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點睛之筆
這青年溫文爾雅,言語真誠,倒讓人不好拒絕,反正再診一次也無妨,診了他也就沒話說了,想到此李老伯冷着一張臉道:“那就診吧。”
李大娘見丈夫雖應了卻不請人家進來,微微搖頭,丈夫還是這個脾氣,伸手把丈夫扯到一邊兒客氣的道:“那……”剛開頭卻想起還不知人家姓什麽呢,竟不好稱呼。
那青年卻是個頗善解人意的,開口道:“在下餘星闌。”
李大娘對這文雅和氣的青年頗有好感,便道:“那就勞煩餘大夫了。”
進了院,李大伯卻不讓進屋,只扶着妻子在院裏坐了,也不進屋拿枕頭墊着,一副不情願的樣兒,餘星闌倒并不介意,他今兒本就是來補救的。
餘星闌自那日從官驿出來,一連去了慶福堂七八趟,卻都沒見到餘寶勝,掌櫃吳德總說出診了,這一回兩回也還罷了,次次自己去都趕上出診,就說不過去了,餘星闌知道,餘寶勝故意躲在不見面兒,是不想把他的慶福堂并入總號。
因并入總號就得受總號轄制,進藥賣藥都需照着總號的規矩來,不許私自加價,更不許以次充好,而對于坐堂大夫無論是不是餘家人,都不許以治病為名斂財。
如此一來,餘寶勝想跟如今一樣日進鬥金便不可能了,貪着到手的銀子,他才故意避開,餘星闌雖是慶福堂的少東家,若論輩分卻是餘寶勝的孫輩兒,他若執意不見自己,餘星闌也不好硬闖,只得另想法子。
餘星闌倒是沒想到,自己這法子還沒想出來,餘寶勝卻主動上門來了,言辭閃爍的說了半天,餘星闌才聽明白,餘寶勝惹了禍事。
這位李老伯為了妻子的病去慶福堂求醫,餘寶勝見是個賣魚的,就不想出診,便授意掌櫃吳德打發了,吳德張口要了一百兩的診費,料定這賣魚的窮鬼必然拿不出這麽多銀子,不想這老伯真就掏出了一百兩銀子來,吳德見錢眼開,聽說是受了寒,便抓了一劑麻黃湯,把人打發走了。
誰想轉過天兒這老頭子便跑來鬧,非說治壞了他的老妻,要讓慶福堂抵命,事情說到這兒的時候,餘星闌還有些糊塗,待聽到有人跳出來擋事兒,而這擋事的人正是葉府老夫人跟前兒伺候的,餘星闌這才明白過來。
餘寶勝是惹了葉府的老夫人,生怕葉府追究,他吃罪不起,這才不得已來尋自己,畢竟銀子跟命比起來,還是命要緊些,他是怕自己有銀子沒命花。
葉大人走的時候自己跟随姑丈去送行,自是知道此事,而對于葉大人走了,老夫人卻留在安州官驿也聽姑丈提過幾句,說官驿的這位驿丞是葉府的親戚,因有些遠一直不大走動,這回老夫人病在安州,方認了親,葉大人任期急,偏老夫人大病初愈,不可舟車勞頓,便暫留在了安州官驿的親戚家養病,等身子康健些再上路。
餘星闌還記得姑丈說這些的時候還感嘆,安州驿丞好運氣,竟認了這麽一門高親,加之又是進士出身,估摸這安州是待不住了。
餘星闌知道姑丈的意思是這安州的葉驿丞要高升了。
只不過有些事餘星闌卻想不通,既是遠親不走動,怎如今又就認下了,這位葉驿丞明知有葉府這麽一門高親,卻未去攀附,想來并非那些喜歡鑽營之人,便是葉大人住進安州,以他的性子也斷不會主動去認這門親戚的,更何況,葉家是世家大族,葉大人又是二品封疆大吏,豈是随便一個遠親想認就能認的,若認了親必是葉大人這邊兒想認,而葉大人又為何在安州城認了這門八竿子打不着的遠親呢,這是令餘星闌百思不得其解的,姑丈說是那位葉驿丞走了好運,餘星闌卻不信什麽運氣,況運氣再好也沒說平白認親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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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想不通卻知道葉老夫人一直住在安州官驿之中,沒想到的是餘寶勝因貪財惹了這位老封君跟前兒的人,若這位老封君追究下來,的确不是餘寶勝能擔下的,這才求到自己頭上,這餘寶勝求自己也是沖着姑丈,想讓姑丈從中幫忙跟葉大人說個人情。
餘星闌倒覺餘寶勝有些杞人憂天,若老夫人真想追究此事,就不會只讓人卸了夥計一只胳膊,想必是老人家心善,雖看不慣此事卻也只是小懲大誡,或許也不想驚動官府,畢竟不是什麽大事。
不過如此一來,倒是給了餘星闌一個機會,可以把安州的慶福堂收編總號管轄,至于餘寶勝,只要歸入總號,他若還敢跟前頭一般胡為,就可請出餘家族老照餘家家法處置,讓他此後再不能行醫,對于餘家人來說這可算最嚴厲的懲戒了,想必餘寶勝不敢鬧到這種地步。
餘寶勝雖有所掙紮,到底懼怕葉府,答應了并入總號,餘星闌立馬從大名府調了人過來料理接手,自己便來了這魚市街李老伯家中。
他深知,此事是由賣魚老伯求醫而起,只要治好了賣魚老伯家的病人,這場禍事便平了大半,而葉府老封君那邊兒若問起來也有個交代。
只不過餘星闌卻未想到,自己趕着來診病,李大娘的病卻好了,這令餘星闌很是驚訝,餘寶勝的醫術自己是知道的,雖算不得多高明,卻也不是庸醫之流,且若真是受寒的症候,用麻黃湯也算對症,便治不好也不至于治壞了,更何況,據吳德所言,這賣魚的老伯既去慶福堂鬧,必是病人危及性命,才會說出讓餘寶勝抵命的話。
若危及性命,又怎會一夜之間便好了,餘星闌有些不信,可仔細診過脈之後,卻不得不信,這李大娘的脈象雖仍有些虛弱,卻六脈平和,并無症候,不禁道:“敢問大娘用了何藥?”
