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容,點了下頭。
十六歲的年紀,懷揣着對未知未來的美好憧憬,她幾乎是第一眼就喜歡上這個男孩子,從此再也移不開視線。
暗戀是香甜的牛奶味,你的世界裏充滿了這個人,而他看自己一眼,就像在這滋味中又添上了一份糖果,甜膩十足。
元旦晚會的時候,程蔻代表十班上臺表演笛子獨奏,她的節目剛好排在蘇衍前面。她十分緊張,音樂老師在後臺幫她化妝的時候,還因為她的不老實塗花了睫毛。
杜闌珊一直幫她拿東西,跑前跑後的。程蔻過意不去,被她按在椅子上,眼睜睜地看着她又出去替她取笛子。
音樂老師又去照顧別的同學,程蔻穿着白色的裙子,有點窘迫地坐在那裏。
門上布簾被掀動,程蔻先是注意到一只骨節分明的手,而後就是那個人。
今天的蘇衍和平時不太相同,他穿着黑色西褲,雪白的襯衫挺括有型,脖頸處打了個純黑的領結,襯得他更是面色如玉。就連頭發,都不似平日裏的随意,能看出是精心打理過的。
蘇衍彎身進入房間,視線環顧一周,沒發現想找的人,便又退了出去。
程蔻感覺到他的目光滑過自己的時候,似乎是多停留了一瞬,心跳便不争氣地亂了節拍。
候場的時候蘇衍就坐在杜闌珊的右邊,程蔻隔着杜闌珊的身體偷看他。他是一個人,背脊挺得筆直,微垂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比起臨陣還要看譜子稿子歌詞的其他人,他是那麽的獨特,那麽的泰然自若。
程蔻上臺前還手心冒汗,然而到了正式表演的時候,一想到臺下的觀衆裏面沒有蘇衍,程蔻心裏反而松了一口氣,專注起手中的竹笛。
全程無錯的演奏完畢,程蔻下臺後找不到杜闌珊,又不想錯過蘇衍的節目,索性一咬牙,穿着演出服又回到了禮堂。
她站在高處,遠遠地看着蘇衍拉動琴弦,音符一個接一個地從他的手指下奏出,最後彙成一首美妙的曲子。
蘇衍收回琴弦,站起身來,對臺下舉了一躬。頓時掌聲雷動,程蔻注意到好多女生尤其熱情,笑着出了禮堂。
夏臨琛不知道什麽時候跑到了外面,見她穿得單薄,脫下校服外套蓋在她頭上。程蔻扯下猶帶着他體溫的衣服,包裹住裸露在外的皮膚。有夜風襲來,她又緊了緊抓住衣襟的手臂,推着夏臨琛,催他一起回去。
轉眼間便是期末考試,程蔻和蘇衍分到了同一個考場,只不過蘇衍是靠窗的第一個,她是靠門的最後一個。但這并不影響她在擡頭思考的間隙,隔着一個對角線的距離,望着他的背影。
那次考試她繼續超常發揮,只不過是第三十一名。此後她就一直停留在第二考場,永遠年級第一的蘇衍,變得愈發地難以企及。
高二開學後,蘇衍似乎有一段時間經常遲到早退,程蔻很少能看見他,探尋的目光一下子沒有了憑依。
蘇衍恢複正常上課是在學校的籃球賽前,據總是和他一起打球的夏臨琛說,蘇衍的籃球打得還是不錯的。程蔻曾經見過蘇衍在充滿霧氣的早晨獨自在籃球場練球,然而蘇衍的視線掃過來,她就偏過頭快步走掉了。
清俊少年挽起袖口的白襯衫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他雙手托着籃球,微屈雙膝,手臂形成一個仰角,姿态潇灑。
