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後來周逸問他:“為什麽要送我《布魯克林有棵樹》?”
那是他送她的第一本書,在二〇一〇年的十二月。周逸将那本書翻了五六遍, 直到現在還記得書裏很多細節。
當時他正在客廳裏工作, 目光聚焦在電腦上。
周逸六月底放了暑假之後就開始準備研究生考試, 每天他上班的時候将她順道在昭陽圖書館放下, 傍晚下了班再過來接她一起回家。
那天恰逢是個周六,圖書館閉館一天。
周逸難得想放松一下, 抱了本書坐在陽臺上看。她本以為他會說一些與衆不同的話, 然而不, 他依然看着電腦,只是笑笑說這名兒好聽。
她氣的想拿抱枕砸他的頭。
過了會兒何東生忙完合上電腦,走到她身邊的軟椅上坐下, 順手拿過她手裏那本書,漫不經意的問好看嗎。
周逸:“……”
她正想找個機會和他吵架,陳迦南打電話過來說是已經到昭陽機場。自從畢業之後她們再沒有見過, 聯系最多的是微信和電話。
何東生提出送她過去, 卻被她反駁:“不勞尊駕。”
說着從軟椅上跳起來奪過他手裏的書回卧室去了,何東生氣的好笑, 站在客廳裏雙手扶着胯看她換了身衣服出來。
他站那兒問她:“真不用送?”
周逸穿着深藍色牛仔短裙紅色球鞋, 胸口印着小兔子花紋的紅色短袖捅在裙子裏, 斜跨個黑色小包, 看着像十八歲的活潑少女。
她穿好鞋看他:“我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你不用管我自己弄點吃吧。”說完風一樣推開門走了。
何東生扶着跨看着門口方向, 偏頭氣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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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個人在客廳裏轉了會兒有些無聊,順手拿了茶幾上的鑰匙就出了門。車裏給宋霄打電話,這貨正在呂游回國後開的一家會所裏喝茶。
呂游特意開了包廂, 陪他們坐了會兒。
何東生靠在沙發上點了一根煙,聽見呂游問他周逸怎麽不過來。他閑閑的笑了笑,說現在野了管不住。
宋霄一口酒都要噴出來,邪笑着看他:“這麽可憐?”
何東生睨了一眼過去将煙往嘴裏喂,想起這姑娘現在忙起學業一頭栽進知識的海洋,晚上想跟她做個愛都得看時候。
呂游揚起下巴問:“她最近情緒還好吧?”
何東生俯身撣了撣煙灰,不鹹不淡的“嗯”了聲,又側頭看了一眼窗外的綠樹紅花,目光落在呂游臉上。
“你這一天都沒人掙個什麽錢?”他問。
呂游笑了:“我就圖個清淨不行嗎,再說了你老婆可特別喜歡來我這兒,喝喝茶聽聽鳥鳴多爽。”
何東生哼了聲:“爽個屁。”
有一回他剛出差回來家裏沒人,打電話才知道她在這兒待着,一待就是好幾天,弄得他晚上下頭沒勁還得自己撸。
他将煙咬在嘴裏,說:“提早關門算了。”
呂游氣的白他一眼,忍不住罵道:“太混蛋了吧你,說的是人話嗎,小心我告訴周逸讓她收拾你。”
宋霄終于插上話,笑嘻嘻道:“我看行。”
何東生冷眼:“找抽是吧。”
宋霄也學着他剛那樣兒哼了一聲:“有本事和你丈母娘絮叨絮叨再說,那一關能過得去哥們叫你爺行嗎?”
“說的是啊。”呂游興奮道,“你和她媽媽現在什麽情況?”
說起這個還真沒情況,兩周前去她家做客,她父親很睿智一個人,談吐也大方和他很能說得來,她母親雖說那天也很客氣,卻也是特別淡漠那樣子讓人拿捏不住。
“你沒事兒多過去幾趟。”呂游笑說,“她媽媽就是控制欲挺強的,其實刀子嘴豆腐心,心腸特軟。”
宋霄也道:“她媽為人确實不錯。”
“不過據我估計吧這兩年你要想結婚的話那是挺難了。”呂游悠哉道,“她媽肯定不同意她這麽早結婚,所以為了你在丈母娘跟前的前途考慮……這兩年就別提結婚這事兒乖乖疼周逸其他都好說。”
何東生皺了皺眉頭,又吸了一口煙。
呂游看他那一臉頹廢的樣兒心裏一陣得意,想起什麽的又問他:“周逸給你寫的那書怎麽樣了?”
