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寧嘉從李總辦公室出來後，連辦公椅都還沒碰上，就被谷思匆忙拉着去開商務部的大會。
“郁江，你也得來。”
商務部的大會，無論是在職還是實習生，都得參與，一周一次，一開就是兩個小時，為了保險起見，每個人都會帶個水杯過去。
“嗯。”
谷思原意是想讓寧嘉等等郁江，他們一起去，算是變相給他們創造環境。
結果，郁江等到了，一轉眼，旁邊哪還有寧嘉半點影子。
寧嘉沒等他們，抓着筆記本和水杯，匆忙往會議室裏趕，步伐很快，如墨的卷發在空中搖曳，背影窈窕好看，在這一刻卻顯得有些慌亂。
像匆匆逃離城堡的慌亂公主。
谷思偏頭上下打量郁江，一臉“你可以啊”的驚嘆模樣，能讓寧嘉慌亂成這樣。
“你跟她說了什麽，還是....”谷思靠近，八卦又戲谑：“做什麽了？”
郁江抿唇輕笑，什麽都沒說，邁步離開。
谷思站在原地，無奈撇撇嘴。
真沒意思。
磕都沒機會磕。
**
會議室裏事業開闊，大片飄窗迎接着外面的陽光，室內通透敞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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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嘉坐在背靠飄窗那邊，陽光闖入，在辦公桌上留下一排淡淡的影子。
谷思連看了寧嘉好幾次。
她坐在谷思對面，稍稍擡頭就能看到谷思戲谑掃來的目光，眼神在她跟郁江身旁打轉，繞來繞去。
像用目光把兩個人綁定在一起，谷思視線微微下移，漫不經心地瞥了眼他們倆的水杯，眼角彎彎，意有所指。
寧嘉順着谷思的目光探過去。
同款，不同色。
看着像情侶款。
依偎着擺在一起，“出雙入對”的感覺更加強烈。
郁江當時跟她選同款水杯的時候，寧嘉根本沒想這麽多，單純以為郁江跟她審美相同，還為此誇過他。
寧嘉撐着額角，擋住谷思打量的目光，不自在地偏頭，跟郁江眸光對上。
如墨的卷發遮住雙頰上的兩抹潮紅，像關在潮濕悶熱的小房間裏，在無言的靜默與含情的對視裏，視線不自在地偏移，心髒緊張的顫動着。
寧嘉躲閃着收回目光，抿了口水，放下時，特意将水杯放在左側，遠離郁江。
郁江低頭，撕下一張藍色便利貼，在上面寫了一行字。
【在生氣？】
寧嘉偏頭不理他。
郁江勾唇，低頭在便利貼上描繪了幾筆。
領導還沒來，會議還沒開始，來的人吵吵鬧鬧，時不時聊幾句。
斜對面牆上挂着一個圓形時鐘，秒針圍繞中心轉圈，每走一步，又預示着一秒的離開。
不知道還要等多久，大家也沒去催，都樂得晚點再開會。
秒針繞了兩圈，寧嘉發現，她身旁的人也安靜了整整兩分鐘。
前面同事們熱鬧聊天說八卦，談論天氣與即将到來的中餐、下午茶，最近哪個明星又鬧出什麽可笑八卦，或者難忍讓人氣憤的社會新聞。
嘈雜裏，襯得她背後的人格外安靜，像藏在黑暗裏，明明潛藏着危機，卻又忍不住窺探。
明知危險，依然想回頭。
兩分鐘做不了什麽。
