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哭了,朕重重罰他了◎
蕭讓就在此時從寝宮追了出來。
父子倆隔着一道門檻。
蕭易駐足原地,抿着唇眉宇微蹙,少女溫軟身軀在他懷裏顫抖得厲害,他能感知到。
“父皇。”蕭讓神色陰沉,一雙眼眸含戾,連稱呼自己的父皇,語氣也不善。
“你在做什麽?”皇帝這一聲責問語調平緩。
不怒自威的君王氣勢,到底令蕭讓眼神躲閃,“兒臣不過想看看這宮女背後的傷疤。”
蕭易垂眸看向懷裏的人,衣不蔽體,纖柔可憐,銅牆鐵壁一般的心到底軟和了那麽一下。
“把他給朕拖下去,重打五十個板子。”蕭易吩咐禦前侍衛。
蕭讓并不為自己辯駁,只是緊緊盯着君王懷裏的少女。
郁爾沒想到皇帝真的會幫自己,待到蕭讓被帶走,她才啜泣着放開了皇帝的身軀。
她哭到哽咽,可憐兮兮的。
“沒事了,朕重重罰他了。”蕭易對于這個兒子,罰起來從不心軟,五十個板子能必定叫他生不如死。
郁爾渾身冰冷,雪肩輕顫,寝衣單薄,驚恐未定。
她漂亮的眼睛彙着水晶,一顆一顆往下落。裙踞之下,一雙玉足赤着踩在冰冷地面。
蕭易眉宇微蹙,眼前的孩子就如同一頭小鹿。那日他在林中狩獵,數十名臣子跟随身後,衆人興致勃勃地追捕着一群鹿。
他幾箭命中成年巨鹿,臣子們紛紛阿谀奉承。
喧嚣聲中,唯餘樹後最後一頭鹿,他拉滿了弓正要放箭,卻發現那是一頭未成年的幼鹿。
最終還是放下了弓。
視線落在眼前的小宮女,終究還是因為那一點書箋往來的情意動了那恻隐之心。
“郁爾,不哭了,朕重重罰他了。”
白玉手指解下黑色狐裘,披到少女顫動的肩頭。
郁爾依然驚恐未定,她以為自己今夜會被折磨致死,畢竟蕭承蕭讓他們身為皇子權勢滔天,她一個毫無依靠的小宮女落到他們手裏,不過是随意戲弄的玩物。
迷茫地擡頭看着皇帝,下一瞬她雙足騰空,竟然被君王橫抱了起來。
皇帝患有咳疾,在冬季身子并不好,可此時此刻橫在她腰間的手臂勁道十足。
他步伐穩健地送她回房,坐到榻上依然不松手,少女身軀嵌在他懷裏,掌心輕輕安撫,直至她的嘤咛聲逐漸微弱。
郁爾清醒了,她知道這裏是自己的房間,也知道抱着自己的人是什麽身份。
他在替蕭讓向她道歉麽?
可他是身份尊貴的君王啊......
次日清晨,禦駕回銮的日子。
郁爾醒來時屋裏燃燒着火爐,她陷在被褥裏的小臉紅撲撲的。
在她模糊的記憶之中,昨夜她縮在那個溫暖而堅實的懷裏,男人掌心撫過她微微發顫的肩,她聞着他身上的淡淡墨香。
君王一雙手華美無雙,白玉為骨冰雪為肌,那般溫柔地安撫她。她自小并無父母教養,也極少體會過這般的溫柔厚待。
如今再無君王的身影,那件狐裘也不見了,這一切恍若夢境。
郁爾換件衣裳,燒了熱水,銅鏡之中她的眼睛紅腫不堪,帕子浸入裝滿熱水的銅盆,敷到臉上伴随着刺痛。
收拾完自己,郁爾推開房門。
廊柱下站着一個人,一身勁服,不知等她開門等了多久,郁爾擡手就要關門。少年綁着铠甲的手臂把着門,強勢地闖入她的房間。
“我昨夜并非想冒犯你。”蕭讓道。
五十個板子,傷得不輕,但他還是堅持過來。
郁爾瞪着他,“那你為何要扯我衣裳?”
