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裴瑾瑜方才一箭将那面具人的馬腿射了個對穿,此時帶着滿身寒氣一步步走到面具人對面。
他面色極冷,手裏一把良弓,玄鐵的箭頭指着面具人的眉心,身側的紀密與紀柳二人各持着長劍與手裏刃迅速地将他圍在了中間。
面具人嘆了口氣,架在阮卿脖頸前的手裏劍十分穩定,他用那嘶啞如被火燒的嗓子道:“裴二公子,幸會幸會。今日老夫只想請阮家姑娘與我主人喝個茶,還望裴二公子切莫誤會。”
裴瑾瑜箭尖所指處既是面具人的眉心,也是阮卿的額頭。他的手也極穩,目光鎖定處卻見阮卿睜大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裏頭既沒有懼怕,也沒有惶然,像是相信他一定能從賊人手中将她毫發無損地救回來。
他并不是沒有殺過人,也不是沒有救過人,如今指尖繃着這支箭,卻像是重若千鈞。
紀柳一雙眼通紅,她初出茅廬就遇到如此敗績,恨不能撲上去将面具人撕成碎布條兒,不由開口嘲諷:“你不過是個賊子,竟還端着氣派!”
裴瑾瑜冷聲低喝:“閉嘴。”
紀柳滿臉不甘地收了話頭,就見面具人雖然一動不動地挾持着阮家小姐,語氣卻十分幸災樂禍:“還是裴公子講道理。這麽着,老夫知道你們只想救人,裴公子,你将手裏的弓折了,你們都退後十步,老夫就将這丫頭放了。”
紀密下意識勸裴瑾瑜:“大人,這弓可是……”
他話音未落,就見裴瑾瑜緩緩放下了弦上利箭,擡手将弓往自己膝蓋上一折,便是一聲沉悶的裂響。
跟了他近十年的良弓就這樣被自己的主人親手折斷。
阮卿看着這一幕,她當然也聽到了紀密那一聲勸阻,那把弓對于裴瑾瑜一定有特殊的意義,但如今,他卻為了她毫不猶豫地折了。
面具人笑道:“裴公子是個聰明人,現在你們退後十步。”
裴瑾瑜首先退步,紀柳與紀密二人跟着他一同往後退。
面具人十分滿意地看着這三個裴家的佼佼者讓步,他始終将自己藏在阮卿的身後,此時對方良弓已毀,又相隔十步遠,再也不能威脅到他了。
裴瑾瑜一直目光鎖定着他,面具人也毫無畏懼,一手挾着阮卿的肩膀,另一手握着手裏劍慢慢地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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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卿不得不跟着他一起往後邁步,她即使處于生死之間,本應畏懼惶恐,見到了裴瑾瑜前來,卻感到了一點安全感。
她最狼狽的時候都叫他看見了,同樣也是他無數次地救她于危險之中。
事情進展得很順利,面具人也漸漸放松了一點繃緊的手臂,他故作好心道:“裴公子,你們若是想要将這小姑娘全須全尾地帶回去,就別想着追上老夫,老夫的飛刀可不是吃素的。”
紀柳忍不住咬牙怒喝:“你這厮!”
裴瑾瑜沉默到現在一直沒有出聲,他既沒有怒喝宵小,也沒有安慰阮卿,他只是神情冷肅,牢牢注視着纖弱女子身後的人影。
直到面具人一邊說着話,一邊像是判斷自覺能夠逃離,毫無預兆地将阮卿一推,如黑夜中的烏鴉一般輕點地面竄了出去。
電光火石之間,裴瑾瑜甩出了袖中的機關,只見一枚烏黑的小箭直射而出,瞬息之間将那面具人脖頸擦下一串長長的血痕。
“追!”