一個人轉移注意力不需要理由，刷兩分鐘手機，亦或者在辦公桌前發呆一會，都能保持絕對的安靜。
寧嘉清晰地明白這點，即便如此，“他在幹什麽”的好奇與迫切，依然在她腦中如雜草般胡亂生長着，春風吹又生，不可遏止。
她從不好奇別人的生活，今天有點破例的意思。
身後依然安靜。
聽不到一絲動靜。
寧嘉單手撐着下巴，保持這個動作很久了。
秒針轉到第四圈，聽不見聲音，她卻像聽到了繞中心旋轉時，齒輪與秒針一起發出的富有節奏的“噠噠”聲。
跟心髒跳躍的聲音邁向同一頻率。
噠。
噠。
噠噠。
短暫一秒，帶來度日如年的煩悶與枯燥。
煩。
很煩。
感覺心裏癢癢的，抓心撓肝似的。
寧嘉狀似不經意地側頭。
他低着頭側對着她，似乎正在畫畫，側顏清秀好看，眼神專注落于下筆之處，嘴角微彎，成了嘈雜會議室裏最獨特的存在。
陽光落下，空氣裏散發着暖融融的草木香，清新明朗。
他左手擋在淡藍色便利貼旁，看不到他的畫作。
寧嘉試探性地往他那邊挪，想穿過阻礙，偷偷瞟一眼。
她沒發現，淺色辦公桌上的影子跟着偷偷搖擺，在便利貼上一閃而過。
擋在便利貼旁的手随之微彎呈半圓狀，将便利貼緊緊護在手心裏。
別說看他畫的畫、寫的字了，連便利貼的淡藍色一角都失了蹤影。
寧嘉無意識地又往前探了幾厘米。
視野裏，淡藍色越來越多。
隐約窺見幾筆黑色。
即将看見全貌時，啪一下，原本彎着成半圓狀的手，忽地展平按在便利貼上，霎時擋住寧嘉所有視線。
像在逗她。
寧嘉秀眉微蹙，想找始作俑者的麻煩，剛擡頭準備說話，驀地撞進一雙帶笑的清澈眼眸裏。
陽光暖意深深，他笑意更濃。
“想看？”
寧嘉心裏驀地軟了兩分，被逗的羞赧與尴尬通通消失，一時迷迷糊糊的，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想看，又不能想看。
恍惚間，郁江捏着薄薄一張紙，淡藍色的，端端正正舉在她面前。
“下次想看，可以直接搶。”
一句滿是玩笑的話，郁江說得格外認真。
“我不搶東西。”寧嘉反駁。
郁江搖了搖手裏的便利貼，語氣裏帶着兩分輕哄的味道，勾唇笑着：“還看嗎。”
有些蠱惑，像在使用美男計。
寧嘉連連擺手，慌忙搖頭，好奇心被危險驅趕，多邁向一步都會打破現有的關系。
“這張紙怎麽了，要不給我看兩眼。”李遠隔着老遠就從玻璃門裏看到郁江拿着張淡藍色便利貼晃來晃去。
那笑容，甜得可以。
他跟郁江見過五次，每一次都淡淡的，臉上沒什麽表情，印象裏的郁江很安靜，不愛說話。
臉上沒什麽表情，狀态不壞，也絕對襯不上熱情。就是對父親工作上認識的人出于禮貌地點頭打個招呼。
李遠今天才發現，郁江還有這樣的一面。
哪是不愛笑，是不愛對他們笑。
年輕真好。
連偏心都偏得理所當然，生怕別人感受不到他的偏愛與喜歡。
李遠感嘆着走近，半是提醒半是打趣。
“都不看，給我看看。”他重複道，說話間手伸到郁江面前彎了彎。
活像班主任上課時在走廊裏溜達，捉到正在傳小紙條的同學，笑嘻嘻地伸手加入他們的小紙條游戲裏。
表面笑嘻嘻，實則在威脅。
會議室一瞬安靜下來。
郁江漫不經心地躲開李遠伸過來的手，跟寧嘉說話時的乖巧與藏不住的笑意通通消失，語氣淡淡：“不要。”
李遠：...