程蔻去看過體育課時九班和十班的練習賽,她給夏臨琛加油,視線卻不受控制地随着蘇衍移動,幸好大部分時間夏臨琛跟蘇衍對位,所以她為了掩飾直接大聲喊起了夏臨琛的名字。
初賽很快來臨,程蔻作為十班啦啦隊的一員,自然是全程為本班比賽加油,因此無暇顧及蘇衍那邊。只是在每日的散場時,她和杜闌珊都能聽到有人議論九班一路高歌猛進,以及發光到無法忽視的蘇衍。
到了決賽那天,九班和十班的強強對決,程蔻終于有機會光明正大地看蘇衍打球。她緊張不已,手指牢牢攥着夏臨琛托她保管的校服,以至于夏臨琛看到了還打趣她已經準備好賠他一件新校服了。
蘇衍如涼水般的目光掃過他們,程蔻慌忙躲開,擰着夏臨琛的手臂讓他加油。
她知道自己刻意,但是控制不住下意識的行為。
比賽從一開場就進入了白熱化,比分膠着着交替上升,十班整體水平要強上一些,領先了三分。面對落後的局勢,蘇衍并沒有慌張,而是不緊不慢地組織着進攻。程蔻絞盡腦汁回憶起被夏臨琛科普過的那點可憐的籃球知識,判斷出蘇衍大概打的是PG——也就是控球後衛。
九班緊咬着比分,一點都沒有落後者的急躁,紮紮實實地做好每一次攻守。十班這邊幾乎是夏臨琛一個人的表演秀,程蔻知道夏臨琛厲害,他能打得分後衛也能打小前鋒,身形靈活,出手穩健。不過蘇衍有時候會在換防時和夏臨琛對位,幾次來回防得滴水不漏,絲毫不落下風。
第四節的尾聲,十班一位隊員出現致命的傳球失誤,九班逮住機會,蘇衍快速跑位接應隊友傳球,在三分線外高高躍起,一個空心,幹淨利落。
與此同時,記分牌上,九班反超一分。
九班啦啦隊的女生跳了起來,興奮的叫聲充滿了整個籃球場。十班也不甘示弱,加油口號此起彼伏。
程蔻在她們中間,只覺得她的心跳随着剛才那個進球,快要沖破身體。
時間所剩無幾,夏臨琛當然不會放棄,十班已經下定決心靠他單打。在九班最後一個投球不中後,隊友用盡全力将球抛給夏臨琛。他早已啓動,步伐飛快,抛棄了一切花哨的打法,選擇了最穩妥的上籃。各種聲音已經将他淹沒,在其中他清楚地聽到了程蔻大喊的那一聲加油。
他已經沒有餘裕思考為什麽籃下女同學的眼神會變得驚恐,就在下一秒,一股力量突然而至,硬生生地改變了球體的軌跡。
在那樣一場極具水準又充滿戲劇性的籃球比賽過後,蘇衍和夏臨琛俨然成為整個學校女生追捧的對象。蘇衍倒還好,他一貫面無表情着一張臉,就能先吓退一半花季少女,而另外一半勇敢的也随着當面告白被拒,情書石沉大海而銷聲匿跡。
夏臨琛這邊卻不一樣,他待人溫和,對誰都不好斷然拒絕,一時間十班的門檻都快要被擠破了,程蔻也因為他成為了被殃及的池魚。不知道那些小姑娘是從哪打聽到程蔻和夏臨琛是青梅竹馬,有讓她幫忙遞情書的,有希望和她做朋友套情報的,還有認定她就是夏臨琛地下女友而出言威脅的。
程蔻忍無可忍跟夏臨琛發了脾氣,一樣是受害者的夏同學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哄好小青梅。為此他對那些追求者們直言不會在高中早戀,這才讓那群精力過剩的女孩子消停下來。
