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清晨墜湖惹人怒
“哞……”這熟悉的叫聲喚醒了龍雲。她起身随意抖了抖頭發。真真還睡着,腳伸出被子。龍雲小心地為真真掖了掖被子,走出帳篷。
溫暖的陽光照得人睜不開眼,用手遮擋時陽光透過指縫照進來,像金色煙霧一樣美。牛羊在不遠處悠閑地吃着草。她走到離它們三尺開外,認真地欣賞它們。她大膽地做着白日夢,如果自己住在這裏,有一間小房子、一片草地、一條狗、一群牛羊,或者還有一個丈夫、一個淘氣的小孩,他們不被世俗煩擾,那應該就是天堂。
遠處好像有一個湖。龍雲徑直向它走去,站在湖邊,湖面像鏡子一樣透亮。她看到了一片竹子的倒影,還有,她最不想看到的自己。她怔怔地看着湖水裏的她,一頭栗色蓬松的短發,粉紅的臉上嵌着櫻桃色的小嘴,眉毛像遠山一樣,眉心隐着一條淺淺的豎紋,眼睛裏透出清澈和憂傷。原來平凡的自己是如此的美麗!而她從來沒有這麽認為過。
“小龍!”這溫柔的男聲把她吓了一跳:“啊?”她猛地轉過身,腳下一滑,失足掉進湖裏。冰涼的湖水立刻将她淹沒,她不會游泳,也沒有掙紮,水鼓進耳朵裏,嗡嗡作響。她努力睜着眼睛,看到綠色的水草在水中搖蕩。一聲悶響之後,一個穿着白襯衫的男人跳了下來,抱住她往上浮。
在用力将她舉起放到岸邊後,他爬上岸,不顧力竭的身體,迅速站起來:“你在做什麽?”蘇卿第一次這樣責怪她。
“我在看湖而已。”龍雲用手抹掉額頭上的水。
蘇卿想罵她,但是想到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又不忍心,伸手牽住她:“跟我回去!”
走着走着,蘇卿被湖邊的石頭絆到,差點摔倒,站穩之後并不停下,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往前走。
龍雲甩開他的手:“蘇大哥,我自己能走!”
蘇卿用力抓住她的手不放:“你自己不能!”
龍雲忍無可忍,用另一只手掰開他:“你認為我連一個盲人都不如嗎?”話剛出口,龍雲就後悔了,她低下頭靜靜地等着蘇卿發火。
蘇卿氣急了,扔下她快步向前跑。龍雲想,這下真地傷到他了。
他跑了幾步又停下來往回走,看着龍雲,聲音高八度:“你以為自己是個健全人嗎?你成天扮堅強,只會關心別人,卻從未愛惜過自己。你總是笑臉迎人,從不在人前落淚,但你心裏的傷沒有康複過。雖然如此,我也從來沒想過你會放棄自己。”
“放棄自己?”龍雲望着他嚴肅的神情:“你是說……我想自殺?”
“難道不是嗎?不然你怎麽會趁大家都睡着了,一個人到湖邊來?如果不是真真及時告訴我你不見了,後果真是不堪設想。”蘇卿越說越激動:“昨晚尹熊就告訴我這裏有個湖,讓我小心。我就想你會不會……但是我想你雖然辛苦,也不至于做出這樣的傻事來。沒想到……”說到這裏,蘇卿的眼圈竟然紅了,轉過身背對着她。
龍雲愣住了,除了父親,這是第一個為自己哭泣的男人,她想安慰他,卻沒有安慰人的天分,只呆站在那裏流着眼淚。
蘇卿以為自己話太重了,擦幹眼淚轉身把她擁入懷中。他的上衣已變成粘在身上的透明薄膜,但在他寬闊的胸膛裏,龍雲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溫暖和安全。然而沒多久,她輕輕推開他,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肘上:“蘇大哥,我們回去吧!”
“好!”蘇卿用手攬住她的肩膀一起回到營地。
“你們回來啦!”尹熊一臉壞笑:“早晨起來游……那一對鴨子叫什麽?哦!鴛鴦泳,真是夠浪漫!”