他就是話多加沒點自知之明，仗着現在郁江老板的身份，試圖挑戰寧嘉。
挑戰的還是寧嘉不要的東西。
想想更加無語。
李遠憋了很久。
郁江一看就是繼承了老郁總護短又偏心的特點，甚至還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趨勢，說不過，罵不得，除了退讓，沒別的辦法。
在會議室其他人緊張的目光中，李遠最後欲言又止地憋出兩個字：“算了。”
李遠随意在前排找了個位置坐下。
這反應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被一個小實習生拒絕，老總沒有發脾氣，傳出去誰信？
主要李遠在公司裏立的人設不是什麽親民形象，他很忙，跟霸總小說裏的總裁不一樣，李總很忙，天天跟人談合作，找投資，應酬于各大飯局裏，來公司的時間不多。
少有的幾次出現都是在嚴肅正經的大會上，給人留下的形象自然也嚴肅正經起來。
今天，郁江說拒絕就拒絕，幹脆利落，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上次拒絕陳總，今天拒絕李總，公司裏的兩大BOSS都因為寧嘉被他得罪個幹淨。
如果說郁江對寧嘉沒想法，他們今天集體把會議室的桌子啃了。
不過，李總跟郁江說話的态度太平易近人，語氣熟人，再加上郁江姓郁，難免不讓人多想。
谷思豁然想起之前寧嘉說跟郁江很早就認識了，腦海裏隐隐閃過一個想法。
模糊不清，她自己都不敢詳細。
會議室裏安靜。
寧嘉感受到衆人投來的探尋目光，像502膠水一樣，黏在她和郁江的身上，單單用眼神，就傳遞了一段說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郁江渾然不在意旁人的打量，漫不經心地把便利貼貼在寧嘉的筆記本上。
“給你看。”他湊近，在她耳畔小聲說。
溫熱的氣息鑽進耳朵裏，帶來數不清的溫熱與戰栗。
寧嘉不自在地偏頭躲開，藏也似的快速撕下便利貼還回去。
迎着衆人的目光，手心偷偷濕潤一片。
“現在離我遠點。”
“哦。”郁江乖巧坐直，不再逗她。
等部門領導過來，同事眼神齊齊落在面前的PPT上後，寧嘉默默松了口氣，倒在椅背上輕輕擦拭額間汗漬。
心髒跳躍的速度，仍然比往常快許多。
遮光窗簾拉緊，密不透風，燈光暗下，只有面前的投影亮着。
勾勒出會議桌前的兩排人影。
臺上，商務部的經理因為李總的出現，打足精神，侃侃而談。
寧嘉坐在會議室末端認真聽着。
她穿着一件輕薄長袖，雪紡的面料，柔順絲滑。
在黑暗裏，觸覺與嗅覺比其他任何時候都要靈敏。
清淡的草木香像迷霧一樣輕輕環繞着她，一層又一層，帶着淡淡的溫度。
溫度越來越高，輕吐出來的灼熱氣息突然重了起來，連帶着那股草木香，也變得濃烈。
寧嘉敏銳地聽到辦公椅輕輕摩擦地毯的沉悶聲響。
一點點響起。
又響起了一點。
距離越來越近。
微微側身，就能撞到他的手肘。
寧嘉緊收緊五指，佯裝鎮定地繼續看投影。
忽地，大拇指指尖傳來一種異樣的感覺，沒有溫度，平滑流暢，像紙一樣的東西，一遍遍摩挲過她的指尖。
指尖是最敏感的地方之一，緊繃着的手不自覺軟了下來，不受控的松開。
下一秒，一張小便利貼被塞進她的手心。
不硬，被汗水與灼熱浸潤得軟綿。
郁江靠近，細碎短發掃過她的頭發，淺淺的呼吸聲變得沉重起來。
或許不沉重，只是靠得太近，她認為很重。
灼熱吹送到脖頸，熱熱的。
寧嘉水潤潤的眼眸愣愣看着遠處，聽覺退化，嗅覺與觸覺變得無比敏銳。
世界裏，好像只剩下手心裏的便利貼，以及，他靠近時送來的溫熱與草木香味。
“為你畫的，你要看。”郁江聲音低低的，帶着絲祈求：“我下次不逗你了，看看好不好。”
無人發現的黑暗裏，寧嘉不自禁彎了彎唇，不受控地想點頭。
她也這麽做了。
耳畔傳來輕輕的低笑聲，随即，草木香與他周身的溫熱，慢慢散去。
寧嘉輕輕呼吸，握緊了手裏的淡藍色。
PPT進展到最後一頁，燈光打開，黑暗被亮光取代，一切都活了起來。
而黑暗裏的隐忍與秘密，永遠被藏在黑暗裏。
會議室裏沒什麽變化，除了寧嘉，染上潮紅的臉。
趁郁江低頭記筆記，寧嘉倒在椅背上，偷偷打開便利貼。
在淡藍色便利貼上畫了一只很張狂的小貓咪，雙手叉腰，Q版模樣，很可愛，腦袋上冒出一個小氣泡。
——“貓貓可以随心所欲，随意生氣。”
——“我喜歡哄。”
畫面下方，一只小狗趴着，望着貓貓的方向，懷裏揣着一朵不知道是什麽的花。
——“送你一朵，可以不生氣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