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沈祗寧
岐玉指着他手中的小蛇:“它一名玉魄,一名墨魂,你叫他墨魂就是。”縱然只是一條小蛇,如此漫長的時光,他也和點化了他的人一樣歷經了兩世的輪回。
這條蛇居然還有兩個名字,空明暗自想得好好記住才行。
四周忽然升起了一層霧氣,岐玉的身影已經消失了,只有他的聲音從霧中渺茫的傳來:“不要告訴任何人你見過我,這是蛇友之間的秘密。”
“岐玉?”空明再想說些什麽,岐玉的聲音已經徹底消失了。
這時候墨蛇才放松了緊緊盤起的柔軟身軀,豎瞳盯着這個小和尚嚣張的開口:“臭和尚,立刻把我放了,我尚且可以考慮饒你一死!”
空明無奈的搖了搖頭,沒想到墨蛇被打成這樣還能那麽嚣張,想到剛才他在岐玉手中可憐巴巴不敢說話的樣子,空明捋了捋這根只有一個小麻繩粗的墨蛇,繃着蛇的兩頭把它拽得直直的,墨蛇留在手心外的半個蛇頭正驚恐的瞪着他:“你...你要做什麽?!”
“我教你認命。”想要吃他,還把他打下山崖,現在落在了他的手中不好好反省居然還敢威脅他。
墨魂要被這個喇嘛給拽暈過去了,他的人生是第一次受到這樣的沖擊,從他修行成人開始他這輩子都沒被人這樣對待過,主人把他能力禁锢住交給這個小和尚,看來是認定了這個小和尚是明王轉世,連他的死活都不顧了。
墨魂尤龇牙恐吓着空明:“你帶着就是勾結妖魔,我要是被那小姑娘發現了你就變成妖怪的同夥了,她不會放過你的。”
空明對小麻繩的想法覺得遺憾:“不是我該怎麽辦,是你該怎麽辦,吳渡音第一反應肯定是殺你不是殺我,我可能打不贏吳渡音,畢竟她有神通,被發現你就完蛋了。”這樣簡單的事情不用想都能知道,小麻繩居然還好意思提出來。
墨魂沉默了,托空明的指點,活命為大事,之後的一路他都藏得非常盡心盡力。
把小麻繩揣進衣兜裏,空明摸索着走在白霧裏,走着走着面前白霧悄然散去,再看四周已經是回到了盤山公路上了。
吳渡音正盤腿席地而坐,輪轉羅盤浮在她身前發出柔和的光,空明回到崖上的那一瞬,吳渡音也睜開了眼,小麻繩安靜如雞的在衣兜裏待着。
兩人四目相對,岐玉說了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他見過他,蛇妖的事更不能說,空明不知道怎麽解釋自己好好活着回來了這件事。
吳渡音滿是迷茫疑惑:“我算到你命不該絕,變數大福氣更大,何況你還有鏡,但是崖下面發生了什麽我什麽都感受不到。”
空明尴尬的擺了擺手:“我...我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就莫名其妙的走一走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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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渡音想了想,空明的命确實不一般,她算不通,若他是她能随意看透的人,她也沒必要千裏跋涉特意來找他了。
兩人回到了客車上,剛坐下輪轉羅盤就緩緩的轉動了起來,随即消失不見,被夜風吹起的車簾繼續嘩嘩作響,吵架的漢子幾欲想要站起來又被朋友摁了下去:“好了好了,搞什麽嘛,和和氣氣的。”
中年婦女依然指手畫腳的罵着街,吳渡音從自己的背包裏拽出幾段紙,疊着捂在嘴上低聲咳嗽,扯了四次紙,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的紙巾上有着紅色的血跡。
白色紙巾上透出觸目驚心的紅色刺到了空明的眼:“你沒事吧?怎麽受傷了?”