真真瞪了她弟弟一眼,拉着龍雲回帳篷擦幹,換衣服。
蘇卿換完衣服之後來找龍雲,并請真真幫他們把衣服架起來烤幹。真真識相地拿着衣服走了。
龍雲請他坐下。
“雲雲……”
“你為什麽叫我雲雲?”
“別人不是這麽叫的嗎?”
“別人是誰?”
“對不起!我接了你的電話,不過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什麽時候?”
“前天你洗澡的時候,手機一直響,我怕別人有急事找你,所以……”
“所以你就接了,那你為什麽沒告訴我?”
“他一聽是我,就說沒什麽事找你,叫我別告訴你他來過電話。”
龍雲已經猜到了是誰,這個已經被自己删除的人不知找她做什麽。過去的一幕幕又在眼前重演,她恨透了自己。
她冷冷地說:“以後不要這麽叫我,叫我小雲都可以。”
蘇卿知道自己碰到了她的痛處,心裏暗暗後悔:“好!小雲,剛才在湖邊,是我太兇了。但你必須答應我,以後不準再做傷害自己的事。”
龍雲壓根沒聽清他說什麽,只覺得朱逍點燃的怒火燒得她快要炸開:“我明明告訴過你,我是在看湖,你非要說我在自殺。我認真說的時候你們又不聽!多說幾句,你們又嫌煩!那你們最好不要跟我說話!”
蘇卿臉脹得通紅,起身撞到帳篷頂,捂着頭走了。
見到蘇卿走了,龍雲更加憎恨自己,為什麽對待傷害自己的人,她不能上去罵他幾句,踹他幾腳?對待真心對自己好的人,她不能說幾句好話讓他開心?如果她只是這樣的話,那朱逍的離開就是對的,所有人的離開都是對的。這幾句話在她的耳邊反複環繞,腦子裏的皮筋又緊了起來。她敲打着自己的頭,聽說身體會将兩種不同的痛進行排序,只留下程度更深的那種痛,但這樣的頭痛似乎永遠不能被替代。只有裝作自己很好,只有和別人談笑,只有打開一個根本不存在的她,才能把那個被劇痛折磨的行屍走肉藏起來。蘇卿說得沒錯,她并不是一個健全人,她有嚴重的心理疾病,一種把人變得比正常人還正常的殘疾。
龍雲得把開心的面具戴上,她對着鏡子認真地把頭發梳好,再練習微笑,走出帳篷,對正蹲在地上給真真拍照的尹熊說“早上好!”
草地上有一片翠綠的青蒿,她拔下幾片葉子,在手心搓搓放到鼻前聞聞,微苦的香味進入肺裏,人在瞬間變得清爽。
真真拿着竹筒去取水,尹熊發現龍雲奇怪的行為,也學着拔下一棵:“這是什麽草?能吃嗎?”
“呦呦鹿鳴,食野之蒿。即此蒿也。”
“不是‘呦呦鹿鳴,食野之蘋。我有嘉賓,鼓瑟吹笙。’嗎?”尹熊像課堂上的小學生一樣,虔誠地問着。
這家夥總是一驚一乍地捉弄人,沒想到他還讀過《短歌行》。龍雲決定逗一逗他:“對呀!蘋就是蒿,蒿就是蘋。”她伸出手去,讓他聞聞:“看,這就是蘋。”
尹熊如獲至寶,取出他的工兵鏟,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一棵青蒿連根刨起,拿出一個小筆記本,翻出一頁空白,把它夾進去。“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看他這專注的模樣,龍雲非常想笑,但是又裝做老夫子,直點頭。
真真将裝滿水的竹筒塞好,直立地放到火上燒,直到竹筒發出滋滋聲,上部冒着煙,才用幾張大樹葉隔着取出來。
“嘿!快拿水杯來喝水!”
龍雲和尹熊都拿着水杯跑過去,将各自的水杯灌好。
“為什麽要燒開?冷的也可以喝。”尹熊一邊蕩着熱水,一邊責怪似地向真真說。
“你還想像上次一樣嗎?在野外喊肚子痛,吐得滿身都是髒東西,還要我背你去鄉村醫院。我可不想再走車輪軋過的坑。”
尹熊思索半天,說:“那叫重蹈覆轍,沒事兒多讀點書!“真真向他做個鬼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