臨近高考的時候,平日裏再喧鬧的班級也充滿了緊張的感覺。程蔻成績穩定,但遠沒到能穩妥考上第一志願的程度。所以她經常在放學後留下,在教師辦公室內等着老師答疑。
蘇衍還是一如既往地按時回家,老師們已經對他采取了放養政策。程蔻趴在辦公室的窗臺邊,伴着夕陽,看着他背着書包遠去的身影。
蘇衍要考S大新聞系,在老師間已經不是秘密,而對于經常出入辦公室的程蔻來講,并不難得知這個消息。她在夜裏輾轉反側多日,終于下定決心對父母坦承要改換志願。
宋青蕪當然是反對的,但最終也拗不過程蔻的倔強,在上交志願表的前一天,添上了S大新聞系。
程蔻最後一次見到蘇衍,是在報志願返校的那一天,他沒有穿校服,而是白色T恤米色褲子,整個人幹淨又修長。與周圍人明顯變得輕松的臉龐不同,蘇衍還是一副沒什麽表情的樣子,仿佛他不是經歷過足以改變一個人命運的重大考試,而只是簡簡單單去市郊游玩了一圈一樣。
蘇衍上第一志願毫無難度,程蔻卻是足足緊張了半個月。結果是好的,她考出了高中以來的最好成績,如願被S大錄取。
然而,那裏卻沒有蘇衍。
☆、有花堪折直須折
????在那樣的一個夜晚裏,蘇衍難以成眠。初吻這個詞,對他來說是那麽的遙遠,卻又真真實實地發生了。
在看到小墨魚的短信時,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心中澎湃的怒意。
程蔻去相親,不是夏臨琛還可以是別人,那為什麽不能是他?
這個想法灼燒着他的理智,他等到了程蔻,繼而吻了她。
程蔻沒有拒絕,甚至回應了他。
沖動是魔鬼,他反而非常感謝這個魔鬼。
他在簽完合同的之後順便回了一趟蘇家的老宅,爺爺年紀大了,難免會得些小病。蘇鐘和沈雯舟擔心他的身體,早在一個月前就回到老宅住下,沈雯舟還特意交代他有空回來看看爺爺。
蘇衍在院子裏聽好了車,進了雕花的大門,蘇家的老管家寧叔迎上來,笑容慈愛,“小五回來啦。”
寧叔比他父親蘇鐘還大上一些,一直看着他們幾個小的長大,他們家也沒什麽主仆之別,這一輩的都和寧叔特別親近。
蘇衍露出一個笑容,換鞋進屋,“爺爺呢?在書房?”
得到寧叔肯定的答複後,蘇衍先去書房看望蘇遠山。老爺子精神矍铄,拉着他問了幾句近況,然後就說要午睡,讓他出去了。
蘇衍路過客廳的時候看見他母親沈雯舟和二嬸蘇月坐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麽。
沈雯舟看到他,招手讓他過來。蘇衍坐到她身邊,對蘇月打了個招呼,“二嬸,媽。”
沈雯舟果然問起了秦杉的事,蘇衍早就想好了答案,淡淡地開口,“這件事是我考慮不周,不過,我們兩個已經處理好了。”
“那就好。”蘇月接過話,打趣道,“你這孩子從小就穩重,也有這麽沖動的時候。”
蘇衍沒有說話,沈雯舟嘆了口氣,斜了他一眼,“我還當你什麽時候開竅了,算了,不是秦杉也好,要不然我還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那孩子。”
蘇月笑道,“大嫂,你愁什麽,小五一向省心,長得這麽好看,還怕娶不到老婆?”
