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什麽是道
沈雲在小茅屋裏陪了師父最後一個下午。太陽偏西時,他遵照師父的遺言,用一枚下品烈焰符,将其遺體與小茅屋一并火化掉。
整個過程裏,石崖沒有再出現過。沈雲猜測,師父生前布下的幻陣應該是沒有了。
所以,他在林焱生前常坐的那個位置上挖了一個坑,将火化後的灰燼盡數收入此坑中,填埋起來。
最後,他在附近挑選了一塊比較平坦的青石立在墳前,正面用小刀刻上“恩師林焱之墓”。落款是“弟子沈雲泣立”。
待沈雲料理完林焱的後事,回到莊子裏,天色已晚,暮霭沉沉。
洪伯牽着甜妞,站在進山的小道上。兩人都伸長脖子,着急的往山裏張望。
沈雲的身影一出現,他們便雙雙急切的迎了上去。
“雲哥哥!”
“雲哥兒,”走到近前,洪伯上下打量着,問道,“你沒事吧?”
沈雲一把抱起撲到跟前的甜妞,搖頭答道“我沒事。在山裏,不小心轉迷糊了,耽擱了不少時間。”
林焱生前,反複強調過,拜師之事,不得與任何人說。是以,洪伯一直不知道,師父的存在。今天之事,他只能另編借口。
“啊,難道是碰上了‘鬼打牆’?”洪伯素來信任他,聞言,不疑有他,神色大變。
一提到“鬼”,甜妞不由打了個哆嗦,連忙摟着沈雲的脖子,瞪大眼睛問道“外公,什麽是鬼打牆?”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先回家。”洪伯緊張的瞅了一眼騰起夜霧的山裏,招呼沈雲快走。
一路上,洪伯神色凝重,憂心忡忡。
回到家裏,甜妞忍不住,再次問道“外公,什麽是鬼打牆呀?”
洪伯心事重重的應道“就是撞邪了,老在一個地方打轉,走不出來。不是什麽好事,小娃娃,莫多問。”
“哦。”甜妞聞言,不再發問,噌噌的跑去廚房裏,找吃的去了。
“雲哥兒,你有覺得哪裏不舒服沒有?”洪伯走到沈雲跟前,關切的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唔,沒有發燙。”
沈雲現在是人累,心更累,疲憊不堪。聞言,無力的搖搖頭“沒有。就是走累了。”
洪伯愁苦的嘆了一口氣“聽老輩人說,撞上這種事,一定要殺只雄雞,去觀裏燒香去邪,再求道平安符的。小娃娃家還要讨碗符水喝,壓壓驚。”
可是,現在,上哪裏去找雄雞?
略作猶豫,他又道,“也許野雞也是行的。家裏剛好還有一只剛腌好的野雞,是公的。雲哥兒,明天你不要進山了,陪我去一趟觀裏。”
那怎麽行?按牛頭坳村的規矩,親人過世,頭七天裏,天天要供奉一日三餐的。沈雲想都沒有想,擺手回絕了“我真的沒事,不用了。我前些天路過那裏,觀裏的荒草都快有一個人高了。原來的主持也不知跑哪裏去了,我們去了,要找誰做法求符?”
洪伯也有一年多沒去過觀裏了,聞言,只好作罷“我再想想辦法,先吃晚飯。”
吃過晚飯,他想出辦法來了——他在床頭的小錢罐裏翻了半天,最後從中找出一枚最舊的銅錢,細心的用紅線串起來,親手給沈雲戴在脖子上。
“雲哥兒,老輩人說,銅錢越舊,越能鎮邪。這枚銅錢,你千萬莫離身。”他反複叮囑道。
“哎。”其實,沈雲本來就不信鬼神。讀了太師祖寫的數十本手劄之後,長了不少見識,更加不信。只是,看到自己随意編出來的一句謊言,卻搞得洪伯如此緊張、不安,心裏非常過意不去。他愧疚的配合着戴上舊銅錢,滿口應下。
聽到洪伯又提到“老輩兒”,他心中一動,脫口問道“洪伯,什麽是道?”
洪伯愣住了“道?什麽道?去縣城的道,你不是很熟嗎?”轉念一想,反問道,“雲哥兒,你是想回石秀縣嗎?不認得道?”
沈雲雖不知師父反複提到的“道”是什麽,但是,他用腳趾頭也猜得到,此“道”非彼“道”,絕非洪伯所說的意思——後者分明是路的意思嘛,三歲的小娃娃都知道的,師父豈能不知?
“不是。”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他心裏更感無力,“拳館都被燒了,館主大人和傅大哥都去了省城,我回石秀縣做什麽?”