吳渡音搖了搖頭閉上雙眼:“沒事,我身體太虛弱了,承受不了這個羅盤,常事了。”她靠在了車座上,蒼白的臉上一絲血色都沒有,就像病床上掙紮在垂死邊緣的那些人。
空明不知道吳渡音到底在堅持什麽,她這樣一個應該在家裏吃着阿媽做的飯,然後每天去上學的小姑娘走到這一步是為什麽,難道真的是為了人類?空明直覺沒到那種程度,但心底還是起了震動。
吳渡音閉緊雙眼緩緩的呼吸,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她從病床上睜開眼時看見的就是輪轉羅盤漂浮在她的面前,在她睜開眼的那一剎那,兩行滾燙的眼淚從她眼角跌落在枕頭上。
那樣的溫度就像是她的沸騰的熱血。
她看着輪轉羅盤茫然的坐了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流淚,但她隐約的知道自己忘記了一些東西,一些很重要但是是她自己選擇忘記的東西,因為她要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她也根本想不起是什麽的事情。
她醒來時已經失去了一切,父母逝世,遺産交托給醫院和慈善組織後一直被病床上的她消耗着,她只有輪轉羅盤,她只記得一個名字。
赤珠
如果需要力量的話就呼喊的我名字吧。
她腦海的最深處如同印記一樣烙印着那句話,曾有一個女人帶着哀憫對她如此說過。
呼喊着那兩個字,跟随着輪轉羅盤的指引,她一步一步偏執的走到了這裏。
為了那件将要發生的事情,為了阻止那件事情的發生,沒有任何理由,非如此不可。
一路颠簸出了藏,到火車站買了兩張卧票,兩人是對床,第一次躺在火車小床鋪上,聽着火車嘩嘩嘩的聲音,空明看什麽都覺得新鮮,尤其是過隧道的時候,第一次空明哇的一聲叫了一聲:“怎麽突然天黑了?”
旁邊響起不少的笑聲,吳渡音假裝不認識他的別開了頭看着黑漆漆的窗外,空明上鋪的兄弟伸出腦袋來看他:“兄弟,你哪兒的,第一次坐火車?”
“西藏達孜的,我這是第一次到漢地來。”
上鋪的兄弟饒有興趣的和他聊了一路,什麽火車,什麽隧道,還扯了很多七七八八的雜聞,聽得空明津津有味的,有一種外面的世界确實和過往十八年是大不相同的感覺。
這一路上都是新奇的風景,形形色色的人,空明難以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就好像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樣,很好很有意思,雖然都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夢裏那個讓他很牽挂的東西,夢裏說歸來,他已經到了漢地了,可那個東西還是沒有出現,要走到漢地的哪一個地方才是真正的歸來?
空明開心的和路途上遇見的有緣人打招呼,閑來無事便坐在床鋪邊看外面的風景,不然就在一節節空蕩的車廂間來回逛,現在不是漢地的好日子,不是節日也不是假日,連周末都不是,火車上坐着躺着的就那麽幾個稀稀疏疏的人。
他頂着一個光頭,又長得俊俏,回頭率非常高,這兩天晃來晃去的見到了好幾遍靠窗邊的少年,少年盯着他看了很多次,大概是第一次看到和尚吧。
打開車窗透氣,少年遺傳自家族的深黑頭發被風吹得淩亂,他看着窗外快速掠過的樹木,現在是他人生的新篇章,選擇離開撫育了他家庭,來獨自面對整個世界,少年對人生有着新的期許,他想要看一些和過往完全不一樣的東西,那個總晃來晃去的小和尚勉強也算。
少年在臨風的窗口撐着下颌側目再次路過的空明:“你是和尚?”
空明察覺少年是在和他說話,定睛看着少年白皙冷淡的臉還有比普通人顏色更深的漆黑頭發,搖了搖頭:“現在不是了。”
“你才還俗?”
“算是。”
“聽你口音,你不是大陸的和尚?”
“藏地的。”
少年點了點頭:“哦,是喇嘛,那你有俗名嗎?”
“我做喇嘛時叫空明,不想改名字,俗名也叫空明。”
少年記下了他的名字:“我叫沈祗寧。”
空明和沈祗寧聊了一會,沈祗寧側頭看着窗外也淡淡的有一搭沒一搭的應和着,這個和尚比他想象得要無趣,不止與他期許的大相徑庭,連坐在一起說幾句話打發時間的程度都達不到。
空明坐了一會,也覺得和沈祗寧聊天很難找到好的氣氛和感覺,想起該喂小麻繩吃東西了,就和沈祗寧道了別。
揣着懷裏沁涼的小蛇,穿過一節節的車廂走到餐廳,今日依舊要把小麻繩偷偷放進廚房,讓他自己找點肉吃。
唉,不出藏不知油鹽貴,他現在和吳渡音已經快要山窮水盡了,每每想到他們正在靠着別人的救濟生活空明就感到心痛。
靠別人的錢包救濟......
