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顆糖
興隆大飯店不愧是鎮上最好的飯店，做的當地菜十分不錯，清爽可口，崔袅吃了不少，當然期間少不了和各位長輩們交流閑聊，她發現這裏所謂的特級教師話都很少，悶頭吃也沒什麽表情，同行的三個同學也基本插不進去話，就只有管行政的老師，校長和陳科長相談甚歡。
當然了，陳科長是絕對不會忘記崔袅的，明裏暗裏指示，崔袅是他罩着的人，以後要特殊對待。
畢竟明早陳科長就要跟車回去了，以後崔袅在這裏的生活怎麽樣，就是他對老師的交代了。
這期間微妙謹慎的聯系，在飯局上恰到好處的維系着，并将持續綿延貫徹到崔袅在育林中學的日常生活中。
魏昌審時度勢，表現的極為殷勤，在一整桌的權利範圍周轉，絲毫不出錯。
鄭柯倒像是仍然沒有從暈車的嘔吐感中恢複出來，筷子都沒動幾下，象征性的帶些笑，盤子裏有好些菜還是魏昌給他夾的，他連動都沒動。
他們四人當中的最後一位，叫瞿正陽，也是從山裏出來的，算是t大的加分特招，讀的是小語種，即便是最不好的系，卻也很難跟上t大的教學進度，為了轉專業換到和鄭柯一樣的經管系，他這才來了育林，他總覺得自己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帶着濃濃的自卑感，他不像魏昌那樣，圓滑世故，也沒有崔袅的家世，更沒有鄭柯的錢。
他與他們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卻也窺視着他們的生活。
菜過三巡，瞿正陽小心翼翼的往崔袅手裏塞了一張餐巾紙，緊張的臉上肌肉都躊躇起來。
崔袅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他卻連回個眼神都不敢，他端起飯碗拼命的往嘴裏塞着飯，眼皮一跳一跳，背後冒出潮濕的汗。
崔袅沒有得到響應，只得自己拆開餐巾紙看，柔軟的餐巾紙上，用藍色油筆歪歪扭扭的寫了一行字——
鄭柯進了蛋糕店。
崔袅的眼神騰的犀利了起來，臉上的笑意頃刻間蕩然無存，她把餐巾紙揉在手心裏，給瞿正陽倒了一杯雪碧，算是表達對他的感謝，繼而，她故技重施，以去衛生間為借口溜到了外面。
太陽被徹底壓下了山頭，天色昏暗，夜風卷着地上的黃沙往人身上拍打，鎮裏沒有規整的路燈，但各家尚未關門的小店門口還挂着橘黃色小燈泡。
崔袅推門進了蛋糕店。
“我的蛋糕做好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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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傅看見她，疑惑道：“不是不要了？”
崔袅的臉色難看極了，果然不出她所料，鄭柯就是來搗亂的，她低頭看了看表，七點多了，飯局都快要結束了。
“誰說不要了？”
“和你一起的那個男同學啊。”大師傅都被她搞暈了，一個扔錢要做，一個扔錢不要做。
“我不認識他，現在做完需要多長時間？”崔袅手心發涼。
“得一個小時吧，我這都快關門了，東西都收起來了。”大師傅有些不悅，他希望崔袅就這麽算了，把錢退給她都成，畢竟他還賺了鄭柯的一百塊。
“做吧，我等着。”崔袅咬了咬嘴唇，肯定是來不及了，她怎麽能讓那麽多長輩等她一個小時呢，這太誇張了，太沒禮貌了。
她又想起羅昀，跟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黑亮的眼睛裏透出一股認真，甚至還有一絲柔軟，他是真的需要一個蛋糕，這個願望不該斷送在鄭柯的卑鄙上。