其實若論長相,蘇衍當真是蘇家這一輩裏最平庸的一個。
就算比起其他方面,他也不如其他兄弟出挑。
他是父母的第二個兒子,幾個叔叔姑姑家都是獨子,就他和蘇磊是親兄弟。小的時候父母都忙于工作,哥哥又在上學,他只能和秦杉還有寂寞作伴。
回c市的路上,他想起沈雯舟略顯遲疑地對他說,“小衍,媽也不是催你,如果有喜歡的女孩,就快點定下來吧。”
喜歡的女孩,他當然有,十年以來,一直都有這麽個人存在着。
程蔻以為她體會了十年暗戀的甜酸,他又何嘗不是。
那年元旦晚會,他的節目挨着程蔻,尋了個借口進入化妝室,就為了看她一眼。
程蔻吹笛子的時候,他就在後面聽着,那首曲子叫《望江南》,他很小的時候,奶奶總是播放,是他兒時的回憶。
笛聲悠揚,絲絲縷縷地滲入他的心。
注意到這個女孩子并不難,她就在鄰班,有一雙愛笑的眼睛。
她是十班的語文課代表,蘇衍坐在靠在門邊的位置,每天都能看到她抱着一摞作業本經過他們班的後門,再換回一打卷子回來。
有一天她沒有出現,他的同桌從外面回到教室,用大嗓門喊着,“下節體育課有要打球的嗎?十班已經等着了,還自帶了啦啦隊,他們班班花也在。”
有人接話,“诶?又是給夏臨琛加油的嗎?那小子真是好福氣啊,早戀對象那麽漂亮不說,老趙也從來不管他倆,羨慕死我啦。”
另一個附和道,“你小子又沒有夏臨琛那張臉,就別想啦,換作蘇衍還差不多。”
聞言蘇衍皺眉,他們見蘇衍不是很高興的樣子,便以為他是不喜被人議論,也就都散了。
十班的班花,就是程蔻,蘇衍曾經聽他們班男同學提起過。男生間也是會八卦的,蘇衍雖然從不參與,但他們也并不避諱他。
他知道了程蔻和夏臨琛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感情無比親厚,大家都認為他們是一對。程蔻乖巧聽話,夏臨琛雖然成績一般,但是體育全能,人也不惹是生非,所以連老師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随他們去了。
他們還笑着說,同樣是班花,如果說沈漾是嬌豔欲滴的玫瑰,那麽程蔻就只能被稱作羞羞答答的小雛菊了。
青澀也是一種美,小雛菊也有小雛菊的風情,喜歡程蔻的人并不少,但大約是礙于夏臨琛在,誰也沒能去主動表白。
自知之明和不自量力,聰明人都會選擇前者。
本來那節體育課蘇衍打算去圖書館看書,後來還是耐不住心癢,還了那本他一個字都沒看進去的書後匆匆走出教學樓。
蘇衍路過籃球場時,女生們一片尖叫。他對這些習以為常,連眉頭都懶得皺一下。
他不是生性淡薄,孩提時代也曾恣意歡笑,只是後來漸漸長成了這般模樣。
有累了的男同學叫住蘇衍,問他要不要打,本來就是客氣一句,沒想到蘇衍真的挽起袖子上場了。他打起了平時并不常打的小前鋒,故意和夏臨琛對位,與他針鋒相對。
他在籃球上的天份和經驗都不如夏臨琛,然而他的球感很好,反應靈活,跑動也快,夏臨琛在他這裏占不到半分便宜,反而隐隐落了下風。
蘇衍打得專注,眼裏只有籃球、籃筐以及作為他對手的夏臨琛。
夏臨琛腳下慢了一步露出空檔,蘇衍揚手投出一個三分,他聽到程蔻的聲音,她給夏臨琛加油,她的臉頰因為用力叫喊泛起了紅潤的光澤。
這時他才意識到,他今天的所有不對勁的行為,叫做吃醋。而程蔻的這聲全心全意的鼓勵,更是在他燒得正旺的心火上,澆了把油。
醋意更盛的蘇衍簡直勢不可擋,比賽以一個他晃過夏臨琛的後仰跳投結束。
他贏了夏臨琛,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這種感覺在決賽那天再次襲來,在他又一次從嘈雜聲響中分辨出程蔻為夏臨琛加油的聲音之後。
他性格淡漠卻待人平和,但他終究是有那樣的出身,高傲與不服輸流動在他的血液裏,與生俱來。
他邁開步子飛快而至,躍起蓋掉夏臨琛那個足以決定勝負的進球。
比賽後他去水房仔仔細細地洗幹淨手上的髒污,再用清水沖去泡沫。
夏臨琛走進來,臉上還有晶瑩的汗珠,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他沒有蘇衍那麽講究,擰開水龍頭就捧着水往臉和脖子上潑。直到他感覺足夠涼爽了,才關掉水龍頭,甩了甩發絲上的水珠。
他們兩個人各洗各的,蘇衍擦淨手臂,準備回教室上課。
“蘇衍。”夏臨琛叫住他,眉眼間有着少年獨有的張揚,“你是不是對我有敵意?”
