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區後門停了輛搬家的貨車,搬運的人來來往往,保安拿着手電筒四處巡邏,白光點點,在黑夜裏浮動。
道路兩旁花香滿溢,預示着春天的到來。
寧嘉步伐很慢,全神貫注地思考着剛才的回答。
為什麽她會這樣回答溫莫寧。
起碼在溫莫寧的問題之前,她沒有意識到郁江跟他有什麽不同。又或者是,她根本沒有思考過。
當問題抛過來後,才首次正視這件事。同時,得到了一個讓她自己都意外的答案。
腦海裏思緒百種翻湧,像浪花一樣,一浪一浪湧來,一浪又高過一浪,打得站在岸邊的人措手不及。
寧嘉原以為她能應付這一切。
在郁江裝醉靠過來,逗她故意喊她姐姐的時候,她能應付。
那時候,浪潮還沒這麽洶湧。
她心裏的浪花也是。
“快點搬,有住戶過來,別擋着人家。”
樓下,搬家的人看到寧嘉朝這邊走來,忙出聲。
寧嘉聽到聲音擡頭,發現搬家的人恰好就是她這棟樓的,禮貌一笑:“沒事,不急。”
溶溶夜色裏,搬家的人上上下下。
寧嘉跟三個人一同進了電梯,按了七樓後退後一步,将位置讓給別人。
Advertisement
同行搬家的三個人卻沒動。
七樓。
他們跟她的目的地相同。
寧嘉想起前兩天房東喜笑顏開的臉,明白了什麽。
房東阿姨的這套房是給他兒子準備的婚房,兩年沒人住,也一直沒租出去。
好幾次有人想租都被拒了。
現在搬進新房,喜結連理,難怪這麽高興。
寧嘉扭頭,朝左側偷偷掃了眼,想看看房東阿姨準備的婚房家具是什麽樣的。
人天生的好奇心嘛。
家具裝在精致紙箱裏,看不到款式造型,只能從紙箱外觀推測出這套家具不便宜。
是某百年奢侈品的LOGO。
香水、包包、美妝、高定、成衣,這家的設計一直不錯,不過他們家其實還有家具線。
會專門給一些VIP用戶提供家具服務。
她上次陪郁江選家具,去的就是這家。
寧嘉抿唇,從包裏拿出手機,猶豫着打開了短信界面。
明亮的白色背景裏,只有兩條灰色消息孤零零地待着。
她頓了頓,指尖輕點。
稍許,頁面裏多了一行消息框。
消息剛發過去,電梯開了。
走廊裏傳出細碎的腳步聲。
應該是搬家的人。
房東阿姨的笑聲穿過腳步聲傳來,聽得出她的歡喜。
寧嘉握着手機,沒往熱鬧的人群裏看,擔心擅長社交的阿姨抓着她說些以後都是鄰居,要互相照顧之類的話。
“這裏,你買得值。”房東阿姨笑聲朗朗,“證件齊全,你再看看,沒什麽問題我就走了。”
寧嘉步伐頓住。
嘈雜走廊裏,他的聲音從細碎腳步與阿姨歡喜的笑聲中,撥開溶溶月色與窗外掃進來的晚風,闖進她耳裏。
“麻煩您了。”
清澈認真,聲線像春天晨間清甜的晨露,清亮甜甜的。
“寧嘉?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剛好過來認識一下,這是你新鄰居。”
房東阿姨樂呵呵地說。
寧嘉無聲捏緊手機,脊背微僵,擠出一個笑容回頭,跟他的目光不期而遇。
笑容漸漸淡了下去。
郁江:“我們認識。”
“那更好了,沒我什麽事,先走了,你們聊。”
**
半小時後。
等搬家的人離開,走廊安靜以後,寧嘉放下沒吃幾口的馄饨,猶豫着要不要過去。
不管怎樣,下午分別時是她冷漠了點。
站在門口猶豫不決,拖鞋、皮鞋穿了換,換了穿,幾番循環後,門鈴響了。
叮咚叮咚兩聲,吓了寧嘉一跳。
可視門鈴的小屏幕裏,多了一道颀長身影。
郁江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不出喜怒情緒,像是察覺到防盜門後無聲靜谧的偷看,擡眼望着門鈴的方向。
寧嘉忙挪開眼,對着玄關處的穿衣鏡整理好頭發,正打算開門,想到件事。
沒有腳步聲,是不是會暴露她在這裏傻站這麽久的事?
