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陳默（1）
淩晨三點，我準時醒來，潮濕黴爛的空氣瞬間充滿我的鼻腔和肺葉，我仰望着屋頂漆黑的天花板，即使現在已經入夏，天亮得很早，但此時依舊是拂曉前最黑暗的時刻，黑暗的讓我看不清周圍的一切。
或許我的人生只是一個無限的輪回，每天都在重複昨天的事情罷了。
“吱嘎……”隔壁傳來破舊床板的嗚咽，似乎在表達對它超齡使用的不滿。我知道，父親起床了，在那一瞬間，我翻身坐起，幾下穿好衣服，第一時間沖進洗手間開始洗臉。
幾分鐘後，父親推開房門走了出來，看到我，他沒有意外的神情，只是用他那混沌的眼睛瞥了我一眼，接着一聲不響地拿起地上的臉盆，在窄小的走道與我側身而過，一會兒身後就傳來了嘩嘩的水聲。
我咬了一口桌上的饅頭，不知放了多久，硬得像石頭一樣，我把嘴裏的東西吐掉，順手把手裏的部分甩進垃圾桶，走下樓梯，去發動那輛看不出本色的小貨車。
剛打着發動機，父親已經走過來，我把屁股一挪，給他讓出位置，他一步跳上來，腳已經踩上了油門。
四點，批發菜場門前已經有不少人了，父親一到地方，就好像登上戰場的鬥士，一下子來了精神，沖到菜販的攤前就開始挑挑揀揀，不時和老板讨價還價，我蹲在他身後不遠處，百無聊賴地點燃了一支煙。
被那個男人逼迫搬來這裏已經一個多月，因為地處遠郊，父親的蔬菜店生意大不如前，而且因為和批發菜場的距離加大，他不得不更早起床趕來進貨。
我不太想回憶這件事，可是，人的思想有的時候就是TMD不受控制，像自動倒帶的錄像，一遍一遍循環放個不停。
那一天，一群混混闖進店裏，為首的男人輕描淡寫地說那個人要我們搬走，我知道那個人是誰，憤怒的火焰瞬間沖破了我的理智，猛地抓起手邊的凳子就要沖上去拼命，可是，就在那個時候，我的父親，我的總是谄笑着和客人聊家常的父親，我的一分一角數着辛苦錢的父親，我的為自己一磚一瓦漸漸建成的店面而開心莫名的父親，死死拉住了我，同時，幹脆地同意了那個人的要求。
大雨傾盆，男人一臉輕蔑的微笑，直到他們離開許久，我都站在原地沒有動，世界變得很安靜，靜到只有雨落的聲音充斥在天地間。
不知過了多久，我手裏的凳子滑落到地上，發出低沉的悶響。“為什麽？”我正眼也不看窩在板凳上的父親，對着落雨的天空大聲吼叫：“就是因為你這樣窩囊老媽才會跟別人跑了！”
我飛一般地跑進雨裏，眼前的世界一片迷蒙，無法讓我看清前方的路。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終于體力不支地跌倒在泥濘的道口，我好不容易爬起來，混着淤泥的雨水在我身上肆意流淌，我顫抖着伸出手掌，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個耳光——這種瞬間麻痹的快感讓我戰栗。
你算個屁，還想和別人鬥？
你爸沒錢，所以你媽才不要你們！
你只不過是個可憐的高中生罷了，裝什麽英雄？你連狗熊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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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一下、又一下，我左右開弓狂抽自己的臉，它早已麻痹到似乎不是自己的，就在這時，一雙手緊緊握住了我的手腕，我緩緩擡起頭，看到兩鬓斑白的父親跪在我的面前，老淚縱橫。
“陳默，來幫把手！”前面傳來父親的呼喚，我幾下撚滅了煙頭，走過去幫他把一捆捆菜抱上車廂。
等到我們裝車完畢，打道回府時，父親好像變魔術一樣從兜裏拿出一張紙遞給我，我心不在焉地接過，打開一看，一時愣住。
“嘿嘿，”父親憨厚地笑，“你看你都不上心，高考成績都不去看，雖然這次考得不算理想，不過還是有學校錄取你了，我特意找你們班主任商量給你報的志願，還真的錄取了，你看滿意不？”
說實話，我不想上學了，可是，想到他不知幾時偷偷為我做的這一切，這句話在我喉間轉了幾轉，怎麽都說不出口。
“怎麽，不滿意？”看我不做聲，父親似乎有些着急。
“沒，挺好。”
父親這才放下心，說：“學費你不用擔心，老爸我這點錢還是有的，我兒子也上大學了，哈哈……”
我靜靜地看着他的側臉，他的笑容那麽開懷，一道道皺紋深深地刻印在他的眼角，在那一瞬間，我做了一個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