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歸來
沒多久,第三個夢境也來了,夢裏什麽都沒有,只有砰砰砰響着的心跳聲,強烈的勃動中有着接近于瘋狂的渴望。
要去漢地......
該回去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
接下去的每一天,都是這樣的強烈夢境,空明快要崩潰了,每天醒着的時候,他都無比清醒的知道自己并不想去漢地,也知道自己想要去漢地的想法是虛幻的,他早就想好了要一生在佛祖的腳下混飯吃,可是到了晚上的夢裏,想要去漢地的渴望總是讓他醒了之後心口都還是熱的。
簡直是有妖魔鬼怪在他腦袋裏打拉鋸戰,太痛苦了,還不如幹脆把他鋸成兩半好了,各拿一半走好了。
吳渡音依然很安靜,不過空明發現吳渡音的安靜只是針對他的,這幾日她總是不聲不響的去拜見上師和仁波切,不知道說些什麽,總之待上小半個時辰就出來了,上師和仁波切見過她之後兩人又關着門待上幾小時。
不知道他們每天是在參什麽佛悟什麽道。
空明沒好奇上幾天,仁波切就召見了他,當頭第一句話:“一開始,我們都沒有想到事情已經這麽嚴重了。”他以為以他的幾世神通,遮蔽空明這一世因果綽綽有餘,卻沒想到這一切早就不是他能幹涉的了。
得多大的罪孽,竟讓活佛說出一句‘嚴重’。
吓得空明撲通一下就跪倒了下去:“不論是什麽事,懇請仁波切不要這樣說。”
“空明,要是我遣你出藏,你願意嗎?”
......
空明愣住了,想要搖頭,沒搖,心裏有個聲音叫他點頭,他也沒點,他沒反應過來,仁波切是在驅逐他嗎?
直到從仁波切的房間出來,空明整個腦袋都還是渾渾噩噩的,上師在路上等着他,空明情緒低落,兩人一道走着,空明有些委屈:“上師,我做錯什麽了嗎?”
“空明,你是佛子,當知命運雖充滿變數,但因果是早已定好了的,因果之外是你的心,心定則轉因果,不定,則因果轉心相,因果是磐石,可若你的心能比大山,因果就轉不動你,因果是塵埃,可若你心能‘空’,因果自然也就空了,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切記‘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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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明聽着點頭,上師嘆了一口氣:“佛經你讀過,道理你自然也背得滾瓜爛熟了,可你沒有真正證得‘不動’與‘空’的境界,也就還是不懂,總之現在,上師告訴你,你要是不想出藏,上師支持你,不管仁波切怎麽說你都不要害怕,師傅會支持你的決定,俗世多紛擾,漢地對你來說,絕對不會是好地方。”
空明的心裏打着架,理性想着不要出藏,心卻已經快要飛到漢地去了,而仁波切和上師的觀點也罕見的打起了架,一個叫他出藏,一個不想他出藏。
離遇到吳渡音的那天還不到半月,空明的觀點和生活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弄得空明現在連掃地都不能靜心的掃地,一邊掃一邊數飄進寺廟的落葉。
出藏。
不出藏。
出藏。
......
最後一片落葉,不出藏。
那邊又飄下來一片落葉。
還是出藏。
不出藏是早就想好了的,熟悉的生活,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他沒有理由要離開。為什麽要出藏,出藏的理由是什麽?
想來想去其實并沒有理由,只是內心的那股渴望而已,如果非要說還有什麽的話,就是空明也确實有些好奇,到底漢地有什麽。
讓他覺得那麽的重要?
第二天,仁波切又召見了空明,問他:“想好了嗎?”
空明搖頭。
仁波切滿含智慧的雙目凝視着他:“看來你已經想好了。”
空明雙眼大睜詫異的看着仁波切,不明白仁波切的意思。
“你本該堅定的拒絕出藏的,短短幾天,你的心就已經動搖了,種子一旦發了芽,就不會停下來的,你真的不想出藏嗎?”
