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放棄努力的五天:
這一晚,戚一斐剛巧也沒睡,他正盯着他的沙雕金手指猛瞧。那惜字如金的頁面上,好不容易又蹦出了一行新句子。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戚一斐躲在樹屋裏,跟念咒似的翻來覆去的默誦,偶爾還擡手在宣紙上寫幾筆,來回的推敲。他可不敢再在房間裏亂畫了,下午雅客來給他收拾被褥,看着他身上和被子裏的墨汁,眼神都不對了。
不管雅客小姐姐都腦補了什麽,反正不能再讓她瞎猜下去。
在所有人都睡下,郡王府變得一片萬籁俱靜之後,戚一斐獨自一人,提燈爬上了郡王府後院的樹屋。
樹屋造型簡單,承重卻強,秋千、滑梯等一系列兒童娛樂設施應有盡有。
這還是戚一斐幼時突發奇想,非要鬧着祖父給建的。樹屋落成後,戚一斐驚為天人,一度懷疑自己怕不是個建築方面的曠世奇才,竟能有這麽多大膽又獨樹一幟的想法,自我感動的不要不要的。
直至如今恢複了現代記憶,他才再不敢這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自賣自誇,要臉。
雖然五彩缤紛的童年,回憶起來有點羞恥,但至少給了戚一斐一個秘密據點,足夠安靜,又私密,他也就将就了。
戚一斐半窩着身子,把自己整個人艱難的擠在了一張小板凳上,雙膝并攏,權當小桌,在上面放好宣紙,就着懷裏夜明珠的微弱光芒,開始塗塗改改。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戚一斐自小,腦子裏就總能蹦出這麽幾個朗朗上口,又淺顯易懂的句子,不用人教,就養成了一套獨屬于他的行事習慣。
左思右想,戚一斐最終還是在“好事”上,畫了一個圈,嘟了好些個墨點子。
他覺得功德簿這也許是在提醒他,可以做好事,走功德換壽的路子。雖然老套了一點,但再老套有穿越老套嗎?有穿越之後必然有個金手指老套嗎?
只是,怎麽才能算是做好事呢?
他小時候救過人命算不算?
或者從現在開始開粥棚,舍飯菜,拼命扶貧?再不然,無償酬軍?就捐給他姐夫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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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一斐這人從小到大就有個毛病,一到晚上,不是突然憂國憂民,就是腦洞大開的自己給自己編故事,好像不開個劇本、造個夢,這個夜晚就不夠完整!
他是越想越興奮,一路朝着未來“修橋鋪路塑金身”就去了。
等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戚一斐其實也隐隐覺得,他這個“做好事=增加壽命”的邏輯鏈,有點扯淡,不太能夠成立。但這已經是他目前能夠想到的最靠譜的,不管如何,他都要試試!
就在此時,戚一斐忽聽到了一些動靜,來自院外,不是很急、但也挺明顯的腳步聲。
大啓自太祖建國以來,就實施了極其嚴苛的宵禁,犯夜的後果很嚴重。特別是京師重地,刑罰加倍。從一更三點的暮鼓,到五更三點的晨鐘,若有人于這個區間,在大街上無故亂跑,基本就是在邀請禁衛軍來教你做人。
戚一斐從跑風漏氣的窗戶裏往外一看,正看到那日鬧市之上,給他提過意見的公子,在大街上閑庭信步。
之所以能肯定是對方,實是那背影太讓人印象深刻,過目不忘。有些人,好像生來便有這樣的本事,站在任何地方,都會成為令人矚目的焦點。幾可入畫,貴氣天成。
不等戚一斐再多感慨,他就看到了一隊身着醒目紅衣的禁衛軍,不遠不近的綴在拐角。
馬上就要逼近!
雖然看對方身上的衣服料子,以及那普通人家根本養不出來的氣度,很可能禁衛軍真遇上了,也不過問詢幾句,就會放過。
但萬一呢?
