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鬧了大半個晚上,雲清公主終于累了,太子與裴瑾瑜首先告辭。
不一會兒,齊夫人也從甘露殿那邊來接阮卿,她們告別了雲清公主,和池胤雅一起走向了宮門。
齊夫人見阮卿又和池家的姑娘湊在了一起,笑了笑自行走到了前面去。
池胤雅有一肚子話說,只是現下周圍還有些宮女仆從,她不好開口。一路憋到了貴人們馬車的停放處,她索性丢下了自家的馬車,只留得用的仆從池磊将車架趕着跟在阮家的後面,興沖沖地擠到了阮卿的馬車內。
待兩人坐定,馬車起步,阮卿坐在厚厚的裘毯上抱着暖手用的小醺球。
她心情正好,笑着看了一眼池胤雅:“可別盯着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一路上臉上都寫着你有話說,現在總算能說了吧?”
池胤雅一臉不懷好意地湊過來,附耳輕聲道:“你是沒見着裴瑾瑜的目光,也許我之前與你說的還真有可能呢。”
阮卿搖搖頭,矜持道:“你為何總要将我與他湊在一處說?方才他只是與我下了個棋罷了。”
小丫鬟從雪為了她們倆自在些,早早自行去了齊夫人那邊,此時寬敞的馬車內只有她們兩人,說話的确方便了許多。
池胤雅卻沒放過她,一板一眼地列舉起了證據:“下棋之前我見着他瞧了我們這邊,我們吃小食的時候他看了眼你愛吃的桃花酥,下棋完了你和他道謝,他沉默了一下才回你……”
阮卿面上不由有些紅暈,連忙打斷她:“哪有什麽看不看的,你也知道貴女裏都傳遍了,就算是在他面前跌個跤都不會讓他看一眼,定是你看錯了。”
她嘴上這樣堅定地反駁,不知為何卻回憶起了方才棋局,他那樣強勢而冷漠,步步為營,直到困住她最後的生路。
他會對什麽人溫柔以待麽?
為什麽如此冷肅的人,前世卻會對自己露出那樣溫暖而珍惜的目光呢。
池胤雅見她不開竅,驚訝道:“你不知道麽,你在皇城中論美貌家世都也是數一數二的,天子厚待阮家,你又通曉六藝,性子溫和,若不是早被季三那厮定了親,多的是人遣冰人去楚國公府呢。那裴瑾瑜再是顯赫冷峻也不是山上吃風飲露的道士,為何不能對你有意了”
阮卿此時聽到那人的名字就臉紅上耳,急着去堵池胤雅的嘴:“就你知道的多,就你料事如神,你何不去當那大理寺卿判案去,可別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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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內頓時傳出了池胤雅的笑聲,她自行捂住了嘴不讓阮卿得手,一面不依不饒道:“卿卿別不信,我可沒有錯看過誰呢!”
阮卿說不過她又感到臉上發燒,心怦怦直跳,索性将身上的披風帽子拉起來,把整張臉都躲進毛茸茸的白狐貍領子裏,任憑池胤雅戳來戳去,如何調侃,再不肯出聲了。
阮家的馬車滿載歡聲笑語,緩緩行過東街。
這一日過的歡暢,阮卿回府歇下時感到有些不适,本想着今日走走停停,又坐了一段時間的馬車累着了,睡一覺就好了。
沒想到睡至半夜,淅瀝瀝的秋雨敲打着窗戶,阮卿被這雨聲驚醒,頭痛欲裂,喉嚨裏火燒一般幹渴。
她勉強下床去,提起桌上茶壺打算倒一點水喝,卻一失手将那被子打翻在了地上。
今日守夜的是綠雙,小丫鬟聽到房內有些響動,在隔間外輕聲問道:“小姐怎麽了?”
阮卿默默挪回了塌上,無奈道:“我似乎是染了風寒,”忽然腦海裏一陣眩暈,她不禁閉上眼,沉默一會兒才吩咐:“煮一點姜湯就好了,明日再去叫大夫……不要把整個院子都鬧起來……”
綠雙聽了這話連忙走了進來,見她氣息虛弱地閉着眼睛,不由急道:“都這樣了,哪裏還敢等到明日,我這就去叫諸大夫過來!”
她急急忙忙的吩咐其他守夜的丫鬟去煮姜湯,自己匆匆打着燈籠去西偏院去叫大夫了。
諸大夫半夜被綠雙叫起來說是小姐又不好了,正以為是阮卿心疾發作,披了外衣就疾步過來,為阮卿把了脈看了面色才松了口氣:“小姐這是風寒發熱,萬幸不是心疾發作,吃幾副藥就好了。”
諸陶去小機上寫了一道方子:“風寒發熱,宜辛溫解表,宣肺散寒,如此抓些藥來煎服就好,在下并未備着風寒藥材,等到天亮去仁心堂買些來,此時先用些姜湯緩解。”
綠雙早早吩咐了人去煮姜湯,此時正好派上了用場,捧着去喂給阮卿。那姜湯又辣又苦,還有些沖,阮卿喉嚨裏一片疼痛,吞咽起來格外困難,小臉上全是委屈:“好苦啊。”
綠雙心疼得不住,去問了守在外間的諸大夫:“若是小姐喝姜湯的時候食了蜜餞,可會影響?”
