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雙重标準非吾願
“先生小姐裏面請!”一個系着黑色圍裙的女孩兒為他們開門,蘇卿收起盲杖脫下雨衣,随真真進屋,一股濃烈的咖啡香味飄散在空氣中。
“蘇卿,坐!”真真扶他坐下,從包裏掏出紙巾為他擦額頭上的水,蘇卿向旁邊讓了一下,“真真,不要這樣。”
真真失落地停止手上的動作,叫來服務員,點了一杯拿鐵。
“先生,您要點什麽?”剛才那女孩兒把菜單拿到他面前,見他并不看。真真拿過菜單,“蘇卿,這裏有卡布奇諾、意大利咖啡……”
“給我來杯白開水。”蘇卿說道。
“好的。”服務員拿着菜單走了。
蘇卿把頭發往後面捋捋,真真坐在對面看着他,覺得他好像比上次見面清瘦了些,雖然臨近中午,眼圈還黑着。
“好久沒看見你了,工作很忙嗎?”真真用小勺攪着剛上的咖啡道。
蘇卿飲一口水,“有點兒忙,最近有幾場演出……”
這時咖啡廳走進一個中年女人,她盤着頭發,化着濃妝,着粉色套裝和黑色高跟鞋。一進門,她甩甩紫色花邊雨傘上的水,脫下鞋子,用紙擦着,嘴裏說道:“唉喲!我這可是從意大利買的,這雨下得真是讨厭!”
服務員照例過去招呼她,她只說:“菜單什麽的不用了,來一杯你們最好的就行!”
這位“貴族”女士在找座位的時候看到蘇卿,大聲叫道:“哎!蘇先生,真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
這一句差點吓得蘇卿手中的玻璃水杯掉落,他小心把杯子放好,站起身向她伸出手,說:“你好!”
那婦人高興地和他握手,“這裏沒有多餘的位子,我能和你們一起坐嗎?”
蘇卿收回手,笑着溫和地說:“當然可以。”
婦人把傘放到桌角,挪挪椅子,坐到真真身邊。蘇卿右手觸到桌面,慢慢坐下。
“蘇先生,我先生非常愛看你的演出。他說你的演奏有‘貴族式的優雅’和‘浪漫的憂傷’,我對音樂不太懂。你能講講是什麽意思嗎?”
蘇卿微微一笑,将眼睛看向她的臉,盡管這對他來說很難。“太太,我也不懂這兩個詞的意思,我不過是個會彈鋼琴的匠人而已。音樂是一種心境。曲子來自作者,通過演奏者的再創造,再進入大家的耳朵,形成了聽衆獨特的體會。”
真真聽着蘇卿帶有磁性的聲音,配上拿鐵的味道,感受着這獨特的樂曲,心情激蕩。
婦人滿臉疑問:“蘇先生,你說得我更糊塗了。難道音樂家都喜歡這樣故弄玄虛?”
蘇卿答:“音樂家不敢當。我很想說明白,但是我自己也弄不懂音樂到底是什麽。”
婦人那杯高級咖啡被端上來,她嘗了一口,苦得癟嘴。她把兩包糖放進去,再用勺子猛烈地攪攪,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蘇先生,昨天我和愛人又去看了你的演出,他說你的琴聲頗為傷感,想和你聊聊,可是被工作人員擋在外面。”
蘇卿微露歉意,“是嗎?昨天我身體不适,希望沒有掃了你們的興。”
真真聽到“身體不适”,擡頭看看蘇卿,更覺他臉色很差,心中不忍。
“蘇先生,恐怕這是你的借口吧!這幾年來我先生一直關注你,多次想見你,都被拒絕。你未免太高傲了點!”
蘇卿面露難色,“對不起!很感謝您和先生對我的支持和關注。我也想和聽衆有更多的互動,可是我确實有難言之隐。請你們諒解!”
婦人面帶譏諷地冷笑道:“說得倒冠冕堂皇!就拿現在來說,你對我也不夠尊重。”
“蘇卿對您是十二萬分的尊重!”他正色說道。
“那你為什麽不正眼看我?”
蘇卿收回堅持許久的眼神,不答話,喝了兩大口水。
真真因為禮貌本不想插話,這時忍無可忍,她轉身看着那婦人,“女士,我認為你有些過分。他眼睛看不見,你沒看出來嗎?”
蘇卿看向真真,目光像要燒着她,“真真?”
“蘇卿,你別管!我就要說!”
婦人仔細端詳蘇卿,确實像眼睛不能聚焦,她後悔起先前的莽撞,“對不起!蘇先生,我不知道你是個盲人。”
蘇卿臉上浮現出複雜的神情,“如果你知道我看不見,你就不會怪我了嗎?”
“不會!相反我還會欽佩你的身殘志堅。一個盲人尚且能把琴彈得那麽好,值得我們反思。”
“身殘志堅”是蘇卿最厭惡的一個詞,他表情嚴峻,“我不需要你的欽佩,我只是個普通演奏者,不是個盲人演奏者。我用手和心彈琴,不是用眼睛。請收起你的雙重标準!”
