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班哔哔叨叨了大半節課,擡頭看了一眼教室後方的鐘,還有十分鐘下課。
“今天就到這裏,最後再說三個事:第一,下周返校帶暑假作業。”
暑假作業是七月中旬分班考的時候同學們領回家的,一本學校自印的藍皮書,所有科目都有涉及,主要是理綜和數學。
其實真做完的,這周就已經帶了,沒帶的多半是沒做了。老班話一出口,果然有幾位同學變了臉色。
他仿佛什麽都沒看到,伸出手指比了個二:“第二,帶班費,一人一百五,馬上就是校園文化節,到時候活動不斷,要花的錢也多。咱們盡量只收一次,多了可以退。”
“第三,咱們下周班會選班委,有意向的同學記得做個準備。班長、團支書、學習委員這三個職務需要你們班主任,也就是我點頭,其他的班團幹部,你們自己投票選舉。”
他話音未落,教室裏已是一片哄然。
“好了好了,還有不到十分鐘,你們可以開始收拾書包了,但是別發出聲音。段長和高主任就喜歡這個時候來檢查紀律。”
這一次他說完就出去了,教室裏起初還安靜着,不到兩分鐘就開始有人竊竊私語,然後說話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聲。
教室後方忽然傳來幾聲咳嗽聲,教室內的聲音瞬間消失,所有人大氣不敢出,都埋頭看書,書都收拾好的也不敢這個時候掀桌蓋,悄悄從同桌那裏抽一本湊合。
畢夏卻偏過頭看了一眼同桌,秋锒嘴上挂着笑,豎起一根手指:“噓——”
畢夏又低了頭,半晌,嘴角勾起一個笑。
齊嘉樂手上拿着一本一中老師自編的《古詩詞選讀》,餘光向後看,這個有點難,只能小幅度轉頭,沒見到預想中的人影。
他稍稍側過身,這樣能看到的範圍更大了,還是沒有。
他有點疑惑了,是不是聽錯了?
顯然疑惑的不止他一個,膽子大的已經裝作從書包裏拿書裝模作樣向後看了,哪有什麽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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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又想響起了兩聲咳嗽,他們仔細辨別了方向,發現好像是……秋锒?
教室裏又熱鬧起來了,大家紛紛控訴他,秋锒無辜道:“我嗓子不舒服。”
畢夏在草稿紙上勾畫着什麽,聞言手上的動作停頓,然後劃掉剛剛失手寫下的錯字。
他要寫的分明是“舍”,卻多寫了半個“予”。
畢夏眉心微蹙,将整張紙折起放在桌角,從文件夾抽出一張新的草稿紙。
知道不是老師,同學們都放下心來,一緊一松教室裏鬧得比剛才還過分,甚至有人開始打鬧。
畢夏在雪白的紙上寫了兩個字:耳塞。
銀鈎鐵畫,殺氣騰騰。
這時候靠走廊的窗邊出現了一個人影。
第一個發現的同學被吓了一跳,這一看就是個老師,不知道站了多久。
“咳咳咳咳。”
他死命咳嗽,企圖提醒同學,然而在這一招剛才秋锒用過了,同桌還奇怪地看他一眼:“怎麽了,你也嗓子不舒服?”
陳澤凱翻了個白眼,偏過頭,用嘴型示意,外面。
“什麽?你就不能直接說嗎?”