戚一斐手上的動作,總要比腦子快,一時沖動,他就從木滑梯上快速下樹,打開後門,把正徘徊在門口的聞罪給拽了進來,再關門,重新插上門闩。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不給人半點反應的機會。連戚一斐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原來他可以這麽快。
心蹦的就要從喉嚨口跳出來了。
但也是真刺激。
戚一斐依靠着大紅色的木門,喘着氣,等把心髒重新摁回胸腔,他這才想起來,要看看自己到底救了誰。
月下,一抹淚痣,似曾相識。
……十年前……
“哇,你有淚痣啊。”戚一斐長到六歲,還是第一次看到竟然真的有人長淚痣,這就和梨渦一樣,對于他來說只是江湖傳說。
“淚、淚痣是什麽?”懷裏的少年閉着眼,額頭滾燙,神色痛苦,卻還在堅持和戚一斐說着話。他已經很久沒有與人有過交流了,他甚至一度覺得自己已經喪失了說話的能力,如今看來并沒有。
戚小斐愣了一下,沒話找話:“大概是很厲害的東西?我忘記是誰跟我說的了,有淚痣的人,命裏注定會有苦難發生,但等眼淚流幹了,就會好起來。”
……回憶結束……
這是戚一斐見過的第二個有淚痣的人,以他淺薄的經驗看來,好像每一個有淚痣的人,都一定會長的特別好看。高鼻深目,膚如凝脂,聲音與氣質一般凜冽。就是眉宇間難掩病氣,不是那種惹人憐惜的羸弱,而是狼顧相,性多疑的陰柔。
外界謠傳,攝政王面無表情的時候,總會給人一種城府極深之感。他好像根本不打算掩飾自己不是一個好人的本質。
今天必須澄清一下,這是真的。
“你做什麽?”聞罪也知道自己相由心生所帶來的兇惡印象,他以往對此是全不在意的,所有人都怕他才好呢。但今天,莫名的,他就低下了頭,借着咳嗽,想生造一個病弱的人設出來。
大概是夜色太黑,而月光太朦胧,戚一斐還真就信了。
“我在救你啊,傻子,不知道禁衛軍已經離你很近了嗎?”戚一斐遇到陌生人,也懶得端他那世家公子的裝逼範了,反正過了今晚,各走一邊,誰認識誰啊,“沒點本事,還敢大半夜亂跑,我敬你是條漢子!”
聞罪怔怔的看着戚一斐,唇紅齒白,日角珠庭,最特別的還是那雙眼睛,明亮有神,透着狡黠……
這位戚家的小郡王,還是那麽有趣。
戚一斐激動的一跳,沒看到聞罪略顯反派的眼神,只注意到自己眼前時時刻刻在提醒他,他大限将至的倒計時,數字又增加了!
他終于見到回頭錢了,簡直要感動哭。
戚一斐在內心垂淚之餘,還不忘胡思亂想,生死簿這到底幾個意思?
真的是想讓他學會送溫暖?
戚一斐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膽子,突發奇想,就伸手挨了眼前這個公子的袖角一下,壽命又漲了一天!
“???”
又戳了一下,這回好像直接碰到了對方結實有力的小臂,壽命再一次漲了!
戚一斐:“!!!”
等聞罪奇怪的看過來,戚一斐這才想起來補救,手忙腳亂,臉頰微紅,臊得:“就,我想問你,你今晚有沒有地方去啊。”
聞罪眯眼,聲音慢吞吞的:“你認識我是誰嗎?”
戚一斐老老實實的搖搖頭:“不知道,但你告訴我的話,我們不就認識了嗎?”這麽想有點奇怪,但事實證明,他的壽命增長好像和對方有很大的關系。
“你一直,對陌生人都這麽……”聞罪停頓了一下,好像在尋找合适的詞彙,“真情實感的嗎?”
戚一斐也覺得自己這樣過分的熱情,有點非奸即盜,連連擺手,趕忙解釋:“不不不,我是個好人,真的!我的意思是,呃,相逢即是有緣,緣,原,yuan來就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莫名其妙的,就變成俗語接龍了。
聞罪替戚一斐解了圍,雖然他其實挺想看這個小二逼最後會把這個接龍的走向引申到哪裏:“我是來找傅裏的。”
傅裏,出身書香門第、世代為官的傅家公子,幾年前憑自己的本事考上了狀元,如今已入朝為官,是戚一斐的好鄰居,也是與他一同長大的好基友。
“哦哦,你找貍奴啊,他現在大概還沒睡,我剛剛還聽見他在彈琴呢。”特!別!難!聽!
“貍奴?”聞罪虛心求教。
“就傅裏的小名啊,他小時候經常生病,跟個小雞崽似的。我阿姊比他小好幾歲,他都打不過。他爹覺得賤名好養活,就起了個貍奴的賤名。要我說,直接叫雞崽多好啊。”戚一斐介紹這麽多,就是希望通過這種無關緊要的八卦,來拉近彼此的關系,“你呢?”
“我大概也有個賤名,”聞罪很平靜的道,“叫,惡鬼。”
話題就這樣被聊死了。
戚一斐不服輸,搜腸刮肚,才想起一個典故:“說起來,魯文公給嫡長子就取名為惡,疼愛有加……”
“然後襄仲殺了他,立庶子俀為宣公。”
“……”這天根本沒辦法聊,就很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