人到窮途末路，反倒醞釀起了自嘲的情緒，她腦海裏一遍一遍的回放陽光總在風雨後，像是要開大型演唱會似的。
二十分鐘後，手機響了。
“喂，陳老師。”崔袅穩了穩情緒。
“在哪兒呢，我們準備走了。”
崔袅看了看進度，大師傅已經把奶油都擺出來了，做的是最簡單那種蛋糕，胚子外面塗奶油，根本不是夾心千層的，其實用不了那麽長時間，純屬胡扯呢。
“我在門口蛋糕店呢，想買個蛋糕回去。”崔袅輕聲道。
“我們這就要出去了，你快點過來吧。”陳科長以為是那種十塊多的小蛋糕，付錢拿了就走，小姑娘都喜歡吃的那種。
挂了電話沒過一會兒，呼啦啦一群人說說笑笑的出了飯店，正往她這個蛋糕店的方向走，車停在坡下，跟蛋糕店正好順路。
崔袅一回頭，外面的奶油已經鋪好了，就是米老鼠沒畫字也沒寫呢，頂多十五分鐘，十五分鐘她還是等得起的。
她深吸一口氣，稍稍醞釀了下感情，抹着眼淚就出去了。
陳科長本想招呼了崔袅就走，結果看見崔袅抽抽搭搭的掉眼淚，吓了一跳。
育林中學的校長也愣了，說說笑笑的聲音霎時間止了下來，大家都像看珍惜動物一樣看着崔袅抹眼淚。
“怎麽了這是？”陳科長着急，他不知道崔袅怎麽受委屈了，回去跟老師怎麽交代？
“小崔磕到碰到了？”校長噓寒問暖。
崔袅哽咽道：“今天是我爺爺生日，我說好買個生日蛋糕給他慶祝的，咳，我本來都訂了蛋糕了，想回去順路帶走，鄭柯把我的蛋糕給退了。”崔袅說罷，帶着濃濃的鼻音一指鄭柯。
雖然她這副姿态挺像不成熟的小女孩的，但是牽扯上她已故的爺爺，這就不一樣了，他爺爺可是她爸爸的親爹，生日蛋糕沒了，就不是她任性撒嬌的事兒了。
陳科長也懵了，他還真不知道師爺的生日，只當崔袅說的是真的，腦子嗡了一下，目光苛責的看向鄭柯。
鄭柯原本還等着崔袅心不甘情不願的跟車回去，沒想到突然扯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兒，一下子讓他成為了衆矢之的，他心裏明鏡似的，今天絕不是崔袅爺爺的生日，這生日蛋糕也根本沒有那麽深層次的含義。
但是他能這麽說麽？
說崔袅胡扯，崔袅在騙人，會有人相信他麽？崔袅這張感情牌打得好，知道大家都尊重她父親的社會地位，但又礙于陳科長知道她父親的生日，所以扯出了她爺爺，多少還帶着懷念和悲傷的意味，順便給她自己冠上了孝順的頭銜。
鄭柯臉色極差，他支支吾吾道：“我......我就是覺得這裏蛋糕不幹淨，怕她吃了拉肚子。”
“你也太過分了！”陳科長斥責道。
扭頭一看，校長和幾位特級教師的臉色都不好，鄭柯嫌棄蛋糕不幹淨，明顯就是看不上他們這裏，怪不得晚上都沒吃幾口，看來不光嫌棄蛋糕不幹淨，恐怕這裏的方方面面都讓他覺得不幹淨。
鄭柯也一瞬間反應過來了，他這麽說不合适，于是臉色變得更差了，卻又只能硬挺着，沒辦法解釋，他狠狠瞪了崔袅一眼。
魏昌審時度勢，看鄭柯成了衆人指責的對象，趕緊和他拉開了距離，抽出張紙巾遞給了崔袅，柔聲安慰道：“袅兒，別哭了，我去跟你催催，做蛋糕應該時間不長，我們拿了再走，爺爺過生日肯定也不想你這麽傷心的。”
魏昌說罷，跑進蛋糕店去催了，進去一看，已經成型了，差不多五分鐘就能完事兒，他放寬了心。
崔袅趕緊擦幹了眼淚，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太任性了。”
陳科長拍拍她的肩膀：“這不叫任性，這叫孝順，我還不知道今天是師爺的生日，慚愧了，一會兒得跟老師去個電話。”
崔袅在心裏汗顏，陳科長要是真打電話了，她爸估計要一臉懵逼，但是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了，誤會就誤會吧。