諸大夫搖搖頭:“無礙。”
綠雙便急急忙忙去拿了阮卿慣常愛吃的蜜餞來。
齊夫人來的時候,就見阮卿閉着眼睛努力喝姜湯,喝過幾口就含一丸蜜餞緩緩。
她是真的很怕苦啊……
齊夫人不禁心底一澀,問道:“就短短一個晚上,卿卿回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麽一夜就這樣了?”
諸大夫道:“看脈象和面相,小姐是受了風寒,用些湯藥吃上三日便好了。冬日裏皇城寒冷,今後夫人切記不可讓小姐受風,也不可讓小姐多思多慮……”
阮卿用完了湯,腦袋裏還是昏昏沉沉,只隐約聽到了齊夫人的聲音,小聲叫了一句:“嫂嫂……”
齊夫人疾步過來守在床邊,見阮卿面上總算有了些血色,握着她的手擔憂道:“好一些了就去城外的溫泉莊子吧。嫂嫂想錯了,冬日太冷哪能去參加什麽秋宴,你本就不該再在皇城呆着,早些去了莊子也不會受這番罪。”
阮卿閉眼緩了一會兒,總算能連貫說出話來,聞言對她露出了一個笑容:“是我自己不好,沒注意被風吹着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總算天亮了,從雪去仁心堂買了藥回來煎好,齊夫人小心地喂給阮卿,從雪在一邊拿着帕子端着蜜餞,阮卿吃過了又躺回去,歇到了下午才緩過來。
齊夫人一直守在床邊,摸了摸阮卿柔軟的發頂:“這次去了秋宴還讓你受了一番罪,也不知卿卿可有看上哪家的兒郎。”
阮卿眨眨眼睛,下意識地想到了昨日安陽宮的場景,一時間想起了那個朗月一般的人。
齊夫人見她目光一凝,便笑道:“還真的有麽,是哪家的公子,快說來聽聽?”
阮卿想到如今還未與他有太多交集,立刻有些後悔,小聲撒嬌企圖蒙混過關:“嫂嫂說什麽呢,我只是想一想昨天秋宴遇到了雲清公主,哪裏有什麽公子的。”
齊夫人嗔她一眼,輕輕點了一下她額頭:“若是真的對誰有意,一定要記得告訴嫂嫂,好為你做主去。”
阮卿連忙乖乖應是,總算把這件事揭過了。
接下來的幾天,阮卿都是躺在自己床上度過的,吓壞了的兩個小丫鬟說什麽也不肯讓她起來走走。
天光由暗轉亮,又由明入暗,阮卿的世界裏就只有揮之不去的苦味和頭疼。頭一日的姜湯雖然味道奇怪,倒是還能忍受,阮卿還有機會小小地念一句苦,後頭來的治風寒的丸子和湯藥,卻是直接苦得她眼淚都出來。
那滋味太過可怕,集合了苦,澀,酸,腐,阮卿連停下來含一口蜜餞都不敢了,若是一口氣囫囵咽下去,藥是能喝完的,若是喝一口停下來吃一口蜜餞,那她永遠都只能喝那第一口了。
阮卿平時的吃食都是味道極淡的,就更顯得這藥的苦味之重,幾乎難以下口,每次喝完了藥,阮卿都得漱口三次,含上三顆蜜餞才能緩過勁兒來,甚至即使如此,那奇異的苦味和揮之不去的植物腐味都還纏綿不去,口中鼻尖俱是這可怕的味道,就連吃些飯菜,都能嘗出來苦澀。
日子真難熬啊。
可再難熬,也沒有前世那樣絕望了。
阮卿這一世還沒有吃過太多苦頭,藥一入口便是滿眼的淚,她不由想着自己前世死時的絕望,想着雙親逝世時的痛苦,想着和他遠遠相望卻一句話也不敢說的哀恸,又一口一口努力地喝下去。
什麽流言蜚語,公子世家,若是身子骨太差,她什麽也熬不過。
阮卿如今最大的心願,便是養好身子,堂堂正正地站道他身邊去罷了。
她一邊強自忍着眼淚,一邊還在努力地喝藥,模樣太過于凄慘,急得旁邊兩個小丫鬟如熱鍋上的螞蟻,快要跟着一起哭了。
好在這五天的努力沒有白費,諸大夫再來看阮卿以後,她終于能結束這漫長的吃苦生涯了。
齊夫人每日都來看她,終于見諸大夫說阮卿大好了,便提議道:“雲寧山莊那邊清淨暖和,東西也是齊全的,卿卿明日就去那邊待一會兒養養身子吧。”
阮卿反而有些不舍,緩聲道:“我再陪嫂嫂待幾天吧,若我走了,這府裏豈不是太過冷清了。”
齊夫人嗔她一眼:“若是還待在皇城,你的身子還好不好得了?快些去吧,好起來了以後想在家裏待多久都好。”
她摸了摸阮卿柔軟的發頂,只一聲嘆息。
自霜降已過去了十日,終于有一日天朗氣清,到了出發的日子。
阮卿想着,雖然離開皇城以後不會有多少機會見到他,但去了山莊那邊也好,她一定要快點好起來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是甜文!卿卿會好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