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陳景書醒來的時候還帶着點醉酒後的迷糊, 愣了一會兒才開口:“菖蒲, 給我倒杯茶。”
往常叫一聲就應的菖蒲這回卻沒有反應, 陳景書一連叫了好幾聲, 菖蒲才一臉疲憊的遞了杯茶水過來:“大爺醒了?”
陳景書喝了幾口水倒是覺得清醒不少,這會兒看着菖蒲眼睛下面兩個濃重的黑眼圈,不由問道:“姐姐這是……怎麽啦?”
菖蒲嘆了口氣:“大爺不記得昨晚的事情了?”
陳景書一臉茫然的搖頭。
菖蒲道:“不記得就算了吧,我昨晚沒睡好而已。”
事實上昨晚多喝了幾杯酒的陳景書十多年來頭一次表現出了鬧人的一面。
據松煙說,陳景書一路上哼哼唧唧了許多腔調奇怪的曲子, 稀裏糊塗的也聽不清他唱的什麽,菖蒲最開始倒也沒當回事,結果後頭自己總算明白了,陳景書這何止是唱幾個曲兒。
陳家大爺不僅要唱, 還要跳呢!
菖蒲連着屋內的幾個丫鬟都哄不住, 和喝醉的人根本沒有道理可講,最後只好把太太吳氏請來。
吳氏來的時候陳景書正坐在床沿上, 菖蒲原以為他要消停一會兒, 哪知沉默之後開口就說些讓人不懂的話。
什麽一棵海草海草, 浪花裏舞蹈, 唱着唱着還自己跟着扭幾下。
剛進門的吳氏頓時大笑。
陳景書依舊:“海草, 海草……”
表情嚴肅而認真,好像扭的是個什麽很莊嚴的東西似的。
吳氏最後笑的直不起腰來, 甚至叫人去把陳孝宗也給叫來, 最後夫妻兩個捧着茶盅, 看好戲似的看他們兒子“海草海草”, 樂的跟什麽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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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氏道:“他從小就是個小大人的樣子,半點不鬧,這樣的孩子雖說省心,卻到底少了些樂趣呢,哪知道他是面上穩重,心裏竟是這般模樣。”
陳孝宗特意把眼鏡都戴上了,跟着小聲嘀咕道:“早知不禁他喝酒了……”
菖蒲:“……”
大爺真的是你們倆親生的嗎?
陳景書鬧騰到了半夜,旁人倒是沒什麽,只是菖蒲并幾個房內的大丫鬟累的夠嗆,可太太吳氏又發話說不許把這事告訴陳景書知道,菖蒲也只好不提。
這會兒擰了面巾來給陳景書擦了臉,陳景書倒是不複平日裏萬事都要自己做的樣子了,菖蒲心下疑惑,摸摸他的額頭,心裏頓時一跳:“大爺像是有點發熱呢。”
陳景書道:“頭疼。”
頓了一下又說:“喉嚨和鼻子也不舒服。”
這就是病了。
菖蒲也不叫他起來了,又讓他躺下,重新蓋好被子:“大爺再睡一會兒,我去請大夫來。”
陳景書內裏好歹是個成年人,這會兒生病還是懂的,也不鬧,乖乖由着菖蒲去了:“可能是昨晚上吹了些冷風,些許小事不要驚動母親那裏了。”
菖蒲點點頭,忙快步出去了。
不多時常來陳家的馮大夫到了,摸了摸脈象,又觀察一番道:“哥兒這是受了涼,昨日恐怕還喝了酒,他年紀尚小,一時沖撞了受不住也是有的,這會兒我開兩副藥,吃幾頓就好了,只是這幾日要注意保暖,切不可再吹風了。”
菖蒲忙應下。
一時又忙着給陳景書煎藥,因怕小丫頭們不細心,特意叫黃栀盯着,自己守在陳景書的身邊:“大爺,我方才拿了些粥來,先吃點粥,等會兒喝藥也不難受。”
陳景書點點頭,乖乖自己把粥喝了。
不一會兒黃栀端着藥碗進來,看着那黑漆漆還散發着熱氣的藥汁,陳景書從未像這一刻這樣懷念現代。
懷念各種藥片,膠囊,哪怕是點滴也好好啊!
菖蒲接過問道:“可涼好了?”
黃栀道:“姐姐吩咐的我哪裏敢不精心了?已經涼過了,現在正溫着,叫大爺快喝了吧。”
陳景書對那黑漆漆的藥汁抱有極大的敵意,可他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哪裏有臉鬧着不吃藥反叫菖蒲哄他,只好一咬牙,就那麽一口氣灌了下去。
咦?