陳澤凱用放在桌面下的手指了指走廊的方向。
不用往外看同桌已經意識到不對了,不知從哪個角落開始教室裏一點一點安靜下來。
段長踱進教室,然後在教室裏轉了一圈:“我在外面站了很久,我就看看你們什麽時候能安靜下來。像話嗎?整棟樓就你們班最吵,早自習的時候有這麽大聲嗎?越是到放學,就越是要靜心……”
下課鈴響起,段長随手關了教室廣播,還關了門,繼續進行思想教育。
段長年紀不小,頭發斑白,戴着厚厚的眼鏡,說話時語速很慢。這就意味着,同樣的話他可以比別人多說一會兒。
高一其他班早就放學了,外面熱鬧非凡,隔壁高二教學樓紛紛關了窗戶,他們已經正式開學,周六才能放學。
一層樓四個班,八班就在樓梯口,樓梯過去是廁所,再往西走是連廊,連接高二教學樓和綜合樓。
教學樓最東邊也有樓梯,但大多數人更喜歡西邊的這個,也就是說那邊五六七班的人大多會路過八班,他們好奇地張望,有的幹脆在門口等人。
段長還在用緩慢的語速教育大家,畢夏擡手看了一眼時間,幹脆拿出了一個黑皮筆記本開始寫稿。
秋锒把腿伸另一邊去了,他桌上攤着一本雜志,時不時動筆寫幾個數字。
段長終于教育完,班主任進來了。他們打了個招呼,然後段長出去。
“被教訓了?以後還吵不吵了?我大老遠的在三樓辦公室都能聽見你們鬧……”
西邊樓梯口上來就是辦公室,辦公室大門朝東開,跟教室不在一條線上。就二樓來說,八班的後門到辦公室的距離大概只有十幾步。
語文辦公室雖然在三樓,但直線距離其實非常短,能聽到也不稀奇。
畢夏将筆扣好,合上筆記本。秋锒也填完了最後一個數字放下筆。
他們對視了一眼,又各自收回視線。
“今天挺晚了,我就不留你們了。都注意安全啊,值日生別忘了打掃衛生。”
軍訓一周,大家都熟悉得差不多,周末留校的約好了一起去吃飯,該回家的也相伴回家,只有畢夏是一個人走。
他寫完了最後幾個字,将東西整理進書包,不急不緩地走到校門口車棚,找到自己自行車。
“哎哎,秋哥,你看,那不是你同桌嗎?”
秋锒聞言順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嗯。”
“他的車好酷啊。”
畢夏騎的是一輛山地自行車。
“沒見識,下次讓你看看……”話到嘴邊他像是想起了什麽,硬生生住口。
“什麽?”
“沒什麽。”
齊嘉樂問不出什麽來就說起了晚飯的事:“秋哥,我跟人打聽過了,知道哪裏的東西好吃,咱們過去吧。”
畢夏艱難地咽下嘴裏夾生的米飯,舀了一勺湯企圖緩一緩,又鹹得差點吐出來。
他閉着眼咽下去,然後起身去倒了兩杯水,一杯放在外公桌前。
“外婆什麽時候回來?”
“還早呢。”
“咱們喊她回來吧。”
“你舅媽還沒出月子。”
“……我出錢給她請月嫂,讓外婆回來吧。”
夏老先生無情地否決了外孫的提議,他也就這個時候最有生氣,飯難吃點算什麽,能讓畢夏多說幾句話才是真的難。
當初就不該讓他媽把他帶過去,好好一個小孩養得比他老頭子話還少。
“那我們能點外賣嗎?”
夏老先生繼續搖頭,并且給他指了指餐廳牆上的橫幅,那是他的作品,上面寫着三個字:食不言
畢夏:……
畢夏最後用白開水泡着米飯,開了個鹹鴨蛋勉強吃完碗裏的飯。
“今天就一碗?”
“就您這生化武器,一碗都嫌多。明天我來做飯吧。”
“你也就會煮個粥。”
“粥煮稀了可以繼續煮,煮幹了還能當軟飯吃,至少不硌牙。”
“男孩子不要這麽嬌氣,你看外公這麽大年紀了,也沒說什麽。”
“您還知道您年紀大了啊,別折騰了。”
畢夏說什麽都不肯再吃,夏清河嘆口氣:“冰箱裏還有你外婆包的餃子,你蒸幾個吃,別餓着。”
“你要幾個?”
“我吃膩了,不吃。”
畢夏算是知道他外公這幾天是怎麽過來的了。
畢夏吃着餃子,思考請家裏請個阿姨做飯的可行性,外婆回來會不會揪他耳朵?
