必須親自跟你确認。”
她慢騰騰地拿出手機,遞到邱漓江跟前。
屏幕上是那張屍體的照片。
“是前些日子的失火事件之後被送到研究所的,大腿處有個相同位置的胎記。”游枝艱難地開口,“還懷着孩子,四個月了,月份也吻合得上……”
邱漓江維持着剛才的那個姿勢,一動不動地看着那張照片。
“但也許是巧合呢……畢竟燒成這樣了……也看不出什麽的。我只是以防萬一……”游枝語無倫次地解釋。
漫長的沉默過後,他站起來說:“我去點杯咖啡。”
游枝見他淩亂地起身,膝蓋撞到桌腿,渾身不絕。漂浮似的去了一趟前臺回來,端着杯柄的手也在微微發抖。
他喝了一大口,沉聲說:“游枝,這個玩笑不好笑。”
“那就當是我想多了吧。對不起。”
游枝起身便要走,經過邱漓江時冷不丁被他抓住手。
“……這具屍體現在在哪裏?”
他掙紮了片刻,很低很低地問。
游枝低頭落眼他的發頂,他垂着頭盯着面前的咖啡,連擡頭和她對視的勇氣都沒有,忽然心頭一刺,嘆口氣說:“就在附近的研究所裏放着。”
游枝早和許茹安打過招呼,直接從咖啡廳帶着邱漓江過去。許茹安親自穿着白大褂出來接待他們,把他們帶到儲放屍體的房間。
一進門撲面而來徹骨的寒意,四面都是逼仄的冰櫃,存放着一具具無名的屍體,一段段可能永遠再也不被人知的故事。
許茹安蹲下身,拉開底下的一格冰櫃,櫃子長而狹窄,被燒焦的屍體被迫擠在其中,成為她死後的安身所。
親眼看到的沖擊遠比照片來得猛烈。
屍體經過了幾天的存放,皮膚脫水發黑,比照片上更加斑駁。五官倒是比照片上清晰一些,能看到凹陷的眼眶。腹部有縫合的痕跡,是許茹安将死胎取出的時候留下來的。
室內一片死寂,甚至連冷氣裏塵埃落地的聲音都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