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倒也對症
棠梨聞聲看了過去,說話的正是慶福堂的吳掌櫃,當日在街上遠遠見過一回,就是這個吳掌櫃把冷泉裏的怪人迎進慶福堂的。
這吳掌櫃不僅勢利,長得也甚不招人待見,撇着嘴用眼角瞥過來,一臉不屑,棠梨暗暗嘆息,她倒不是嘆息這勢利眼的吳掌櫃,而是嘆息慶福堂。
棠梨出身中醫世家,自然知道一個老招牌要維系百年有多難,更何況慶福堂已經綿延數百年之久 ,這是不知多少代餘家人不斷努力,誠信經營才可能達到的高度,或許不止餘家人,還有許許多多不知名姓的人,默默付出才有這綿延數百年的第一藥號,如今卻讓這樣的勢利小人當了掌櫃。
棠梨心裏明白慶福堂并不都是餘寶勝跟吳掌櫃這樣的人,若都是這種無良之輩,慶福堂早就關門大吉了,絕不可能傳承數百年之久。
可即便這種人只有一兩個,也是慶福堂這塊金字招牌上的一個大大的污點,若想擦去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都不一定有用,真是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好湯。
李老伯一見吳掌櫃便想起那日就是他,讓自己撂下銀子抓藥走人的,還信誓旦旦的說吃一劑就好,如今老妻的命都快沒了,他還要嚷嚷着把自己送官府去問罪,這哪裏還有王法,猛地跨步過去,伸手直接掐住了吳掌櫃的脖子:“就是你這庸醫,害了我那老妻,我今兒先掐死你抵命,反正老妻若去了,我活着也沒意思,送官府蹲大獄,我李大龍接着就是。”
李老伯恨到了極致,出手又快又狠,兩根手指死死掐住吳掌櫃,那吳掌櫃喊都喊不出來,一個勁兒的翻白眼,眼瞅就沒氣兒了。
慶福堂的夥計哪想李老伯如此兇悍,這哪是來理論的,根本就打定主意來拿命抵命的 ,俗話說的好,擰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這老家夥命都不要了,啥事幹不出來啊,自己要是過去,回頭老家夥兇性一發,自己這小命可就交代了。
一個個生出了怯意,哪還敢上前,只是磕磕巴巴的嚷嚷着:“你,你快放開吳掌櫃,不,不然,一會兒官府的衙差來了有你的好,好看。”嘴上嚷嚷的熱鬧,卻沒一個敢上前兒的,甚至還集體往後退了好幾步。
棠梨心道,真是什麽将帶什麽兵,一點兒不帶錯的,這勢利眼的吳掌櫃手底下也都是見錢眼開,遇上事兒便往後縮的。
他們往後縮,棠梨卻不能撂下不管,吳掌櫃再壞,若是死在李老伯手裏,也是人命官司,官府追究下來,李老伯便不抵命,這牢底也得坐穿,為了這麽個混賬王八蛋,實在不值。
雖明白卻也知道,李老伯這會兒急怒攻心,只怕聽不進這些道理,還需從李大娘哪兒下手才行,想到此忙道:“李老伯,他再不是東西,如今也不是收拾他的時候,先瞧李大娘的病要緊。”
李老伯一聽李大娘這三個字,方找回了些神智卻想到老妻的樣子,又悲痛的搖搖頭:“晚了,晚了,我那老妻的命好苦……”說着臉上落下兩行淚來,看的人心酸不已。
棠梨忙道:“不晚,李老伯您忘了,我就是大夫,我去給李大娘瞧瞧,說不準就能好了。”
每次棠梨去李老伯哪兒買魚的時候都提着藥簍子,簍子裏都是棠梨從山上采的草藥,李大娘好奇的問過,棠梨也沒必要隐瞞,便說自己是大夫,李大娘還笑說,沒見過這麽點兒年紀的大夫,李老伯當時也在旁邊,聽見了只是一笑,他倒不是覺得棠梨打謊,而是以為她是哪個醫館藥號裏,正學手藝的小徒弟。
因此,并未當成個正經事兒記下,老妻病了自然也不會想到棠梨,便如今棠梨言之鑿鑿的說自己是大夫,李老伯仍有些不信,心下有些猶豫,畢竟年紀在這兒擺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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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猶豫旁邊的梅婆子可看不下去了,見那吳掌櫃都口吐白沫了,伸手點在李老伯的手肘處,就這麽輕輕一點,李老伯的手便松開了。
那吳掌櫃軟趴趴的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吸着氣,像是一條離了水的魚,抻脖子瞪眼的半天才緩過來,一緩過來可就不幹了,他吳德在安州城不說呼風喚雨,大小也是個人物,因東家神醫的名頭響亮,就是知縣大人見了自己,也得客氣一句,誰想今兒就在慶福堂的大門口,讓個老頭子掐的口吐白沫,這要是不把場子找回來,往後還怎麽在安州城立足,便是手底下這群夥計也不會服自己了。
