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麗江無月也無雲
懸崖邊，有一人長久跪立，他緊握住一支淺藍色手镯，手镯內有冰裂，陽光透過，像水波暗湧。他面如死灰，心裏不住地責怪自己。
“如果不是因為我，她不會上山；如果不上山，她不會受傷；如果不受傷，她不會與我獨處；如果不與我獨處，她不會生病；如果不生病，我不會逞強帶她下山；如果不下山，她不會墜亡。”這個“亡”字刺得他生疼，為什麽不提前向她表白？為什麽要害怕拒絕？即使被拒絕又如何？至少自己的心意她懂過。
他沒有親眼見過她的模樣，連一張照片也不曾保留。他悔不當初，眼睛漸漸濕潤。
恍惚間，他想起她最後那句話，“不要自責”，他失聲痛哭。她是如此的善解人意！自己留給她的是什麽呢？是“不會原諒你！”可是他明明說好了永遠不會怪她。
他和所有的年輕人一樣，都在不經意間說了真心實意的假話，甚至對一個将死之人說了謊。
這畫面與半年前何其相似。
姥姥去世，龍雲面色平靜，轉身返回家中，取出姥姥的金色手镯，攥在手裏，擁入懷中，躺在姥姥生前睡的床上，聞着熟悉的氣味，極盡克制地流着淚，過去的一樁樁、一件件都湧入心頭。那些說過的話、經歷過的事，終究是無法重來。
“蘇卿！”聽到自己的名字，蘇卿一陣欣喜，轉過頭去，是紫色和灰色兩個人影。
“兄弟，你怎麽啦？”尹熊扶他起來。
“小龍呢？”真真環顧四周，未見龍雲，看蘇卿臉色不好，“你們吵架啦？”
“大丈夫要讓着小女子。”尹熊咧着嘴笑，見蘇卿毫無反應，笑容瞬間凝固。
“龍雲她，掉下去了。”說罷，蘇卿忍不住哭起來。
“什麽”尹熊站在懸崖邊朝下望，頓時雙腿發軟，趕緊退後幾步，“這要是掉下去，恐怕兇多急少。”
真真向尹熊使了個眼色，小心扶着蘇卿：“山上沒信號，也不能報警。蘇卿，我們抓緊時間在天黑前下山去，找人幫忙！”
蘇卿甩開她：“不！我要留在這裏陪着她。她一個人很孤獨！”
真真再上前挽住他，強力拉他向後退兩步：“你該不會以為她死了吧？”蘇卿和尹熊都不作聲，這個問題似乎不用回答。
“誰告訴你她死了？你看見啦？”真真實在想打自己的嘴，明知他看不見，還要問這個問題，“你沒看見是吧？那就更好啦！尹熊你說，中國有句話叫什麽活着要看見人……”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什麽時候了？還在這裏講成語。”尹熊急得直跺腳。
“對對對，我們只知道她摔下去了，沒證據說她死了。萬一她受傷了，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我們過意的去嗎？”真真盯着蘇卿。
蘇卿眼睛一亮，真真講得倒有幾分道理，就算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自己也該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先在這裏哭起來實在不該，而且龍雲囑咐過自己要給她父母報平安，他得完成她的心願。“我們快走。”蘇卿擦幹眼淚，轉身大步向前走，差點摔下坡去。真真一路扶着他，天黑之前，三人終于到山腳下。
那一汪湖水還是那麽清澈。牛羊三五成群，像是在悠閑地散着步。天邊的雲霞似血。蘇卿下意識地從上衣掏手機，摸到一團絨絨的東西上，他小心地把它拿出來，原來是那朵雪蓮。它皺縮得變了形，蘇卿撫摸着它，就像捋着龍雲蓬松柔軟的頭發。
“真真”
“我在這裏！”真真用力拍拍蘇卿的手臂。
“它美嗎？”
真真沒有領悟出這個“它”的意思，愣了愣答道：“她……是個美麗的東方姑娘。”