“沒有,你想多了。”他立在那裏,神色寡淡,與夏臨琛形成鮮明對比。
“這樣啊。”夏臨琛抓抓額前的碎發,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最後那個球,很漂亮。輸給你,我很服氣。”
“謝謝。”蘇衍頓了一下,微微颔首。
“夏臨琛!”程蔻從門口探出半個頭來,大叫一聲,在看到還有蘇衍在後,瞪大了眼睛,一下子就弱氣了起來,飛快地說道,“快點回來上課,老趙要發飙啦。”
“來啦。”夏臨琛笑得燦爛明亮,語氣糅雜着愉悅和無奈。
蘇衍看着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地離去,垂下了眼簾,掩蓋住了他所有的想法。
這令人嫉妒的,又羨慕的,旁若無人的親密。
蘇衍在接下來那節課罕見的遲到了。
高考翩然而至,蘇衍的第一志願早已決定,家人讓他自己做主,都尊重他的選擇。
考完試的第二天,他被叫回學校,幫老師整理出了一份參考答案。他在辦公室裏遇到了十班的班長,那個跟程蔻形影不離的杜闌珊。對方主動跟他搭話,他也淡淡應着,說的無非就是未來的打算之類的,還提及了他們班的幾位班委。
杜闌珊說自己要留在c市,蘇衍想了想,問她,“那個總跟你在一起的女孩呢?”
杜闌珊似乎是愣了一下,告訴他,“c大,她要報c大。夏臨琛要留在這裏,程蔻和他一樣。”
二十六歲的蘇衍在星月的光輝下回想十八歲時的自己,他有着超出同齡人的成熟,卻還是稚嫩。他輕信了杜闌珊的謊言,放棄了自己的理想,在沒有程蔻的校園裏,度過了他的大學時代。
***
暗戀是酸澀的,偶有甜意,而初吻不同,像是摻了蜜糖一樣的甘甜,讓人上瘾。
許是程蔻刻意回避,接下來幾天她都沒有見到蘇衍。在經歷過那樣的親密後,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亦找不準對他們兩個人關系的定位。
然而不見面并不能解決問題,只是程蔻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萬一蘇衍滿不在乎地說那晚只是一時的意亂情迷,她又該如何自處。
沈茵然跟着雜志社裏的前輩出差了,夏臨琛家裏有事,今晚不在這裏住,只有程蔻一個人在家。
廚房裏一聲悶響,燈光倏地熄滅,程蔻接着手機的光亮走過去查看,她在這方面是個白癡,也找不到原因,只能躺回床上。但她睡不着覺,有點害怕,耳機裏的音樂放得大聲,也阻攔不住她的心慌。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程蔻看到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她此時最想見又最不想見的人。
說起來她和蘇衍交換手機號碼已經很久了,不過這似乎是他們第一次用這種方式交流。
“喂,睡了嗎?”蘇衍微涼的聲線透過電波傳到她的耳裏,神奇的是,她竟然感覺到心安。
“沒有。”程蔻翻身下床,問道,“有事嗎?”