空明沉默了,想了一會:“我想要去漢地看看,踏上那片土地,找一找是不是有很重要的東西在哪裏,但是我不想跟着吳施主出藏,我覺得她有點古怪,讓我心生畏懼。”
“既然你想要去,就必然是會去的,那麽早去晚去,跟着誰去,這些又有什麽值得你介懷的呢?”
空明覺得仁波切說得有道理,可他過不去這個坎:“可我要是和她同行,我們之間的牽扯就會越來越深,她說要我出藏幫她,我和她一起走了,不就是答應幫她了嗎?”
仁波切看着空明,如同看着一個幼稚的小孩般笑了起來:“若是能幫人便幫,我們向來這樣教你,你怎麽現在倒如此小氣了,況且,吳渡音曾經對你說的話都是真的,我們幾次同她談到未來,我們看不清的,她卻能看個大概,漢地會有大事發生,而你。”仁波切一指他的左眼:“眼睛裏的藏有的那個東西,或許能幫助人們度過坎坷。”
空明摸上了眼皮.....
仁波切說話總是有道理,空明沒理由可以拒絕,修行本就是度己度人,因為這塊鏡,這重任變得非他不可,而且出藏也本就是他想要做的。
再想想吳渡音那嬌小瘦弱的身軀,她不辭辛苦來找他,為的卻不是自己,而是為了将要發生的災難,為了災難中的人們。
看起來也才十五六歲的樣子,做的事卻挺讓人敬佩的。
空明說服了自己。
心裏的想法這一刻都塵埃落定了,唯一讓空明還放不下的就是,還有一年他就可以受比丘戒了(依個人意願正式剃度出家),要是他現在出藏了,不知道得等到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受比丘戒。
他一直很期待這件事,想到要被延期就覺得不開心,要是能在他離開寺廟前就受比丘戒的話就好了,空明離開仁波切的房間後懷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和上師說起這個事情。
上師沉默了看了他很久,是空明記憶中最久的一次,緊張得空明咽口水,自己要出藏,一開口就要上師為自己破規矩,上師肯定會生氣,空明偷瞄着上師的臉色,不過,應該還是會答應他的吧。
上師臉色很不好,嚴肅的看着空明:“你不可以受比丘戒。”
空明神色茫然。
“從今日起,你還俗歸家,不可再自稱佛門弟子,去吧,去告訴你的師兄們,你還俗了。”
沒一會這件事就傳遍整個寺廟了,喇嘛們跑來安慰空明,師兄們單腿盤在床上坐着抱怨着。
“受不受戒都是自願的,哪有逼人還俗的。”
最終想着不能毀謗上師,安慰過空明也就算了。
第二天,仁波切已經叫人給他收拾好了行李,尋常人穿的藏服襖子也給他準備好了,脫下那身暗紅色的僧袍,空明心裏滿是不舍,吳渡音急着要走,怕好不容易撈到的空明反悔。
空明在寺廟外拜別山門,背着行囊就和吳渡音一起出發了。
仁波切與上師看着狹隘山路上漸行漸遠越變越小的兩點人影,仁波切看一看老友沉重的臉色,樂呵呵的笑着拍他的:“把心放好吧,既然他的命途注定坎坷波折,就任他去吧,前路如何,全憑他自己走,不一定就是壞事。”
上師的眼中滿是憂愁:“我雖看不清他的業,但也能隐隐的感受到,他塵緣太重,此去,哪裏還回得來?”
仁波切自然了然一切,感懷而笑:“所以你讓他還俗,任他去嘗那些塵緣的滋味。”
上師悶了一會,有些生氣:“咱們本事不夠藏不住他就算了,你倒是好意思笑!”說完轉頭就走。
仁波切一臉錯愕:“你這老東西,脾氣見長啊!”