周六外婆回來了一趟,又包了許多不同餡的餃子。
畢夏想開口讓外婆留下來,但他已經不是三年前那個可以肆無忌憚撒嬌的孩子了,他開不了口。
外婆都沒在家住,給他們爺孫倆做了晚飯又匆匆去了舅舅家。
飯桌上爺孫倆都沒說話,夏清河時不時給外孫夾菜,畢夏就投桃報李給他舀湯。
他覺得就算他開口外婆也未必會回來,舅媽二胎生了個弟弟,外婆等了多少年的。
周日晚上返校,吃了晚飯外公執意要送他到學校。
“我自己去就行了,這麽大個人,走不丢。”
“反正也要出去消消食,換個方向走而已。”
“……你在我怎麽騎車?”
夏清河:“……”
最後畢夏被外公壓着一起往學校走:“就這麽點路,還用騎車?當年外公讀書,還得翻山越嶺……男孩子不要那麽嬌氣。”
“……”
“零花錢夠嗎?”
當然不夠,他初中讀的是私立貴族學校,夏女士沒在金錢上短過他什麽。
零花錢每個月拿八千,備用金十萬,有需要還可以額外申請,身邊同學是各種二代。
他小學就在這小縣城上,去了那裏三年都沒能适應,媽媽要他交朋友,他卻獨來獨往了三年。唯一的愛好是看書,那學校最大的好處就是有個能和大學媲美的圖書館。
他跟着外公回來,他媽就斷了他的錢,生活費都是外公給的。一個月一千二,其實不算少,但由奢入儉難。
不過他有積蓄,自己也有點收入,問題不大,沒必要說。
“夠了。”
“好好……交朋友,別一個人了,知道嗎?”
“嗯。”
夏清河知道他在敷衍,不過沒關系,人都回來了,慢慢改就是了。
各科課代表還沒選,暑假作業又是綜合的,就由學委來收,老班順便讓他把軍訓總結周記也收了。
畢夏走進辦公室,老舊的打印機在吱嘎吱嘎地工作,他将手上厚厚一摞藍皮書放在老班辦公桌旁的桌上。
老班擡頭看他一眼:“只有這麽點?”
“還有一半。”
那就差不多了,老班點點頭,然後又低頭準備教案。畢夏将書理好了就準備出去,又聽見他說:“下次找個人幫忙,你那同桌就挺好,人高馬大的。”
“好。”
畢夏應得幹脆,但依舊沒往心裏去。
日記本很薄,畢夏幹脆将剩下的暑假作業和日記本疊在一起,省得再跑一趟。
沒什麽作業的晚自習大家都坐不住,教室進進出出的人不少。
畢夏搬起書要出去時後門被關上了,他頓住腳步調轉方向準備走前門。
這時秋锒拿着水杯起身,開了後門出去了。
開水房在東邊的盥洗室,不過他們的座位在最後排,從後門走也說得過去。
秋锒出了教室就往東邊去,他身後,門晃晃悠悠合上,但留了條縫。
畢夏又轉了方向,能不繞路就不繞路吧。
畢夏一路搬着作業到辦公室,門虛掩着,他側過身用手肘推開門進去,将作業放在剛剛的小桌子上。
作業是搬過來了,但根本沒有老師放在心上,各科老師都懶得翻。既然各科老師都不愛看,那這事理所當然落到了班主任頭上。
老班也事多,還得看軍訓日記,幹脆留他在辦公室批。
他給畢夏遞了一支紅筆一張紙:“檢查一下完成情況記下來,作業上寫個閱就好。”
畢夏點點頭,坐下開始翻,正好他分班考沒來,作業沒領,趁現在看看也不錯。
老班去教室轉了一圈,回來看畢夏正寫下一個“閱”字,然後翻開下一本。
這本一打開他就狠狠皺了眉,在書頁上點了點:“這寫的什麽玩意兒?給他加一句:好好練字!”
畢夏如他所說加了四個字,寫完看了一眼封面上的名字,秋锒。
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手上甩着水杯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