她輕手輕腳地拿起拖鞋,赤着腳悄無聲息地走到客廳裏,再穿好拖鞋正常走來,故意在地板上發出“噠噠”的踢踏聲。
門打開,寧嘉沒看他,指着鞋架上他上次過來時穿過的藍色拖鞋,“你穿這雙。”
“嗯。”
關上門,郁江坐在玄關處的落地櫃上安靜換鞋,等寧嘉的身影消失在玄關處,亦步亦趨跟了過去。
寧嘉回到餐桌前繼續吃馄饨,心裏無形中輕松了許多。
她咬了一小口馄饨。
已經冷了。
豬肉餡的,湯面上泛着淡淡油光,吃起來黏糊,肉的味道很重,有點腥。
聽到郁江靠近的腳步,寧嘉勉強吞下小口馄饨,額間展平,按照以往的随意語氣跟他說話。
“怎麽過來了,我還以為你今天會在家裏生悶氣,這幾天都不理我。”
郁江微微低頭,打量她養在陽臺外的玫瑰,細長碎發擋住眼底情愫,沒有回答。
寧嘉揉眉,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敲門做什麽,什麽事。”
郁江這才有反應。
偏頭,清澈眼眸忘過來,幹淨單純得可以。
“我好餓。”
還有點可憐。
是真的可憐。
“剛搬家,冰箱沒有食材。”
寧嘉又好笑又好氣。
“阿姨呢,你們家給你安排的阿姨呢,怎麽不讓她過來。”
郁江抿唇,直勾勾看着她。
寧嘉立馬住嘴。
不敢再說,也不敢再詢問答案。
有些答案明明已經破土而出,站在地上的人還是受不住地想要在答案上埋點土,企圖藏住那些答案。
最後結果,似乎只是掩耳盜鈴。
寧嘉感覺自己就處于這種狀态。
很笨拙,但還想再深藏下去。
比如,她絕口不提他為什麽會搬到這裏的事。
什麽時候的想法,又是怎麽讓房東阿姨改變心意,将自己珍藏了兩年的婚房,專賣出去。
“好好好我不問了,食材在冰箱裏,自己做,我可不提供做飯服務。”
郁江微微勾唇,瞥了眼她碗裏的馄饨,走到冰箱裏翻找食材。
馄饨放在冰箱中層格子裏。
是超市買的速凍馄饨,豬肉餡的。
寧嘉看清他手裏拿的東西,忙說:“別吃這個。”
說話間,寧嘉走過來拿走他手裏的豬肉馄饨。
頓了頓,她解釋:“這個品牌的豬肉馄饨味道有點奇怪,肉的味道太重。還有,你吃什麽速凍東西,有菜有肉,葷素搭配,自己去煮。”
“你吃的速凍馄饨。”郁江冷不丁開口。
寧嘉:...
“我是上班黨,工作忙。”
再加上今晚回來得晚,馄饨又快又不費勁。
“我想吃馄饨。”郁江語氣真誠,微微勾唇:“你還剩半碗,秉持着光盤行動不浪費食物的原則,我幫你吃完,賠你可樂雞翅、清炒時蔬和什錦蝦仁,好不好?”
寧嘉皺眉。
“你是來吃飯還是來當田螺王子的?有什麽好笑的。”
郁江抿着唇角,沒有正面回答。
她回來後還需要吃飯。
大概沒有跟他在一起太久。
郁江從冰箱裏拿走食材往廚房方向走時,小聲說:“我廚藝還不錯。”
寧嘉不知道說什麽。
沒見過他這麽笨的人。
四十五分鐘後,三道菜肴擺在寧嘉面前,而郁江面前擺着一碗熱騰騰、他自己剛熱的馄饨。
寧嘉皺眉,從他手裏奪回小勺,認真強調:“郁江,這是我沒有吃完的,是剩餘的菜。”
“我知道。”郁江想到什麽,笑了笑,笑時的一瞬,像有傲然綻放的玫瑰在他眼裏盛開,所到之處,皆是燦爛:“我吃掉你不喜歡的,你選擇你喜歡的,現在很多人都這麽做。”
“現在很多人”自然指的是有些小情侶。
郁江知道。
寧嘉也知道。
她放下小勺,雙手藏在餐桌下,十指緊扣,手心溫熱,黏糊糊的汗珠讓人的心跳也加速了幾分。
寧嘉深呼一口氣。
按照以往的流程,她到了必須說清楚的時候。
“不給對方念想”,是她的原則。
這條原則在郁江身上,同樣适用,使用時的态度,卻有一點點不同。
寧嘉聲音輕柔。
“你說的是情侶嗎?”
郁江怔愣半晌,沒料到寧嘉會說得這麽直接,喉結滾了兩圈,不自在地看向餐桌角落,唇角随着“情侶”兩個字,無法遏制地偷偷上揚。
“應...”
郁江喉嚨發緊,連帶着說出的話也像在琴尖跳舞,發抖發顫。
寧嘉沒有給他說完的機會,狀似漫不經心地打斷:“可是郁江,在我的戀愛觀裏,我不會讓我喜歡的人,吃我吃不完的剩菜。”
她不喜歡的食物、東西,不會讓對方替她消化。
既然喜歡,自然要把喜歡的東西給他。
寧嘉披上了帶刺的盔甲,像刺猬一樣把自己包裹起來,不斷跟面前的人說,“不要喜歡我,不用喜歡我。”
她用這種方式擋走了一批又一批喜歡她的人。
有些人喜歡她的臉,追個兩三天追不到就跑了;有些人喜歡得深一些,譬如溫莫寧,在被她拒絕之後,卻也談過一場戀愛。
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喜歡被拒絕。
得不到回應的情感本就難以維系,更何況,得到的還是拒絕。
寧嘉說得很隐晦。
含蓄拒絕的同時,也想告訴他不要再把自己放在這麽低的位置上。
郁江應該是高傲、意氣風發的小公子。
他在哪裏都一帆風順。
沒必要在她這裏碰壁。
寧嘉重新拿起瓷白小勺,狀似輕松地說“馄饨給我吧,熱的挺好吃。”
郁江看着她。
目光沉靜,緩慢地看着她。
看得很專心,漆黑眼眸裏帶着隐秘的情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認真。
空氣裏傳來窒死的安靜,像是暴風雨來之前的寧靜。
烏雲壓下來,詭秘且沉悶,壓得人喘不過氣。
寧嘉受不了郁江的目光,語氣加重:“給我。”
郁江的反應在她意料之外。
他唇角勾起,倏忽間笑了。
頃刻間撥開了烏雲,燦爛明媚的春光,灑了一地。
鳥雀蟬鳴,處處都是盎然生機。
這恍惚間情緒上感知到的一切,都是他的笑容帶來的。
連空氣,都清甜起來。
他的聲音和電視裏播放的溫柔鋼琴曲重疊,成了她聽過的,最幹淨也最溫柔的聲音。
“你沒有讓我吃,你的剩菜。”
“你趕不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