裴瑾瑜迅速上前将阮卿拉到身後,那面具人踉跄倒地後果然掙紮着擲來了一片飛刀,裴瑾瑜來的太快,他的飛刀并沒有紮到阮家小姐的身上,只将将在裴瑾瑜胳膊上拉了一條口子,紀密已經飛身上前将他雙臂一卸按在了地上。
阮卿方才一被推開就頓覺不妙,下意識地側身踉跄了一下,卻沒想到裴瑾瑜直接沖上來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後。
他很高,也很冷,籠罩着她的陰影像一堵絕對安全的牆,将她緊緊護在裏面。
裴瑾瑜握住她的手冰冷,關節蒼白青筋盡出,還在細微地顫抖。他牢牢地抓着她纖細的小手,抓得太緊了,都讓阮卿察覺出一點痛意。如此緊張的保護姿态,像是怕一不小心又失去了她。
阮卿下意識地擡頭,只見裴瑾瑜薄唇死死地抿着,一雙眼藏着滔天的執念與未散的怒火,毫不掩飾地鎖定着懷裏的阮卿,再無一點鎮靜自若。
阮卿被他的眼神燙到了,她匆忙低頭,看着自己與裴瑾瑜的手,心裏的情緒如同一股洪流,将她的理智沖得搖搖欲墜。
皇城中池胤雅的玩笑再次回蕩在腦海,阮卿方才被人威脅着性命也沒落淚,在這一刻卻淚落如雨。
阮卿前世一個人走了太久了,甚至不敢與自己真正心悅的人對上一點目光,沉入冰冷的湖水時,她也從未奢望過還能與他再相見。
可是至少在這一刻,阮卿堅定地相信此世的裴瑾瑜也在保護着她,珍視着她,他的眼裏都是自己,她終于也能回應他了。
裴瑾瑜見她哭了,才反應到自己還死死抓着她的手,一定讓她疼了,連忙放開了她的手退後一步道:“對不起,是我失禮了。”
見阮卿臉上的淚珠仍是不停地往下落,裴瑾瑜罕見地有些手足無措,他急忙往外站了一些距離道:“抱歉,我來晚了。”
他還想擡手行個禮,瞥見自己胳膊上還有淌血的口子恐怕會吓到她,不動聲色地将胳膊往身後藏了藏。
阮卿又是搖搖頭,一開口就是泣音:“無事…裴大人今日來救我…已經很好了。”
裴瑾瑜見她小臉慘白,只因為哭着才有一層不正常的薄紅。他很少有心緒起伏,此時卻感到很久以前見到她開始,那奇怪的異樣感又在心中徘徊,催促着他無論如何莫要讓她繼續哭下去。
可他此前并沒有接觸過女子,也沒有哄過小輩,哪裏想得出有用的安慰法子?只聽裴瑾瑜道:“阮二小姐喜歡什麽?無論是什麽我都會帶給你,補償今日之禍。”
阮卿只垂着頭,一顆一顆的淚珠落到塵土裏。裴瑾瑜站在她面前,手指微微一動,想去将她面上的淚水都擦盡,自小的教養卻讓他不能如此越矩,無奈道:“不要哭了,我今後都跟着你,今日的事再不會發生…”
她要怎麽樣才能告訴這一世的裴瑾瑜,她不怕死,只是怕這一世心意未訴,又要生離死別?
小姑娘擡頭看着他,一雙眼幹淨得像被水洗過的琉璃,裏頭沒有恐懼,也沒有慌亂,只是一片并不符合她及笄之年的悲傷。
裴瑾瑜不知為何心頭一亂,心間充滿了一種從未體驗過的,名為心疼的情緒。他解下了腰間的匕首遞給阮卿,緩聲哄:“你若是還害怕,就拿着這個,我幼時噩夢連連,就是拿着這個入睡。”
它身上與主人一般帶着寒意,阮卿握着那把小小的匕首,神情茫然地眨了眨眼,細密的睫毛上還挂着水珠。
那邊的紀柳緊随紀密,拿出鐵索将面具人從頭到腳捆了個嚴實,擡腳就把他踢了個囫囵,怒罵道:“你不是很厲害嗎,你不是敢搶我們的人嗎!你跑啊!”