蘇衍聽見她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說道,“也沒什麽事,想給你打電話,就打了。”
這話說的,好像他一直惦念着她似的。
程蔻甩甩頭,想把這個自作多情的念頭甩出腦海外,她走到陽臺上,拿起水壺給陽臺上的花花草草澆了點水。
早些時候下了場陣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空氣裏彌漫着微微濕潤的清爽。夜空是那種幹淨的墨藍色,像一塊幕布一樣,寥寥幾顆星光點綴其上,構成了一副美麗的畫卷。
程蔻深吸一口氣,肺腔間都是這種涼爽的氣息,心情也跟着舒暢起來。
“程蔻,你還在嗎?”見她遲遲沒出聲,蘇衍輕聲問道。
起先她沉默,靜谧的夜裏耳邊空餘蘇衍的呼吸聲,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忍不住低聲說了一句,“蘇衍,我怕黑。”
程蔻聽到蘇衍發出一聲輕笑,就不再出聲,然而電話并沒有被挂斷,半分鐘後,門鈴響了。
程蔻汲着拖鞋去開門,朝他笑了笑。
蘇衍穿着家居服,又是另一種帥氣,他就那樣溫文爾雅地立在那裏,揚眉問她,“害怕的話,要不要來我家?”
程蔻跟着蘇衍進了門,前兩次她都沒來得及好好打量這裏。
學生時代錢這個東西影響不大,出了社會之後一部分人看向別人的眼光卻是因為一個人持有錢財的多少而天差地別。
程蔻想,如果大家一早知道蘇衍出身于那個蘇家,恐怕他也沒法過上清靜的高中生活。那麽就更不會有,她所喜歡的,清俊沉默的少年。
那個少年已經長成了今天的蘇衍,盡管有些許不同,兩道身影漸漸重合後,仍然是她欣賞的模樣。
蘇衍家的裝修不是那種暴發戶式的土豪範,而是現代風格中帶了點獨到的雅致。他把程蔻帶到餐桌前讓她坐下,自己轉身進了廚房。
“小墨魚呢?”程蔻看着光亮聲響全無的兒童房,揚聲問蘇衍。
“老四領走了。”蘇衍從廚房走回餐廳,遞給她一杯溫過的牛奶,自己坐在了她的對面。
程蔻:“……”
蘇衍看清她神色,問道,“怎麽?”
“總覺得……”程蔻低聲笑出來,“小墨魚被你們丢來丢去的,有點可憐。”
“呵。”蘇衍從嗓子裏發出一聲單音節的笑聲,解釋說,“你別替他委屈,他巴不得不在我這裏待着呢。小七那邊有莞莞和他一起玩,老四還有秦杉家都比我這裏有趣。要不是還要去幼兒園,他寧願回老宅也不肯住我這裏的。”
“噗——”程蔻樂不可支,她第一次聽到蘇衍一口氣講這麽多話,還是帶了點孩子氣的意味,更加笑得開懷。直到蘇衍攏起眉峰,她才說道,“原來你也有這麽妄自菲薄的時候,不過我想,小墨魚還是很喜歡跟你在一起的啦。”
“這個我自然知道。”蘇衍頓了頓,聲音裏有着無奈,“程蔻,我只是個普通人。”
蘇衍也是人,跟別人一樣吃飯睡覺上廁所,并不會因為他出身比別人好或是自身格外優秀而生出什麽不同來。
這個道理她懂,不過她還是笑得眯起了眼睛,打趣他說,“我還以為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高嶺之花。”
蘇衍:“……”
蘇衍不知道怎麽回複她這句玩笑,索性就不說話了,看着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牛奶,那模樣跟小墨魚似的,像個孩子。
程蔻喝完了牛奶,嘴角還沾着奶漬,蘇衍習慣了給小墨魚擦嘴,便也抽出一張紙巾,手伸到一半,才想起來對面坐着的不是自己的侄子。動作停了下來,未免尴尬,蘇衍動了一下,轉而把紙巾遞給程蔻。
程蔻之前已經洗過澡了,蘇衍帶着她到客房,床面整理得很幹淨,被子疊得整齊。不知道蘇衍家用的是什麽洗衣粉,香氣格外的怡人。
蘇衍不知道在想什麽,忽然彎腰湊近她。
程蔻坐在床邊,突然意識到這套公寓裏只有她和蘇衍兩個人。
兩個人的世界太小,她和蘇衍離得這麽近,近到她能清晰地看清那張臉上的每一個細節。
他有着濃黑的眼瞳,眼神深邃,睫毛纖長而卷翹,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此刻他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灼灼。
春天已經過去,正是兩季交際的時候,程蔻仿佛處于盛夏的悶熱之中,臉上的溫度直線上升,紅色也顯了出來。
他是不是也有一點點像她對他那樣的喜歡?