兩人眼神較勁,“那夜我以為你勾引我父皇,下手狠了。昨夜我不過想看你傷得有多重。”
“蕭承将你綁到我寝宮,我并不知情。”蕭讓看着她的眼神依舊兇狠,但字字句句确實在解釋,“若我想碰你,何必解開你的繩索?”
郁爾一雙柔荑倔強地把着門,他這幾句解釋,她稍微想想就想通了。确實,眼前的人身為皇子,他想要什麽樣的美人沒有,怎麽可能對自己有意?
她覺得,比起玷污她,蕭讓更想殺了她。
“殿下前來,就是為了向奴婢解釋這些?”郁爾道,“行,奴婢信你是無辜。你扒我的衣裳也只是為了好心查看傷勢。”
“你不相信?”蕭讓問。
“你是皇子殿下,身份尊貴,無論你說什麽,奴婢都會相信。”
三言兩語惹得蕭讓火大,“我已經同你解釋了。”
“一個奴婢何需主子的解釋。”郁爾道,“即使你将我打死,或者玷污我,我也無處可哭訴。”
兩人在門口僵持着。
蕭讓眸光沉沉地凝視郁爾片刻,眼底盤踞着與生俱來的傲氣,也不知道此次來同她解釋,要從她口中聽到什麽。
“你說得不錯,我何必同一個奴婢解釋!”
蕭讓走了。
郁爾緩緩舒了一口氣,她想她知道昨夜自己誤會了他,可他的舉動很難讓人不做反擊。
他那個十鞭打得她那樣狠,總之,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蕭讓去了蕭承寝宮,心口壓着怒火。門口侍衛欲言又止地攔他,他一腳踹開殿門直接闖入內室。
蕭承被動靜驚醒,與兩個妖嬈美姬一夜春宵,形容疲憊,睡眼惺忪,“三哥,你起得好早。”
見蕭讓怒意盎然地盯着他,蕭承頑笑道,“怎麽,那個小宮女昨夜沒令三哥滿意?”
他拍醒伏在胸膛上的女人,大方道,“那三哥試試這兩人?哎???!!!”
蕭讓滿眼怒火地将人從榻上拽下來,拳頭揮了上去。
“你若再碰她一根手指頭,我将你腿打斷!”
***
禦駕浩浩蕩蕩,趁着天黑之前回到皇宮。貴妃将郁爾叫到跟前問責尺素的事。
郁爾跪在地上,“奴婢一時失察,求貴妃娘娘責罰。”
“一時失察還是有意為之?!”韋貴妃将手中茶盞狠狠砸向郁爾,滾燙的茶落在她肩上,杯盞 碎落一地,“本宮聽聞陛下罰了你十鞭?”
“是......”郁爾滿眼驚恐。
“來人,将她按住再打二十鞭。就在本宮面前打!”
若雪與晴空早就對郁爾心懷不滿,得了貴妃的命令一人取鞭,一人将郁爾按在地上。
郁爾絕望至極,她背上傷口堪堪愈合,再打十鞭簡直要她的命。
“貴妃娘娘,陛下駕到。”太監進來通報。
皇帝回宮第一夜就來鳳栖宮,足見貴妃有多受寵,韋如意面露喜色,在殿門口親自迎接蕭易。
若雪與晴空并未就此停下。
既然是鳳栖宮的宮女犯錯,韋如意自然也要拿出一個态度來,好求皇帝莫要怪罪。
正好讓皇帝看着她懲罰郁爾。
“嗚!”