“眼下,省城也去不成啊。”洪伯唉聲嘆氣的連連搖頭,“查大帥的兵還圍着呢。快一年了,外面的人進不去,裏頭的人也出不來。唉,作孽啊!也不知道先生現在怎麽樣。”
那次,聽雲哥兒說,仙符兵在附近的官道上搜叛軍餘孽,可把他給吓壞了,連着好些天,天天要跑去官道上打探三次,生怕仙符兵找到這邊來禍害人。
還好,仙符兵沒有找過來。但那種膽心吊膽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而省城那邊的人,這大半年來,一直都是這樣過活的。他只要想想就覺得是活遭罪。
“等兵退了,我想去省城找館主大人。”既然提到了館主大人,沈雲乘機說出心中的打算。
“應該的。”洪伯滿口應下,“縣裏有專門跑省城的車行。我還有些銀錢,等道上太平了,給你租一輛小馬車。”
“我有錢。”沈雲擺手,“等退了兵,再說吧。”
他身上不缺銀錢劉爺爺把畢生的積蓄都給了他。而他一直沒有大開銷,這筆銀錢都存着,總共沒花幾個大錢;最主要的是,他收拾了那幾個仙符鐵騎兵,從他們身上搜到了差不多三百兩銀子,還有四百多個大錢。
這無疑是一筆巨財。劉爺爺一輩子存下來的銀錢,也不及其零頭。擱在兵禍之前的石秀縣裏,能在東安集裏買三個最好的大鋪面。
也是,現在外頭兵荒馬亂的,哪兒也去不了。洪伯又嘆了一口氣,看着門外黑沉沉的夜色,臉上浮起無限憧憬“等兵退了,跑出去的人也該回來了。到時,世道太平了,我們再把荒了的田地重新整治好,種上糧食,日子就好過喽……”
這天晚上,沈雲做了一個夢
在他的跟前突然出現了好多好多條路。每一條路上,走着各色各樣的人。
他定睛細看,在其中一條泥巴路上找到了洪伯。後者春風滿面,趕着大黑,在道上犁田。
沈雲正要上前打招呼,不想,竟然一腳踏空,象是掉進了萬丈深淵裏……
“啊——”,他猛然驚醒,滿頭大汗的翻身爬坐起來。
月光如水,冷冷的從窗口照進來。
原來是個夢。
沈雲用袖子擦幹淨額頭上的冷汗,松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肯定是我白天老是在想,什麽是道,所以,才做了這樣的夢。”
他不是在胡亂猜測。因為類似的情形,太師祖的手劄裏有提到過。太師祖将之稱之為“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什麽是道呢?他重新躺下,望着外面的月光,漸漸的又陷入了無邊的黑甜之中。
接下來的七天裏,沈雲皆在林焱墓前供奉一日三餐。兵荒馬亂的,吃食尤其精貴。他又不能對洪伯說,故而,他能供奉的不過是自己的幹糧,還有采到的野果和烤熟的獵物之物。
和師父在世時一樣,供奉時,他仍然是盤腿而坐,說些自己這些天裏的見聞。
“師父,什麽是道,徒兒想破了頭,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冥思苦想了七天七夜,他仍是一頭霧水,決定暫且放下。
第七天的傍晚,他特意在墓前禀報“太師祖的手劄裏說過,順其自然。徒兒慢慢想,等到想出來的那一天,再來告訴師父。”
頭七過了,沈雲不再一天三趟的往林焱墓前跑一來,眼見着冬天就要到了,他要多儲備過冬的肉食和柴火,忙得很;二為,師父已經過世,就算他在墓前從早守到晚,也不能喚回師父,只是徒增傷心而已。
從此,他和以前一樣,只是每三天的正午,過來在師父墓前歇歇腳,一邊吃幹糧,一邊跟師父說說心裏話。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秋盡冬來。
年底的時候,洪伯終于等來了盼望已久的好消息——仙府有好幾趟官差老爺們飛馬在官道上報捷“捷報!捷報!省城叛軍被破!仙符兵大獲全勝!”
“這下好了,兵禍真的要過去了!”洪伯氣喘籲籲的從官道上跑回莊子裏,氣還沒喘勻,便歡天喜地的告訴沈雲和甜妞這個好消息。
沈雲對仙符兵真的沒有一點點好印象,聞言,面上不顯,心裏卻道誰知道會不會又是虛報?這一年來,那個撈什子的查大帥都派人報過幾次捷報了?結果,省城又哪一次是被他攻破了?
不想,這一次卻是真的。接下來的幾天裏,官道上,官差老爺們的快馬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各種消息迅速傳開省城被破、叛軍頭領被生擒、仙庭頻布大赦令……
正月裏,去省城的官道在封鎖了近兩年後,終于通了。
洪伯跟沈雲商量“雲哥兒,要不要去省城找先生?”
“先不着急,等路上的關卡全撤了再說。”沈雲故意裝出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拍着心口說道,“上次回來,仙符兵在官道上打搶,差點沒把我吓死。”
其實,自從收拾了那一隊仙符鐵騎兵後,他根本不怕幾個攔路的仙符兵。以上所言,純屬借口。
眼下,他真正擔心的是他若是走了,莊子裏只留下洪伯和甜妞兩個。老的老,少的少,沒有他幫襯着,他們倆怕是連燒的柴火都要犯愁。
相依為命這麽些年,洪伯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聞言,他沒有再多說,只是歉意的輕拍沈雲的肩膀。
當初的小娃娃長得只比他矮小半個頭,象極了山裏挺拔的青松,不知不覺之中,已然成了他和甜甜的依靠。
是他們爺孫倆拖累了雲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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