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天色剛亮,中軍大營營門大開,少使阮承安帶着節度使宇文成的任命自北庭出發前往武和城接應皇城前來的巡察使。
阮承安身後跟着副官狄澤,六個親衛并三百身着輕甲的騎兵,一行人向宣州方向騎行,馬蹄聲連成一片悶雷。
狄澤打馬上前,大聲問:“少使大人,咱們三百多人一起過去接巡察使太興師動衆了吧!”
阮承安稍稍拉住了缰繩與他并肩而行,面色沉肅:“宇文大人昨日叫我去武和城,東突厥人在那有動靜。”他一只手臂撰住馬鞭,青筋明顯:“仆骨克力在東突厥。”
狄澤也面色一肅,“東突厥一向與我大秦交好,在關外蹲了數十年,沒想到也是狼子野心,竟然收留我北庭死敵。”
仆骨克力每過一城便是屍橫遍野,大秦北境百姓深受其害,人人得而誅之。自父母故去,阮承安就從一個無憂無慮的世家子弟投筆從戎,來到這茫茫大漠之中,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得報大仇。
阮承安自昨日接到宇文成的消息後就沒有合眼,此時一雙眼裏都是通紅,心道:不論他躲在哪裏,我都會将他揪出來!
狄澤又想到了別的,問道:“承安,咱們去武和城需要三天,來得及接應巡察使大人嗎?”
北庭距離宣州有些距離,而宇文成接到皇城的消息時巡察使車架已經動身了,這一來一回的時間就過去了兩三天。
阮承安回神,他心算一番道:“無妨,巡察使密王殿下一貫謹慎小心,加上是聖人欽點,那些宵小之徒斷不敢輕易下手。”
他頓了頓,極力遠眺遙遠的北方,目光中俱是寒意:“我們的任務是武和城,本就想要尋機入東突厥,他們自己撞上門來,咱們就更不用客氣!”
三日後,武和城北門打開,城主段虎正在城樓下迎接遠道而來的北庭少使一行人。
一衆騎兵自遙遠的官道上愈來愈近,打頭的青年高大健壯,正是奉命而來的少使阮承安。他帶着數百人的衛隊齊刷刷地停在城門之外,自行下了馬,身後跟着副官與六個親衛向段虎走來。
段城主還是第一次見恩師的兒子,只見他行步沉穩,氣勢如虹,當真是一個初出茅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将。青年上前抱拳,幹淨利落地叫了一聲:“段城主。”
段虎将他虛扶起來,怎麽看怎麽滿意:“早聽說承安來了北境做節度使少使,如今看來這大漠之中比皇城高位更适合你。”
阮承安跟着這位父親手下的老将進城,語氣十分沉穩:“父親從小練我武藝,國子學的先生文采斐然,只是……在下定要為父親和母親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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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虎也沉默了一下,拍拍他的肩:“你如今二十出頭,定有機會為老國公報仇。”
一行人踏上北門接着的城內大道上,向城中的城主府走去。厚實的城門下站着兩列甲胄整齊的士兵,城牆外則是幾排合抱粗細的拌馬樁,處處顯示着這個邊境關城的守備森嚴。
待段虎與他們一行人通過了城門,進入內城,街道兩旁便能看到不少的百姓來來往往,各個面有喜色,大包小包地拿着東西。狄澤有些好奇道:“段城主,這幾日有什麽節日嗎?”
段虎看着這節日的熱鬧景象,神色也很放松:“再過七日便是大雪節,還是咱們武和城的建城節,附近十裏的百姓都會過來慶祝,當天比年節還要熱鬧。”
他看了阮承安,目光和藹:“你們要是想在玩一番,我當天派人帶着你們去。”
阮承安只點點頭:“多謝城主美意,但在下還有要事在身,巡察使大人五日後便會到宣州附近,看來在下是沒有機會在武和城了。”
段虎聽了這話眼神一凝:“這位新巡察使是誰?上一任宣州知州大人同樣出身皇城世家,最後還是被‘山賊’所害,如果他同樣如此,那承安還是去勸他打道回府,免得白丢一條性命。”
阮承安面上有一點笑意:“段城主多慮了,那位是密王殿下,他比咱們任何一個人都愛惜性命。”
此言一出,段虎與阮承安的人都不由笑了出來,沉重的氣氛微微一松。段虎的副手李城丞調侃道:“誰說不是呢,密王殿下出了名的怕事兒,皇城裏誰也搭不上他。”
狄澤奇道:“宣州這事兒可不太平,他是怎麽接到的這個差事?”