全體人員安慰她安慰了五分鐘，蛋糕真的做好了，魏昌看了看蛋糕上用紅色糖絲寫的話，更是摸不着頭腦，有管自己爺爺叫羅同學的麽？
他拎着蛋糕跑出去遞給崔袅，崔袅這才完全平靜，跟着大家一起坐車，小小的插曲在陳科長和校長的插科打诨下悄然度過，上車的時候，鄭柯路過崔袅身邊，咬牙切齒道：“你可真行。”
崔袅像沒聽見似的，眼睛都沒擡。
夜晚黑暗濃稠，像是滾燙的芝麻糊，蒸的人一陣陣發汗，零星的幾點星辰像是芝麻糊裏的花生碎，酥香可口。
崔袅的心也像是芝麻糊，柔膩成一團，她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點着臺燈，蛋糕放在書桌上，等着它的主人來取，都這麽晚了，羅昀還會來麽？找得着自己麽？
學生宿舍應該關門了吧，他現在跑出來回不去怎麽辦？
她又打開軟件，催更的評論多了将近一百條，大神還是沒有更新，每天都在淩晨，她得等着。
繼而又想起了被男神拉黑了的微博，雖然評論不了吧，但還是可以看的，于是她特沒有骨氣的搜索了微博，第一條已經變了。
【今天請假，陪妹妹過生日，明天繼續。】
居然不更了！崔袅一陣失落，但下面的評論大多是祝妹妹生日快樂的，看來男神的真愛粉的确不少。
胡思亂想着，突然傳來了敲玻璃的聲音。
崔袅趴到陽臺看，外面黑黢黢的，借着臺燈的光，她看清了羅昀那張英俊的臉，少年眉目間多少帶着點兒青澀，卻仍是一副笑吟吟輕狂的模樣，手插着兜，看着崔袅。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個房間？”崔袅驚訝。
羅昀嗓音有些沙啞，或許是白天曬的濃烈，嗓子幹壞了，他回道：“排除法啊老師。”
崔袅讓他堵得沒話說，也是，上學兩年了，總不會連老師的宿舍都摸不清，育林的老師宿舍不多，因為大部分老師還是回家住的，只有分過來的年輕人，待不了多久就要升遷的，才會住在教師宿舍。
高中學習緊張，所以學校也提供學生住宿，為的就是節省他們回家的時間，至于高三學生，那是強制性住宿自習的，羅昀也不例外。
“你等下啊。”崔袅回過身去拿蛋糕，奶油味兒真濃，弄得她都想嘗一口了。
她從窗口把蛋糕遞給羅昀，對于今天發生的錯綜複雜的事，只字不提。
奶白色的蛋糕周圍勾着花邊，像是小姑娘的蕾絲裙，幹淨整潔，平坦的表面畫着可愛的米老鼠圖案，米老鼠張着大大的嘴巴，笑的開心，在米老鼠旁邊寫着紅色的小字，羅同學，生日快樂，好好學習。
羅昀從窗口給她扔進來一百塊錢。
崔袅看到了，連着蛋糕一起送了出去。
“就當老師送你的生日禮物吧。”崔袅一本正經道。
羅昀聽她自稱老師，又輕輕勾了勾嘴角，臉上一絲無奈的笑意，卻也沒像頭一次見面那麽挑釁她，他是真挺感謝崔袅的。
“不是我生日，是我妹妹的，謝了。”羅昀道。
妹妹的，崔袅一愣，又想起男神的微博，真是好巧，怎麽那麽多妹妹過生日啊，那麽多妹妹都有一個好哥哥。
“不過她也姓羅，正好。”羅昀笑。
“嗯。”那深邃的有神的眼神沖她笑，崔袅有些招架不住，心虛的眼睛直飄。
羅昀盯着她，繼而垂下了眼，慢悠悠的扯開蛋糕的彩繩，從工具袋子裏抽出小刀，在蛋糕上切下來一大塊，正巧是好好學習那四個字，他把蛋糕用小碟子艱難的裝好，給崔袅遞了回去。
“口水都要流下來了，給你的。”依舊沒好話。
崔袅羞憤，一拍手機：“胡說八道！”
羅昀瞥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微博界面，id是半枝雲的小老婆。
作者有話要說：4.覺得對方像什麽動物？
羅昀：烏鴉，智商最高的鳥兒。
崔袅：......所以下本的女主是個烏鴉精？
羅昀：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