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瞿朔剛一落地,全家人瞬間意識到這孩子不好惹。爺爺瞿方鳴将她抱在懷裏,探知性別,鼻孔中驚出一個鼻涕泡,苦喪着臉喃喃:“怎的是個女娃……”瞿朔用她震天的哭聲淹沒瞿方鳴的沮喪,在襁褓中胡亂扭動,一腳踢上瞿方鳴下巴,老爺子手忙腳亂地将她交到兒媳手裏,嘆着氣走出去。
瞿老爺子不喜歡女孩兒。
這條消息傳遍整個村子,與他相識的村人紛紛過來安慰他,順便同情了瞿朔一把。按照習慣,等瞿朔長到三歲就要送回老家寄養,在村裏讀完小學,初中時如果成績優異或者父母沒那麽忙了,她才有可能去縣城。
爺爺奶奶帶孩子不是什麽新鮮事,可是瞿老爺子不喜歡女孩兒,與她同期的還有一個名叫瞿清的堂哥,這位堂哥打小就知道瞿朔出生時爺爺嘆氣了,爺爺只有他這麽一個長孫,他莫名感到驕傲。
可是他心中一直有個疑問——為什麽他吃的玩的全是瞿朔吃剩的、不要的?
爺爺他不是不喜歡女孩兒麽?瞿朔誕生時他明明嘆氣了!
他看向外面,太陽底下,七歲的瞿朔正拿着細竹篙戳樹上的鳥窩,瞿老爺子笑眯眯地陪在身旁,嘴裏不停念叨:“當心些,當心些。”可是如果他拿竹篙去戳,一定會挨腦瓜崩,再被狠狠教訓一通,說什麽不愛惜動物。
瞿清很委屈,問為什麽同樣的事情堂妹能做而他不能,瞿老爺子一本正經地回答:“第一,你是哥哥,要明白道理;第二,瞿朔是個女孩兒,要讓着她。”
我呸!
重女輕男的老東西!還敢說自己不喜歡女孩兒!
瞿清幼小的心靈受到嚴重創傷,他在半夜偷偷收好行李,臨走前依舊憋氣,拿了剪刀要剪瞿朔的辮子。睡夢中的瞿朔叭唧叭唧嘴巴,粉嘟嘟的臉蛋在月光底下越顯明淨,烏黑的頭發散在枕頭上,瞿清握剪刀的手抖了抖,最終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村子裏黑漆漆的,時不時能聽見狗吠。
瞿清看着漫天星辰,熱血沸騰,他決心像電視劇裏的浪子一樣仗劍天涯!
雖然他現在手中沒有劍,但也許浪着浪着,就會像劇裏主角那樣碰到隐士高人,傳他武功,從此天下無敵!屆時他再回來,瞿朔定會滿心崇拜地仰望他,奉上手裏一口未動的吃食,再哭着向他道歉,求他原諒自己的淘氣。而他則微微一笑,很上道地說出“前塵往事,休要再提”這種話,施展輕功,消失在雲霧之間,只留下無盡的傳奇供凡俗瞻仰。
瞿清越想越興奮,步子也越來越快,最後幾乎跑起來,好似自己已經學會輕功,就要飛騰了。
然而一出村子,黑越越的山林像巨人般跳到他跟前,陰風大作,林稍間回蕩起尖銳的鬼嚎……瞿清吓得兩腿發軟,回望村子,村子居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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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升騰起森森白霧,霧中隐隐有光在閃,周圍靜得能聽見蟲子在爬,瞿清的呼吸幾乎停止了。
那蟲子扒土的聲音密集得令人頭皮發麻,耳邊感應到一股寒氣,冰涼的液體滴上腦袋,再順着脖子流淌下來……瞿清渾身發顫,已經完全吓傻,連跑也不記得跑一下,大腦空白。
霧中閃起一道青色閃電,耳朵聽見一聲:“蹲下!”瞿清想都沒想,整個人瞬間癱倒,一個明亮的刀刃幾乎順着他的發尖劃過,背後傳來凄厲的鬼叫,而後随着青衣人落地,一切歸于平靜。
後脖領被人扯住,瞿清看見一個像是從畫中飄出來的男人,他表情愠怒,卻是好看的。
“還瞎不瞎跑啦?”
不知為何,瞿清滿腹的委屈頃刻爆發,仰着脖子嚎啕大哭,哭聲震天動地,且在山壁間來回反彈,青衣男子聽了只覺腦袋要炸,夾了瞿清在懷裏,捂住他的嘴,語帶威脅:“再哭我就把你扔進狼窩!”
瞿清瞪大眼睛,喉嚨裏抽啊抽的,總算把哭聲憋回去,青衣男子把他擱在地上,伸手敲了他腦袋一下:“大半夜不睡覺,出來幹什麽?喲,還背了包,玩離家出走?”
瞿清抓住青衣男子的衣袖,一股腦把多年的委屈全部吐露出來,還附帶判決:“爺爺只愛瞿朔,根本不愛我!”
青衣男子怔住:“這……其實……”他蹲下來,目光變得溫柔起來,“這樣,我今晚給你爺爺托個夢,讓他多疼疼你。”
瞿清忿忿地低下頭:“你給他托夢他才愛我……瞿朔就不用找人給他托夢……”
青衣男子這才明白症結所在,他坐在地上,柔聲問:“你知道你爺爺為什麽分外關注你妹妹麽?”
瞿清回答:“他只愛女孩兒。”
青衣男子嘆口氣:“因為你妹妹命中有劫,很有可能活不過二十歲。”瞿清嚯地擡起腦袋:“你是什麽人!你憑什麽這樣詛咒我妹妹!”青衣男子很滿意他的态度,于是向他袒露:“我是山神,否則剛才就不會救你了。”
“山神?”瞿清上上下下把他瞧了個遍,“你真是山神?山神不是老頭子麽?”
“那是電視劇,你以後少看些。”多向瞿朔學習,寫寫字,背背書——青衣男子把後半段話生生咽下,“我真是山神,不信你明天到山神廟來,我現身給你看。”
瞿清點頭:“好,我明天吃完早飯就過去。可是你剛才說我妹妹命中有劫是什麽意思?”
青衣男子一本正經:“天機不可洩露,而且這件事你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如果你告訴了別人,瞿朔當場沒命。”
瞿清被吓住了:“連爺爺都不能告訴?爺爺不是知道麽?”
“天機是給你們凡人讨論的麽?”青衣男子站起來,“總之你要對你妹妹好,指不定哪天你妹妹就要被妖怪給吃了。”
瞿清明白過來,有妖怪正盯着瞿朔,至于為什麽,山神絕對不會告訴他。
“山神哥哥,我叫瞿清,你叫什麽?”
“我叫柳隐。”生前好像是這個名字,幾百年沒叫了,感覺有些生疏,“好了,回家休息吧。”指尖點上瞿清額頭,孩子緩緩閉上眼睛,倒進他懷裏。
“凡間小孩兒,真是讓人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