那婦人咖啡也不喝,拿起傘走了。咖啡店裏的人都停下了對話,把目光投向蘇卿。他讨厭這火辣辣地關注,穿上雨衣,拎起東西,在大家的注視下展開手杖走出門去。
雨好像有更大的趨勢,他不再管地上的水,飛快地走着,不時撞到樹、花壇和亂放的自行車,鞋子像剛洗過澡。
真真追上他,“蘇卿,我扶你走吧!”
“我不需要你扶!”
到了馬路中央,來往車輛一個個地剎住車,司機從窗口伸出頭來罵着。
真真拉住他的手,“你這樣很危險!跟我走!”真真關了雨傘,硬拉着蘇卿,在暴雨中來到蘇卿的家門口。
“鑰匙給我!”
蘇卿從口袋裏掏出鑰匙給她。真真打開門,把手裏的東西都放到門邊,又拿過蘇卿拎的東西和手杖放好,找出鞋子要他換上,自己光腳到浴室拿出幹毛巾交到蘇卿手上。見他還像個木頭人一樣杵在那裏,她強拉他到沙發上坐下,用毛巾擦着他的頭。
“蘇卿,你該去洗個熱水澡!不然你會生病的。”
他坐着不動,像沒聽到一樣。
“你在聽我說話嗎?咖啡店的事是我不對,我說對不起,你別生氣了好嗎?”
他自嘲地笑着,比哭還讓人難受。
真真貼近他,說:“你就當剛才的事沒有發生過,可以嗎?”
蘇卿不說話,站起來進浴室,關上門。脫光衣服打開水,熱水從頭頂用力沖下,他的頭腦漸漸蘇醒。
當他穿上浴袍出來的時候,真真早在浴室門口等着他,“蘇卿,我在這裏。你好些了嗎?”
“我沒事,你去洗個澡吧!我的衣服在卧室,你随便拿一套穿。”
真真打開他的衣櫃,看到挂得滿滿的衣服,以白色、綠色、黑色居多,她拿出一套白色棉質短裝,洗完澡之後換上。
蘇卿不在客廳,也不在卧室。真真在廚房找到他,他已經換上了黑色家居服,右手拿着明晃晃的菜刀,朝左手剁去。
真真大喝一聲,跑過去奪下他的刀,找了個角落放下。
“你吃了獅子頭了?怪不得你的媽媽收了你的刀。”
蘇卿笑道:“你說的是豹子膽吧?我肉拍得好好的,你搶我的刀幹嘛?”
真真一愣,“肉?”,她往臺面上看去,果然有一大片牛肉躺在上面,“你真是在切肉?”
“我剛才用刀背拍牛肉,你怕我切到手?”
真真想想自己剛才的舉動,真是希望地上有條縫,“那你把左手放上面幹嘛?”
“我不用左手,怎麽知道肉的位置?”
“哦!那你哪兒來的刀?”
“我剛才在超市買的,我們家鐘點阿姨家裏有急事回去了,以前都是她幫我買東西。今天我自己去,順便買了一套刀。”
真真朝原本空空的刀架上看去,果然多了幾把,臺子上還有水果刀。她輕手輕腳地把它們搬到離蘇卿遠一點的地方。
“蘇卿,還是我來處理比較好。你出去休息吧!”
蘇卿極不情願,硬是不走。真真只好說:“那你在旁邊指導我,好嗎?”他才放下刀,“好!”
她給他搬了一條凳子放在靠牆的位置,讓他坐着。自己則按他的指示繼續拍牛肉,他像是打開話痨模式一樣,一直在講着烹饪要素,什麽“牛肉的筋一定要敲斷,然後切成丁狀”、“土豆要刮皮洗淨切得和牛肉一樣大小再泡在水裏”、“豆腐要輕拿輕放,小心碎了”、“菜心要掰開一張張洗幹淨” ……
要是他天天這樣,真真還不敢和他生活在一起了。她按他說的把菜都準備好,蘇卿走到她身邊,要她出去。
“什麽?你來做菜?還是我來比較好!”
“你會嗎?土豆燒牛肉、麻婆豆腐、白灼菜心你都會嗎?”
“土豆什麽的我會。”
“我想吃川味的,你會嗎?”
“不會!”真真很誠實。
“那你好好學學,記住離我遠一點點,小心油濺到你臉上。還有別說話!”
真真站得離他不能再近,看他把鍋洗淨,點火,再把油倒進小量杯裏。蘇卿拿着小量杯,側耳聽着鍋裏的動靜,待鍋裏的水幹了,就把油倒進去。然後就站着不動了。
“你怎麽還不把菜放進去?”真真問。
蘇卿把右手食指放到嘴唇上,“噓!別說話,我在聽聲兒!”
一會兒,蘇卿右手拿起鍋鏟,左手把辣椒、姜、蔥、蒜放進去,炒香後加入牛肉丁不停地翻炒,再放入三小碗水,加入土豆,蓋上蓋子。他洗手進客廳,打開電視看起來。
真真認真地盯着鍋,生怕它起火。直到蒸汽把蓋子頂起來,她跑到客廳,問:“水都灑出來了,現在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