蘇卿頓覺心如刀絞，“你能幫我形容一下她的樣子嗎？”
“啊？”真真努力地搜索着詞語,“她看起來非常地溫柔，又可愛，如果她愛笑的話那就再好不過啦！她的笑容簡直可以融化雪山。”真真一邊說着一邊看着他。
蘇卿微笑着“看”着遠方，仿佛那個擁有迷人微笑的女子就站在他的面前。
“她像這朵花嗎？”蘇卿像在問自己。
“呃……”真真盯着這朵被摧殘的雪蓮，“像。”
尹熊打完水回來，正碰上這個問題，“她和這朵花一樣，像玉一樣美，可是都無精打采。”
蘇卿意識到花可能已經被壓壞，趕忙讓真真幫他保存好。他掏出手機，遞給尹熊，讓他幫忙報警。
警方表示已經受理，讓他們保持電話通暢，随時等消息。
尹熊提議今晚到麗江去過夜，正好休整休整，待警方聯系時，又可以盡快到達。蘇卿執意要留在這裏，真真勸了他好久，也不見效。
尹熊見時間不早了，這一帶皆是山路，天黑了行車不安全，上去拍拍蘇卿的肩膀，說：“兄弟，小龍她不喜歡你待在這裏的，你忘了我們來的時候她怎麽說的嗎？”
蘇卿沉默了，不再争辯。
“小龍不在這裏，我們要負責你的安全，跟我們一起去麗江吧！”
蘇卿不說話，也不動。真真看在眼裏，急在心裏，編了個蹩腳的謊言：“我記得小龍跟我講過，她很想去麗江古城看看，也許她已經先去了呢？”
蘇卿竟然相信了這句話，摸索着準備上車。真真拉住他，幫他卸下包袱，和自己的一起放進後背箱。在車箱後面，尹熊和真真松了口氣，相視一笑。
一路上，誰也沒有說話，真真坐在蘇卿身邊，握着蘇卿的車。他像丢了魂一樣，任人擺弄也不拒絕。
不多久，他們就進了麗江。這裏正修着路，到處是坑坑窪窪，尹熊對路不熟悉，只好求助導航。
“蘇卿，我們到麗江了。”真真關切地望着他說道。
“哦。”蘇卿恹恹地應着。
“小熊，我們去麗江古城。”真真朝着前方喊了一聲。
蘇卿的身體震了一下，“麗江古城……雲雲想去的地方……”他喃喃自語，猛地抽回手，雙手握住放在腿上。
真真有些難過，頭靠着椅背，閉目養神。
穿過了幾條雜亂街道，車的前方出現了一排飛檐瓦房，火紅的燈籠高高挂着，遠方傳來音樂聲和歡呼聲。
尹熊激動地指着前方，“看，古城到了！”
待停好車，真真下車，再扶蘇卿下來。蘇卿站在路邊，只覺得眼前的點點亮光甚是煩人，嘈雜的歌聲讓人恨不得捂住耳朵。然而他又不知道腳下是什麽情況，不敢随意挪動，甚是局促。真真看他臉色不好，也不好找話題打發時間。兩人就這麽站着，與周圍的建築融為了一體。
好在尹熊很快就找到了客棧，回來帶他們過去。見氣氛冷成這樣，尹熊扶着蘇卿，大家一起往前走。五花石路面有些小坑窪，蘇卿幾次都差點絆倒，尹熊放慢腳步，認真提醒他哪裏有臺階。
真真耷拉着頭跟在後面，不遠的路，卻花了不少時間。
這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客棧，進門是一個四方院落，兩層土木房屋将院子圍繞。他們的房間都在二樓，尹熊本想和蘇卿一間房，可是蘇卿婉言謝絕。安排好房間後，蘇卿請尹熊幫他描述房內的布置，就關門謝客了。
這一夜，蘇卿的房裏一直亮着燈。他洗完澡，端坐在木凳上，頭發上的水一滴滴落下，聲音清晰可辨。
遠處的聲音漸漸消失，四周一片沉寂。
蘇卿想起一件東西，他數着腳步，找到換下的衣服，搜索所有的口袋，找到了它。正是那只淺藍色手镯，曾經一直陪伴龍雲的東西。
他握着它，躺在床上，聞着她的味道，感受着她的溫度，淚水沾濕了枕頭，“雲雲，你會在這裏等着我嗎？”不知什麽時候，他進入了夢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