阮承安知道得多些,索性這些消息只是笑談,沒什麽緊要的,便一邊走一邊與他解釋:“密王心思缜密循規蹈矩,聖人想查糧草案,自然要派一個身份夠高,做事兒不偏不倚的人過來。”
段虎雖然身為武将,在沙場摸爬滾打幾十年後對這種微妙的事件也有一定的直覺,他思索道:“宣州案牽連甚廣,北境大多數駐軍都只有兩月糧草,新巡察責任重大……”
阮承安擺擺手,寬慰道:“大人自皇城來的消息,密王殿下帶着五萬軍糧并兩百虎贲衛,三百北鎮衛前來,可保萬無一失。”
一行人自寬闊的城內大道走來,武和城與北庭相比更靠南方,城內的酒肆商鋪比北庭府多了不少,沿途的街道還有些幾層的酒樓館子,不少食客好奇地看着這一隊新來的騎兵,他們個個都高大英武,還有些姑娘不禁暗暗投來了視線。
阮承安跟着段虎一路往前,一行人一邊走一邊随意閑談。忽然他背後一涼,仿佛被什麽不懷好意的視線窺伺。
阮承安立刻回頭,他們剛才經過了一條小巷子,他皺眉盯了許久,但裏頭早已空無一人。
莫府,莫家家主和一位特殊的客人坐在首席,桌面上擺滿好酒好菜,足以見得主人招待賓客的誠意。
莫良真面上仍然笑得十分和氣,親手倒了一盞血紅的胡酒道:“乞利爾殿下,鄙人招待不周,還請海涵。”
他對面的人高鼻深目,皮色比之中原人白了一截,紮進帽子裏的褐發漏了一截出來,正是東突厥三王子阿史那乞利爾。他可有可無地拿起了被子與莫良真一碰,一口氣将那血紅的酒水吞了下去。
“莫老頭,”乞利爾的漢話學得不錯,不仔細聽根本分辨不出來他發音中壓不下去的奇異胡腔:“我的人進來的不多,你要出更多的人保證行動的成功。”
莫家在宣州也算是有幾分地位,家主卻在府中宴請異族的王子,若是消息洩露出去就是十惡之首的重罪。他們莫家的異動引起了幾方探子的注意,但莫良真雷霆手段下卻是截住了所有往外傳的消息。
這群東突厥人裝了幾十年的無害羊羔,如今忍不住露出了狼爪來,他們早已在邊境暗中陳兵。莫家只不過是先得了消息,良禽擇佳木罷了。他莫家在大秦只是商人,和突厥人合作就能變成突厥的王親,傻子都知道怎麽選。
莫良真想到此處面色不變,繼續笑道:“大雪節當天段虎要在城樓上主持□□,我們的人一定能在那時候将他一箭誅殺。只是當天守備森嚴,殿下要是要求老夫不折損你的人手,這打點守衛的錢……”
乞利爾雖身為東突厥三王子,生母卻是來自拔也部,從小就比阿史德可敦所生的大王子低了一頭。他野心十足,不甘屈于大王子之下,平生最恨被威脅。此時被這個他看不起的軟骨頭做地起價,面上閃過勃然怒火,頓時就想揮手叫身後的武士将這貪婪的老頭子一刀解決。
但他好歹還記得自己是來合作的,按捺住了怒火只将酒盞往桌上猛然一拍:“狡猾的中原人!武和城破以後再給你十箱黃金,但你要是辦不下本王的事兒……”
一旁侍立的十個突厥武士目光如狼,手紛紛按在了腰間。莫良真頭上頓時被如有實質的殺氣激出了冷汗,連聲道:“老夫即使肝腦塗地,也會将殿下的囑托辦妥!”
乞利爾嗤笑一聲:“大秦有你這樣的人在對我們是好事,但願你的忠誠僅僅是對黃金。”他瞥了這個出賣家國以求私利的莫家家主一眼,直接站起來離席。
直到屋內的十來個突厥武士跟着三王子魚貫而出,莫良真才敢大喘一口氣,他揮手,屋內的侍女小厮通通退了出去。
心腹管家莫興上前來扶住他,莫良真面色鐵青,後背早已經全是冷汗,雙腿還在打顫,只好繼續坐在椅子上問:“今天派出去的人打探到沒有,城門方向來了什麽人?”
莫興恭恭敬敬退開幾步,眼觀鼻鼻觀心地回報:“段虎出去接了一隊騎兵,手下們打探過了,據說是從北庭過來的。”
莫良真神情一凜,捉住了他的領子追問:“你可看清楚了領頭的是誰?”
那莫興只是搖搖頭:“對方警覺太高,我們的人差點就被發現了,只好暫時退了下去。”
莫家家主方才還在東突厥王子面前求饒,此時目光卻兇狠毒辣:“你們再去打探,要是誰有異心壞了老夫的大事,你們一家子都別想有活口!”
莫興似是十分害怕,慌忙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道:“手下一定守口如瓶!”
幾個時辰後,數只信鴿攜着密信悄悄飛出了武和城,日夜兼程向千裏之遙的皇城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