他愣了一下,黑色的眸子深谙起來。
那一瞬間他忽然驚醒意識到,好像剛搬過來那天她讨好的問他要不要給她的書寫個後記,事後她忙起考研便沒再提。
事實上周逸還在修稿,修的特別痛苦。
她當然不知道何東生這會兒那複雜的心情,正悠閑的和陳迦南坐在機場附近的餐廳聊天。陳迦南傍晚轉機要去西藏,這麽久沒見面路過看她一眼。
聽聞她的書要出版,笑道:“這頓你請。”
周逸笑笑:“八字沒一撇還遠着呢,今天你是貴客想吃什麽随便點,好歹我也是掙工資的人了。”
那一年幼教工資依然低迷,忙也是真忙。
“就你當老師掙那點兒?”陳迦南都笑了,“我都不好意思讓你請了。”
周逸忍不住笑:“行了吧你。”
“你們家老何掙得多吧?”陳迦南吸了口果汁,眼神微微一眯,“以前覺得你這性子就得磨磨才行,現在好了還真羨慕。”
玻璃窗外的人來來往往,飛機場聚少離多。
周逸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問道:“你現在一個人嗎?”
陳迦南低頭輕輕攪拌着果汁,半響笑了笑說算是也不算是。周逸沒明白那話裏的意思,也沒再細問下去。
“柏老師對你怎麽樣?”她想起了這個,“嚴格嗎?”
陳迦南皺巴着臉:“你說柏知遠啊,他看着挺溫和一個人其實還挺兇的,我有一次做實驗出了岔子都快被他罵死了。”
“他還會罵人?”周逸好奇。
陳迦南冷哼了一聲,臉一下子就黑了。這世界還有能治得了陳迦南這性子的,周逸今天算是見識了。
她們坐了好幾個小時,說了很多話。
餐廳的牆上有一個電子屏幕,那個傍晚臨走前屏幕上播出了一則新聞。陳迦南的腳步頓了一下,周逸也看了過去。
新聞裏提到一個政府官員,那個名字有些眼熟。直到送陳迦南上了飛機她才記起來,那個男人是多年前的沈适。
周逸站在機場外,給何東生打了個電話。
得知他在呂游的會所,便打車過去了。包廂裏烏煙瘴氣的,他和宋霄在吞雲吐霧。周逸嫌棄的放下簾子,從包廂裏退了出來。
院子裏她問呂游:“他們這麽抽你都不說嗎?”
呂游拍了她的胳膊一巴掌:“那是你男人好吧我說算怎麽回事兒?”說完瞪她一眼,“還說我你自己倒逍遙也不叫我。”
周逸笑:“下回行嗎。”
她剛說完就看見何東生從包廂裏出來,還穿着家裏那身黑色短袖大褲衩,一身的煙酒味道,過來拉着她的手就說回家。
呂游白眼:“我們還沒說兩句呢。”
何東生扯了個笑道:“你先管管裏頭那貨再說。”完了拉着周逸就走,她被他惹得好笑,故意走的很慢。
“這麽着急幹嗎?”她問。
何東生拉着她的手漸漸放松下來,揉了揉眉心笑道:“宋霄酒後吐真言給他個機會,你要再來晚點我也就真醉了。”
他這樣開不了車,倆人慢慢往回走。
周逸有點詫異的問:“你的意思是說……怎麽可能?”