幾句話間,空明與吳渡音的身影已經完全消失在山道上了。
到縣城搭上運輸木材的大貨車,兩人坐在一堆木材上,一路颠簸的遠離了達孜縣。
道別了貨車師傅,轉乘一輛小面包車,然後又轉乘一輛滿是泥巴的客車,一步步的,空明離紮耶巴寺越來越遠了。
路上空明向吳渡音坦白了自己不想要和她出藏是因為有些害怕她,雖然怕這樣一個小姑娘實在不怎麽光彩,但空明還是老老實實的說了:“但是以後我們都會待在一起,我肯定不會再怕你了,我希望我倆能當朋友。”
吳渡音打量空明一樣,突然想起什麽似的道:“不可能朋友,你年紀比我大,應該是我的哥哥,況且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所以我們是不可能平等的當朋友的。”
這個漢族小女孩真是名堂多:“那你想怎麽樣?”
吳渡音說:“你年紀大我年紀小,你是男人我是女人,所以你應該讓着我,這一路辛苦的事都應該你來做。”
空明皺起了眉頭:“我當然會對你好一些,也多做一些事,但是我不是你的奴隸。”
吳渡音當然知道人與人之間是要平等的:“你先辛苦一段時間,等我們找到下一個加入我們的人,就換他當奴隸,這樣就很公平了。”
空明想了想,倒是有一些實用性,每個人都能被下一個人接班,再看看吳渡音的細胳膊細腿,就算她不這樣說她這一路肯定也幹不了什麽力氣活:“好吧,按你說的來,咱們好好相處吧。”
計謀成功,吳渡音蒼白的小臉終于有了點血色:“咱們好好相處。”找到了一個可以承擔責任的同伴,她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了。
兩人坐在一排,裹着襖子在空氣渾濁的客車上睡覺,吳渡音用披巾掩着臉,睡得很不踏實,空明發現吳渡音睡覺很奇怪,上了車之後,她一整天都閉着眼睛不動彈一下,可是空明嘀嘀咕咕的随便說兩句話她又會馬上睜開眼,好像一整天都在睡覺,又好像一整天都沒一會是睡着的。
車上人擠人的,又臭又嘈雜,到了夜裏,鼾聲震天,一堆如雷的鼾聲中就聽見一個中年的女人在叫嚷:“天殺的是誰摸我?摸一下我就算了還一直摸了!老娘不發威是以為咱們女人好欺負是吧?是不是你?你把手伸出來!摸是不是你我一摸就知道!”
女人叫嚷了半天,周圍睡覺的漢子被吵醒,一個比一個無語,都罵她莫名其妙,空明兩耳不問身外事,只盯着車窗外在黑暗中成片搖曳的格桑花出神,放在膝蓋上的手被一個又冷又糙的東西刮擦了一下。
空明一下回過神來,看向正在叫嚷的女人,又上下左右的看自己的座位,連座位底下都彎下腰去看了,他是靠窗坐的,總不可能是吳渡音摸的他吧,要是吳渡音摸的他,她可是一直在座位上沒有動過,那又是誰摸的那個女人?
而且哪有人的手是那種又冷又糙還有點滑的手感。
真是奇了怪了。
手背上被摸過的那塊有些癢,空明撓了撓,結果越撓越癢,一下子就冒出了很多深深淺淺或大或小的紅色的小點。
“吳渡音、吳渡音,你快看看。”空明趕忙的叫吳渡音來看。
昏暗中看不真切,吳渡音的眼睛都快怵到空明的手上了,看了半天才一臉凝重的擡起頭,低聲竊語:“不應該啊。”
“什麽不應該?”
吳渡音蒼白的小臉上,一雙眼睛亮起了肅殺:“有東西在這輛車上,以他們現在凋零得稀少的種族數量,我們不可能就恰好遇到了,可能是為你來的。”
空明聽得緊張:“到底是什麽?”
“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