如果他又要吻她,那她該怎麽辦?
程蔻緊張地雙手抓緊床單,滿腦子地混亂思緒,根本沒注意到蘇衍已經站直了身體,眼裏慢慢浮上笑意。
蘇衍唇角微彎,薄唇開阖,“看來你現在不害怕了。”
程蔻點頭,松了一口氣,心裏又有點遺憾。
蘇衍為她留了一盞壁燈,握着門把手準備退出去,還不忘讓她安心,“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程蔻鑽進被子裏,心撲通撲通地跳,迷迷糊糊睡着之前,她想,今晚應該能睡一個好覺。
不過當她第二天早上頂着兩個大大的黑眼圈起床的時候,覺得昨天晚上的她實在是太甜了。
她怎麽能覺得蘇衍與他一牆之隔就是好眠的征兆,他……他又不能當驅蚊器用!
蘇衍做好了早飯,敲門叫她的時候也被吓了一跳。程蔻亂着頭發,手臂上都是紅腫的包,連白嫩的臉上都沒被放過,有個小小的紅包。
似乎是覺得不忍直視,蘇衍微微側過頭,只留給程蔻一個完美的下颌曲線。
蘇衍翻出醫藥箱,給她找了一支藥膏,程蔻用指尖蘸取一些,一點一點地塗在發癢的地方。
抹好了藥,蘇衍叫她過來吃早飯。早飯是烤好的吐司,溫熱的牛奶,還有煎得恰到好處的雞蛋。程蔻一口一口地吃着,普通的食物好像也被她嚼出了甜味。
吃完了飯,蘇衍送程蔻到門口,誰料門剛打開,就碰上了剛剛歸來的夏臨琛。
夏臨琛挑眉,饒有興味的視線在他們倆身上掃了一圈。
***
程蔻默默跟着夏臨琛回了家,夏臨琛衣服都沒換就去處理斷電的問題,搞了半天原來是冰箱跳閘了。
家裏終于來了電,夏臨琛無奈地看她一眼。程蔻不好意思地抓抓頭發,走上前幫他一起處理冰箱裏的東西。
能吃的就留下,壞掉的就扔了,多麽淺顯易見的道理。
夏臨琛看着程蔻清麗的眉眼,嘆了口氣,問道,“你跟蘇衍到底怎麽回事?”
程蔻拿東西的手頓了一下,繼而像個沒事人一樣地回答,“我什麽你不知道?”
夏臨琛扯起嘴角笑,“嗯,怕黑,還是從高中開始暗戀蘇衍?”