若雪狠狠撕開郁爾的宮裝,按在她肩頭,傷口的疼痛令郁爾再度痛苦呻、吟,她趴在地上,眼看着君王的一方衣角從眼前略過。
他不管她,徑直走向木榻。
韋貴妃獻奉上茶盞,“陛下,都怪臣妾平日裏并未嚴加管束下人。”
一道鞭子落下,君王眉眼淡然地接過茶,并未往郁爾那裏瞥一眼。
“宮女犯錯,确實該罰。”蕭易道。
郁爾咬着牙,難以置信。
他明明昨夜還将她抱在懷裏,一雙修長素手輕輕安撫她......大約一切皆是錯覺。尊貴如他,又怎麽可能親手安撫、哄她入眠。
“不過朕身邊缺了個宮女。”蕭易擱下茶盞,眸光含冰,冷冷地望向遠處地上那個身軀,一雙白皙素淨的手掌露在廣袖外。
晴空與若雪留意到君王的視線,打得更狠了些。
蕭易側眸看向韋如意,“貴妃宮裏可有堪用之人?”
皇帝問她要宮人?
韋如意心中打起算盤,如今儲位知争一觸即發,若能在皇帝身邊安插一個宮女,用處頗大。
“就她如何?雖不太機靈,但至少沒有旁的心思。”蕭易擡手指向地上狼狽不堪的小宮女。
郁爾......
誠然放眼整個鳳栖宮,這個年幼的宮女心思單純,最好掌控。
***
隔日,郁爾便收拾包裹去了禦前伺候。
她絲毫歡喜不起來,禦前七位大宮女,各個趾高氣揚瞧不起她,連韋貴妃都要禮讓她們幾分,郁爾覺得讨生活挺難的。
但有一點好處,她身為禦前宮女有了自己的卧房,就在皇帝寝宮邊的一排耳房裏。
安置妥當之後,她坐下寫信。信裏她提到自己受了好多的刑罰,身上被打得體無完膚,險些命喪黃泉。郁爾心裏怨恨皇帝、怨恨蕭讓、怨恨貴妃,信中她将三人稱作主子,狠狠控訴。
寫到激動處,她便不承認自己做錯事情,一時颠倒是非黑白,覺得那位權勢最盛的主子簡直十惡不赦,之後再是向凜一頓哭訴撒嬌。她覺得凜也是宮女,平日肯定也受過罰,必定能與她感同身受,回信中也會安撫她。
偷偷進入福寧殿的內室,衣櫃裏空空蕩蕩的。
郁爾将信放進去,她發現自己去行宮這幾日,凜這幾日竟然一封信都不給她寫。難道凜結交了新朋友?點心也給別人了?
她心情失落地回到養心殿。
正值夜裏傳膳,每月君王只一兩日去妃嫔寝宮用膳,其餘皆在自己寝宮或者禦書房由宮女侍膳。
“這裏不必你伺候,你去殿外站着。”清姿命令她。清姿是伺候皇帝時間最久的大宮女,其他宮女對她言聽計從。
“是”
雖已立春,皇城夜裏依然冷得能令湖水冰潔,郁爾穿得單薄,立在廊下瑟瑟發抖。
禦駕一行人從禦書房過來。
皇帝從她面前經過跨入寝宮時,眼角餘光都不曾瞄一眼。郁爾越來越覺得那夜的溫柔安撫是自己錯覺了。
君王一日三餐很準時。
殿裏四季如春,殿外郁爾凍得渾身僵硬,早知如此她就将錦襖穿上再過來。清姿故意刁難,叫她站到陛下安寝。
蕭易膳後習慣看會書卷再批改奏疏。
坐在禦案前,拆開信封,洋洋灑灑足足七頁紙張,他心情不錯。
清姿奉上茶盞,正準備帶着其他宮女告退,擡眸卻見君王神色逐漸陰沉,指尖捏着信紙,眉宇間盤踞着的怒意越來越盛。
難道是邊疆突發戰事?
七頁的信念到一半,皇帝反手将信紙壓到案上,聲音沉沉地命令清姿,“你去将殿外那個小宮女給朕叫進來。”
清姿伺候皇帝多年,初次見他情緒起伏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