李老伯冷着一張臉道:“反正不是你們慶福堂的麻黃湯。”
李大娘給丈夫使了個眼色,示意別為難人家,對餘星闌和氣的道:“吃了一劑藥這病就好了,至于什麽藥,我們老兩口不識字也瞧不明白那藥方子。”
餘星闌忙道:“可否容在下一觀。”
李大娘找丈夫要了方子遞了過來:“方子在這兒,你看吧。”
餘星闌接過方子只一眼就不禁大喜,忙道:“這開方子的老前輩,現在何處?老人家可否告知在下。”
老前輩?李老伯跟李大娘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湧上疑惑,心道,這哪兒跟哪兒啊,小葉子不過一個十五六的少年人,而這位慶福堂的少東家看年紀怎麽也得二十往上了,論年紀可比小葉子大不少呢,怎麽就成老前輩了。
餘星闌這些日子之所以留在安州城,一個是為了收編慶福堂,再一個也是存了些心思,想着萬一探聽到那位老前輩的消息,自己好去拜師,果然皇天不負有心人,竟真發現了老前輩的行蹤。
這方子上的字,清隽有力,風骨天成,只看過一眼便絕不會認錯,更何況這方子跟上次在安州官驿的那個方子一樣精妙,剛診脈的時候他也仔細問過李大娘病因症候,問清楚了便知為何同是受寒麻黃湯卻無效用。
這跟葉府老夫人的病一般,雖是受寒卻因病因變故,成了并非單純受寒,老夫人是體弱陽氣虛,以至于寒入體化成了濕,濕邪滞留在內,使的脾胃不得運化,故此需健脾祛濕,麻黃湯并不對症。
而這位李大娘雖也是太陽症起,卻是風邪客與肌表,營衛不和,經氣不利,以至津液不能敷布,經脈失養,治療此病需解肌發表,調和營衛,故此這方子上的桂枝加葛根湯最為對症,但最精妙的還不是這個方子的配伍,而是方子下方的注明,姜湯一碗送服,這姜湯助行藥力,方能一劑見效,正是此方的點睛之筆。
餘星闌自思若自己對此症開方,若仔細斟酌或許能開出桂枝葛根湯來,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用姜湯以行藥力,雖只是一碗姜湯,卻足以看出自己用藥比之這位老前輩相差甚遠。
同樣的太陽表症,前後兩個方子,讓餘星闌大為驚嘆,便只看這位老前輩的方子都讓他有豁然開朗之感,若能得這位老前輩教授指點,他相信自己的醫術必會更上層樓。
爺爺說過,醫道一門便如上樓觀景,樓高一層視野便不同,待在底層看見的也不過是眼前這點兒東西罷了,這便是眼界,眼界寬了醫術才會有進益,如今有了機緣可以窺破醫道中的另外一層,豈能放過。
想到此,心裏不免焦急,起身躬身一揖:“還請老人家告知前輩行蹤。”
李老伯仍是一張冷臉,看不出有什麽變化,也未開口說話兒,李大娘卻道:“并非我們老兩口故意隐瞞,而是真不知他住在哪兒,前頭他是常來卻是來買魚的,雖提過是個大夫,我們老兩口還以為是哪個醫館的小徒弟呢,并未當個事兒,若不然老頭子也不會使了一百兩銀子去慶福堂求醫,那可是我們老兩口這一輩子攢下的存項呢。”說這個李大娘心疼的不行。
餘星闌看了狗寶一眼,狗寶急忙把背上的銀子包遞了過來,餘星闌放到桌子上:“掌櫃吳德跟那幾個夥計已被開革出慶福堂,這是您老的銀子,這是慶福堂的福牌,只拿着這個福牌在所有慶福堂的藥號裏看診抓藥可免除所有費用,這是慶福堂的補償,也是在下的一點兒心意,還望二老千萬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