她還不解氣,直接把手裏劍甩出來一把割短了面具人頭上捆木頭面具的繩索,面具人本來就被她所傷,此時脖頸上又開了個口子,早就昏迷不醒,哪裏還攔得住她。
只見月光下他除了面具,露出的卻是一副極其年輕的少年模樣。紀柳頓時奇道:“你一口一個老夫,還以為你是什麽六七十的老叟,原來也只是個毛頭小子嘛。”
紀密瞥了一眼:“別玩了,趕緊辦完大人的事兒好回去。”
紀柳咂咂嘴,将這捆成一團的面具少年提着和他一起回到了戰馬邊上一放,回頭才見自家大人正站在那阮家的病弱小姐面前,高大的裴大人對着不斷掉眼淚的阮姑娘手足無措。
紀柳頓時露出了不忍直視的表情,奇道:“原來如此,咱們大人是想成家了啊。”
一旁的紀密倒是非常沉穩地轉過了身,将紀柳也扯了過來:“勸你少看。”
紀柳橫了他一眼:“你看到的肯定不少,為什麽我就不能看這些?”
紀密掃了一眼腦袋一直不太靈光的同伴,語氣十分嘚瑟:“所以大人倚重的是我,你還一直蹲在紀家莊玩兒練武場。”
紀柳呸他一聲,一腳踹了過去。
兩個人守着昏迷不醒的面具少年,寂寞地等在冷風中,盼着他們家的冷面大人早些将那位水做的阮二小姐哄好。
紀密忽然打了個哆嗦——他們家大人哄過人嗎?
他忍不住小幅度側身去瞧,就見裴大人正俯身伸手,對面的阮二小姐小臉紅紅地看着大人,眼裏一片水光。
紀密吓得一個激靈,連忙一個猛虎回頭,震驚得恨不能當場失憶——這這這就是傳說中的英雄救美以身相許了嗎……我不會被大人滅口了吧!
紀柳見他神色古怪,嘟囔着:“又出什麽事了……”就要去回頭看,紀密連忙死命拉住了她,還一連扯着她往前疾走幾步,低聲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紀柳一下子明白了,滿臉都是震驚,同樣小聲道:“這麽快嗎!你別唬我,大人直接開了竅就那啥了……?”
這邊裴瑾瑜情急之下送了阮卿一把辟邪匕首,才隐約感到有些不對,世家公子似乎沒有送女子武器為禮物的。
但此時見阮卿總算慢慢的止住了淚,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緩聲道:“先送你回去吧。”
阮卿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裴瑾瑜嘴角抿了一點笑意,帶着她往馬匹的方向走。面具少年将阮卿帶出去了不短的路,此時騎馬回去最為妥當。
但走近了些才發現兩個手下并不在馬匹附近,他們拖着捆成一團的面具少年遠遠地站在官道邊兒上,還背對着裴瑾瑜他們倆,行為十分奇怪。
裴瑾瑜冷聲叫了他們:“過來。”
紀密和紀柳遲疑着轉過了身,見裴瑾瑜與阮卿面色無異,都有些神情古怪。
裴瑾瑜掃了他們一眼:“你們讓出一匹馬。”
紀密十分純良:“大人,咱們還要将這賊子帶回去,只能兩個人一匹馬了。”
阮卿眨眨眼,看向了在場唯二的女子紀柳,紀柳連忙道:“大人,在下才疏學淺,若是路上還有意外,恐怕不能保護好阮小姐!”
裴瑾瑜一怔,視線與那纖細柔美的阮二小姐正好對上。
若說誰還能保證她萬無一失,在場能做到的,只有他裴瑾瑜一個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
更新時間調整到中午12點
小天使們有看不懂劇情或者感情進展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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