小麻繩吃飽了肚子趕緊縮進空明的衣袖裏,空明看小麻繩這個反應就知道是吳渡音來了。
果然不過幾秒,吳渡音就出現在了空明的視線中,她依然蒼白得吓人,吃了那麽多飯臉上的半點紅潤的氣色都養不出來,又瘦又小的身子裹在偏大的衣衫裏,看着稚嫩得可憐。
“你不睡覺了?”
吳渡音幾乎一整天都在窩着睡覺,活動也只在他們床鋪在的那節車廂裏,從不往其他車廂裏逛,吳渡音拉高衣領擋住往脖子裏竄的寒風:“找點救濟物資。”
又要開始了。
空明的心情有點複雜,才出藏地幾天啊,他養了條吃葷殺生的超級大蛇妖,跟了一個以盜竊為生的小姑娘,幸好現在已經不是和尚了,不然真是佛祖看了也流淚。
吳渡音手縮在衣袖裏,朝前方擡了擡:“那邊是財庫,很大,夠我們吃很長時間。”
空明站起身跟在吳渡音的身後:“我們要去哪裏?到底要偷......要找多少錢才能到?”
“聽過鬼城嗎?”
空明搖頭:“沒有。”
“那附近投生了四個人。”
空明問:“是能加入我們的人?”
吳渡音點頭:“他們的命格不一般,會是有用的人,我們需要的是找到他們,讓他們加入我們。”
空明了然,他知道漢地将會有一件事發生,或許是一個劫難,或許這個劫難甚至可能會從漢地蔓延到很遠很遠的每個角落裏,一切都是來自或許的推測。
吳渡音抿了抿嘴唇,她對未來的事情更多的是一種強烈的感覺,她知道一定會發生一件非常不得了的大事,盡管她不知道那是什麽事,輪轉羅盤也不允許她過多提起:“我身上有禁制,有關以後的事一旦提起,我就會遭到羅盤反噬,為了讓你出藏,我和你師傅們說起過一點,現在我經不起再次反噬了,我們必須用其他的理由說服那四個人,除了羅盤,鏡的力量也很值得利用。”
空明擡手摸上自己左眼:“鏡真的很厲害嗎?”
吳渡音點頭:“我大概有一點印象,鏡沒碎的時候應該是和我這塊羅盤一樣厲害的東西,現在雖然碎了,但是力量還是很大。”
空明摸上左眼皮,既然有鏡,他應該能幫吳渡音承擔一些東西。
兩人一路直往,走進一截車廂的時候,吳渡音指了指一個方向:“喏,我們的財庫。”
窗邊寥落的坐了幾個人,深黑發的少年撐頭看着窗外掠過的風景,這不就是剛才和他打招呼聊天的沈祗寧嗎?
空明上下的打量他,看他的衣衫十分幹淨整潔,渾身上下都可以用得體來形容,連腳上本該走了不少路的鞋子都沒有一點折痕。
剛才怎麽就沒看到這些細節?空明有點後知後覺。
沈祗寧心有所感,餘光一瞥正看見空明和吳渡音正在盯着他看,他對空明揚遞來一個眼神,嘴角很淡的一點禮貌弧度,也算打過招呼了。
空明舉起手朝他搖手回應他的招呼,等待着下一刻吳渡音凍結空間上前拿着他身上大部分的錢財,然後他兩就可以拿着這筆錢逃之夭夭了。
等了半天都還一切如常,空明奇怪的看向吳渡音,吳渡音正低頭看着自己紋路雜亂的手心,喃喃自語:“這個財庫很大,可以夠我們一輩子衣食無憂。”
???
所以呢?
“和他結交一下,将他拉入我們的陣營,我們就不用愁錢的事情了。”
“嗯......這樣也挺好的。”不用總偷錢當然挺好的了。
“我不太會交朋友,你和他認識,你去吧。”
“啊?”
“不管你和他說什麽,都要把他騙到手。”
“吳渡音你...不要這樣對我啊!”
吳渡音警告的看着空明:“這是我見過的財庫裏最大的一個,我不管,我要錢。”她的語氣裏有種不顧一切的兇猛。
空明淩亂了。
好吧,誰不想過好日子,才到漢地幾天,空明覺得自己就堕落了,一步步邁出堕落的步伐,走到了沈祗寧的桌子對面坐下:“哈,又見面了。”
開場十分的幹巴巴,對方看他眼神也很淡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