想到此,越發怒火萬丈,大叫了一聲:“你們都他媽是死人啊,還不給我上,先收拾這個小的,再收拾後頭那個老的。”
那些夥計雖說生了怯意,可這會兒掌櫃的發了話也不敢不動,琢磨着橫豎大家夥一塊兒上,總不會吃了虧去,抄起棍子呼啦啦便圍了上來,只不過剛圍上來手裏的棍子還沒等掄起來呢,就聽噼裏啪啦,接着便是哎呦哎呦的慘叫聲,被梅婆婆三拳兩腳便踢在地上,就剩下叫喚了。
吳掌櫃一見臉色都變了幾變,下意識往後退了好幾步,幾乎都快退進慶福堂了,方才站定:“你,你們竟敢當街鬧事打人,還,還有王法嗎。”
棠梨冷冷看着他道:“你叫吳德,果真人如其名,至于你口口聲聲的王法,餘寶勝庸醫誤人性命又該當何罪?李大娘的病好了便罷,若有閃失,莫說餘寶勝就是你們慶福堂也脫不開幹系,咱們衙門裏辯個曲直。”撂下話,扶着李老伯走了。
等棠梨一幹人走的沒影兒了,吳德才回過神來,心道自己剛是怎麽了,竟讓一個黃毛小子幾句話給唬住了,什麽衙門辯曲直,這安州縣的萬知縣可是拿着慶福堂的大好處呢,這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就真打官司,還就不信他會向着個不相幹的小子。
這小子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自己今天吃了這麽大的虧,不找回來以後還怎麽混,你小子就是想了事,爺還不幹呢,想着從地上拖起來一個夥計沒好氣的道:“別他娘裝死了,趕緊着跟過去,看看他們住哪兒。”
那夥計剛要去,卻又給吳德拽了回來:“剛那個小子的底細尤其要打探清楚,看爺收拾不死你。”這話說的咬牙切齒,可見是恨極了。
不說吳德這信誓旦旦的要解恨,且說棠梨,半截遇上這事兒也就不能去采藥了,畢竟人命要緊,跟着李老伯進了魚市胡同的家。
老夫人自然也跟了過來,到了家棠梨直接進屋去看李大娘,這一進屋真把棠梨吓了一跳,前幾日自己來買魚的時候,李大娘還好好的,多年的勞作,雖上了年紀,除了眼睛不大好,身子骨還算硬朗,可如今整個人都脫形了,躺在炕上蓋着被子一動也不見動。
棠梨心裏咯噔一下,急忙過去,先伸手過去探了探鼻息,方暗暗松了口氣,雖微弱卻有呼吸,這就好,棠梨在炕邊兒坐下,從被子裏把李大娘的手拿出來診脈,仔細診了好一會兒才放下。
旁邊的李老伯忙問:“怎樣?”
棠梨:“大娘這症候雖瞧着危急卻并無大礙,從脈象上看應是着了風寒。”
李老伯忙道:“是了,是了,那日我去小白河,因想着多打幾筐魚,便回來的晚了些,老妻見我沒家來心中擔憂,便出去迎我,誰想就趕上了雨,家來就病了,魚市邊兒上有個醫館我去尋了大夫來,開了藥吃下出了一身汗,覺得好了些,誰知夜裏又燒了起來,我又去請了那大夫,說藥吃的少了,照着原先的方子再吃一記,吃下藥出汗,出了汗便覺好些,可過後便又燒,這病反複來去,人都燒糊塗了,我也實在沒轍了,才去了慶福堂,原指望請了那個神醫來能治好病,不想卻差點兒要了老妻的命,我這老妻自打十六便嫁了我,這一輩子竟沒過過一天安穩日子,如今老了老了,終于安穩了些,不想卻又病了。”
棠梨安慰道:“不是什麽大病,李老伯不用太憂心,可否把前面的方子拿給我瞧瞧。”
李老伯忙伸手從炕席下面摸出了幾個藥方遞給棠梨:“我也不識字,瞧不明白這上頭寫得啥,不過,瞧着上頭的字有些像。”
棠梨看了一遍不禁搖頭,可不像嗎,都是一樣的方子,而且還是個經典名方,麻黃湯。
紀婆婆見棠梨的臉色奇怪,好奇的湊過來瞄了一眼,也不禁驚呼:“怎麽還是麻黃湯,這些個庸醫難道不會開別的,怎麽就認準了麻黃湯呢,難道這是能治百病的神仙方不成。”
老夫人也皺了皺眉:“真是麻黃湯?”
棠梨點點頭:“的确是麻黃湯,不過若單從脈象上看,這麻黃湯倒也對症。”
老夫人眨眨眼,她怎麽記得,前些日子自己的病,棠丫頭一開始也是這麽說的,便知她還有下文,便也不着急了,知道這丫頭既如此不緊不慢的,必是這病不要緊,索性在一旁坐了道:“既對症,怎麽不治病?”
棠梨:“單看脈象對症,卻李大娘這病因卻不同,想必李大娘心中擔憂李老伯,出去迎的時候走的急些,出了汗,這熱汗陡遇冷雨,便受了風寒,用麻黃湯原也不錯,只不過這大夫忘了李大娘終究是有了年紀的人,這麻黃藥力峻猛,發散太過,易傷元氣,李大娘這樣年紀的人怎禁得住,若只吃了一劑也還罷了,偏偏用了三劑,連着三劑麻黃湯便是三場大汗 ,即便精壯漢子這般三劑猛藥下去,只怕也扛不住,更何況李大娘,發汗太過,津液敷布不利,頸項筋脈失養,想來用了麻黃湯之後,雖熱暫退,卻有項背強緊如負重物的症候出現。”
李老伯一聽忙道:“是了,小葉子這話真真一點兒也不錯的,吃了那藥,熱是退了,可老妻卻一個勁兒說脖子疼後背緊,像背了幾座大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