“怎麽不可能。”何東生輕笑,“這麽多年也就你看不出來。”
周逸平複了很久才接受這個事實,還沒緩和一會兒又聽見何東生笑說你這個好朋友眼光挑的很,我看那貨有點懸。
“呂游那麽厲害當然得挑了。”周逸背着手仰脖道,“哪有人都跟我一樣将就過着也就算了。”
何東生偏頭笑了出來:“您說的是。”
他們那會兒正好走過一個小公園,天色剛暗下來路燈也昏昏沉沉。公園大抵是還沒修建好沒什麽人,大多數男女老少都去了附近的廣場遛彎。
隔着一個馬路,周逸聽見那頭的嗨唱。
她忽然停下腳步看他,何東生下意識回頭問她怎麽不走了。周逸對他特別燦爛的笑了笑,說何東生你給我跳段街舞吧。
沒想到她會提這個,何東生愣了一下。
四周都是一些樹,沒什麽人很清靜,細聽只有微風呼呼而過。他緩緩擡眸看了她一眼,摸了摸鼻子笑着說行啊,往後站點。
周逸聽話的後退,興奮的看着他。
他的大褲衩在昏暗的夜裏尤為清晰,或許是許久未跳前奏做的很長,步子前後左右的跨着幅度很大,一會兒單手撐地一會兒轉圈,看的她眼花缭亂,和着遠方的嗨歌,像在看一場少年的過去。
周逸忍不住跳着鼓起掌來。
何東生看着她笑起來的樣子勾了勾嘴角,眼前的女孩子調皮又活潑,難得見她這麽小孩子氣。
等他跳完周逸的掌聲鼓得更歡了。
何東生喘着粗氣看她笑:“以前沒見過人跳嗎樂成這樣?”
周逸跑過去挽起他的胳膊說辛苦了一會兒給你買水喝,何東生舔唇笑了一下,低眸看她說就買個水完了?
她不解擡頭:“還幹嗎?”
何東生看着她的眼睛咳了幾聲又別開眼,也沒怎麽說話,就被她這樣挽着手拉近了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特別認真的挑了一瓶水。
周逸低頭在找零錢,忽的愣住了。
她看見門口的男人走了進來,淡定的從一旁的架子上拿了一盒durex,從兜裏掏出錢遞過去,淡淡道一起付。
走出便利店,周逸的臉都紅了。
何東生側頭看她笑了笑問:“要不咱叫個車?”
周逸的腦袋轉的實在太慢,半天沒有反應過來蹙眉說就這麽會兒路還叫車啊,何東生笑着逗她說,我這不是怕你着急嗎。
她唰的臉又紅了:“你再說。”
何東生開懷的笑了起來,拉着她的手慢慢走在街上,風吹過來他看似無意的問什麽時候給我寫的書,周逸一聽嘴巴抿起來支支吾吾。
街上霓虹閃爍,樹下一片陰涼。
路燈将人行道上的兩個背影拉的很長很長,遠遠看去男人偏頭又說了句什麽,女孩跳腳拍了他一下将頭扭向一邊,男人笑着歪頭去哄。
他的聲音又低又輕,還特下流。
周逸有些遺憾的想她要對不起追《海棠花下》的讀者了,寫到這兒不得不結束,因為她要趕回家和他做.愛了。
後記:
周逸的故事到這裏就完了,我卻意猶未盡。
後來聽說她考研去了s大,研一的下學期去了在長沙的分校繼續讀研。何東生跑去那邊攬工程,他們繼續相愛。
現在是個沒有月亮的深夜,我在敲字。
聽她完整講起他們之間的事情還是在今年春天從機場離開的路上,有歡笑有痛苦有淚水和故事,我跟着故事一起歡笑,痛苦和流淚。
二〇一八年,他們在長沙領證。
這一年我剛找到人生的方向,知道自己想要什麽。這一年何東生也二十八歲,周逸還在讀研二。
那天長沙的見面我問她:“畢業還回青城嗎?”
她當時聽完這個問題笑了,偏頭看了一眼窗外的車流,然後回過頭來對我說當然回啊,他家在那兒呢。
這個講了一個女孩的故事。
她敏感善良,倔強堅持。這讓我想起曾經考新聞學研究生的時候讀的一本書,那還是柴靜年輕時候寫的,有這樣一句話:
“如果我有一個女孩,我寧願她有敏感的心靈,盡管她會感覺到比常人更為尖銳的痛苦,但是她必将擁有明淨、堅定的雙眼,她必将從某處獲得永恒的安慰。”
願你一直有人等,永遠有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