程蔻瞪他一眼,又哼了一聲。她喜歡上蘇衍的事情,并沒有瞞着夏臨琛,雖然也不是她親口告訴他的。
夏臨琛那麽了解她,是他自己看出來的。她的一切小心思在他這個青梅竹馬面前無所遁形,所以當夏臨琛問起來,她索性也不管什麽少女的羞澀,大方地承認了。
然而夏臨琛對程蔻的這場突如其來的暗戀唯有一句話好說,“只有賊心,沒膽表白。”
程蔻苦惱地抓着頭發,“我就是沒賊膽啊,聽闌珊說,跟她告白的女生都壯烈犧牲了。與其給他留下這麽個不好的印象,還不如一直默默地關注他算了。”
夏臨琛張了張口,最後什麽都沒說。
夏臨琛看程蔻胳膊上慘不忍睹的樣子,建議她去買個蚊帳挂在房間裏。程蔻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就上網訂了一個。
陸寒庭一通電話把程蔻直接叫到了c市的機場,她和沈茵然彙合,跟蹤采訪法國歸來的新銳女畫家葉绮端。
沈茵然見到程蔻,忍不住抱怨,“陸師兄也太不夠意思了吧,我剛出差回來,機場都沒出就被他給摁在這了。好困,好想念家裏的大床啊。”
機場人來人往,一晃而過的某個身影她覺得十分熟悉,再一眨眼就消失不見。
程蔻笑自己眼花,安撫了她幾句,兩人一起等了一陣,飛機降落後并沒有發現葉绮端的身影。沈茵然敏感地意識到,她應該是走vip通道去了地下停車場,忙拉着程蔻跑起來。
沈茵然領先她半步,邊跑邊四處查看,拐角處停了一輛白色的寶馬,車牌號看着有點眼熟。而車子旁邊身形高挑的美女,似乎就是她們在尋找的對象。她對面還站了個容貌好看的男人,沈茵然眼睜睜地看着葉绮端張開雙臂換住了那個人的脖頸,下意識地伸手攔住身後的程蔻。
光線昏暗的停車場內,程蔻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蘇衍,原來剛才并不是她的錯覺,是他真的在這裏,和一個女人擁抱。
沈茵然有點不放心程蔻,但她要去雜志社和陸寒庭确認出差時完成的工作,只能任由程蔻一個人打車回家。
沈茵然想,是不是所有如蘇衍一樣的人都會和秦杉葉绮端那樣水準的女人牽扯不清,而平凡如灰姑娘的她們永遠都沒有機會走進他們的心。
蘇衍來機場接葉绮端,是早就定好的事。他曾經短暫地在法國留學,機緣巧合認識了葉绮端,幫過她的忙,結交到了他人生中第一個令人意外的朋友。
年紀上葉绮端是姐姐,可有時候蘇衍會覺得,她比秦杉還像一個需要人照顧的妹妹。所以在葉绮端甫一見面二話不說就給了他一個熊抱時,他也縱容地回抱住她。
她的身上仍舊沾染着法國般的熱情,蘇衍習以為常,拍拍她的後背放開了手。
程蔻回到家的時候夏臨琛在做晚飯,他系着她的圍裙,大小和圖案都不合适,難免有些滑稽。他揮舞着鍋鏟問她,“喂,程蔻,吃晚飯了沒?”
程蔻搖搖頭,然後聽見門鈴響了,是早上買的蚊帳。
夏臨琛看見,啧了一聲,“送得還挺快。”
程蔻站在門口簽收時,對面的門打開了,小墨魚探出半個腦袋,笑得萌萌的,問她,“程蔻阿姨,小五不在家,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嗎?”
蘇衍不在家,他當然不在家。
程蔻一手拿着快遞,一手領着小墨魚,進了客廳。
“小墨魚你好。”夏臨琛遞給小墨魚一塊糖,企圖收買人心。
“叔叔你好,謝謝。”小墨魚接過來,熟練地剝開糖紙,把糖塊放入嘴巴裏。
程蔻看着他們倆互動,仍覺得難以想象夏臨琛做了爸爸的樣子。
晚飯後,程蔻對夏臨琛說,“過來幫我裝蚊帳。”
程蔻随便買的蚊帳是蒙古包式,需要用兩條管子交叉着插入蚊帳上端布套把帳子撐起來。
程蔻抓着折疊的帳杆一點點往裏面推,夏臨琛嫌她動作慢,搶過來自己弄。可他的動作也沒比程蔻利落多少,又被一通吐槽。
小墨魚眨着萌萌的大眼睛看他們兩個邊裝蚊帳邊鬥嘴,捧着臉樂不可支。
似乎有人按了門鈴,夏臨琛騰不開手,喊道,“小墨魚,幫忙開下門。”
夏臨琛手一滑,原本差不多弄好的蚊帳又變得東倒西歪的,程蔻氣得瞪了他一眼。
夏臨琛滿不在乎地笑了笑,眼裏閃着細微的光亮,玩興大起,抓起帳幔就往程蔻頭上扔。
程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