陳景書眨巴兩下眼睛:“好像……不算很苦呀。”
雖然也說不上好喝,卻也不到十分難喝的程度,喝完嘴巴裏甚至還能回味出一點微微的甜味來。
這可完全颠覆了陳景書對中藥的印象。
原來中藥也有不那麽可怕的嗎?
菖蒲抿唇一笑:“馮大夫行醫三十年了,不過是受了點涼,好藥方還是有的。”
又倒了杯水給陳景書漱口。
陳景書這會兒才想起來:“哎呀,不好,我今日原本說要去林大人府上的,如今是不能去了,菖蒲,你打發人去說一聲。”
菖蒲收起藥碗才剛要出去,就聽外頭小丫頭道:“太太來了。”
陳景書雖說吩咐不要驚動吳氏,但吳氏又怎麽可能不知道?
昨晚陳景書多喝了幾杯酒,吳氏料想他第二日醒了恐怕要難受,一大早特意打發人來瞧瞧,卻沒想到反聽說陳景書着涼的消息,這會兒立刻趕過來看看。
問了菖蒲幾句,得知已經看過大夫,也吃了藥,這才松了口氣:“想必是回來的路上吹了風,罷了,這也不是你們照顧不周所致,先好好伺候着,什麽事兒都等哥兒病好了再說。”
陳景書道:“母親,我今日原說好了要去林大人府上的,這會兒不能去了,也請母親打發人去說一聲。”
吳氏道:“知道了,你既吃了藥就好好休息,這幾日也不必上學也不必看什麽書,好好歇着就是了。”
又囑咐幾句,這才走了。
陳景書就着藥性又睡了一會兒,臨到了下午的時候才醒過來,這回倒是精神些了,菖蒲早備好了飯菜,都是些清淡的,晚點又吃了藥,陳景書果真不看書,只抄了會兒詩就去睡了。
一覺睡到第二天早上,這算完全神清氣爽了。
菖蒲卻道,馮大夫開的藥還得再吃一頓方才行,因藥也不難吃,陳景書也乖乖聽話。
吃了藥去吳氏那裏請安,又被問了些話,吳氏見他确實精神了,這才放心。
陳景書問道:“昨兒林大人那裏沒生氣吧?”
吳氏道:“你是病了不能去,又不是躲懶,林大人哪裏會生氣?還特意問了你如何呢?說要是好了,随時再去都好。”
陳景書卻問:“母親說我病了?”
吳氏道:“不過受點涼,又不是不能見人的病,怎麽不能說了。”
陳景書道:“受涼倒也罷了,只怕傳話的人說的不清楚,平白叫人擔心就不好了。”
吳氏笑道:“誰擔心你來着?”
那自然是……
嗨呀!
陳景書面上一紅:“沒、沒什麽。”
吳氏道:“你今日才剛好,也不要出去亂跑,只在家裏好好休息,若擔心林大人那裏,明兒再去也使得。”
其實兩人都明白,林如海是不那麽擔心的,只是怕黛玉聽了不清不楚的話擔心罷了。
嗯,這麽說……
吳氏看着陳景書問道:“你和林家姑娘處的倒是好。”
陳景書道:“我與她從小就認識,她又向來是出衆的,哪有不好的。”
吳氏點點頭,心裏大致也明白些,只是想着如今黛玉到底還在孝期,有些話說出來未免顯得冒犯,等明年倒是真的可以提一提了。
林如海那裏倒是可以先露點口風,瞧瞧他們家的意思。
陳景書再去林府的時候已經是好些天之後了,甚至這期間帶草社還又聚起來讀了兩次書。
陳景書未去林府多是因為沒遇上林如海休沐,他巴巴的上門單獨找黛玉實在不好看。
剛好帶草社活動時候寫了幾篇制藝,和一篇策論,陳景書也幹脆一起帶上,也是請林如海指點。
兩人說了會兒話,林如海忽然問道:“景哥兒過些日子要去通州了吧?”
陳景書點頭:“是要去了,五月初就是府試,也得提前幾天去打點住處行程呢,到底對通州不熟,也得早些去了解些情況,另外聯保的事兒雖有朋友幫忙,自己也得操心些才是,因此這回來,也是向大人告辭的意思,過些日子要走,恐到時候忙亂,不能來辭了。”
林如海道:“也好,只是住處找好了沒有?通州府不比其他地方,還是得尋個好些的住處才是。”
陳景書笑道:“已經找好了,吳家二爺說他們家在通州府恰有一處房子,原是他爹當年往來生意的時候暫住的,如今是他哥哥用,剛巧這幾月都空着,就讓我住那裏了。”
林如海想了想問:“吳家二爺……說的可是今年的案首吳玉棠?”
陳景書道:“正是他家,那房子因時而用到,平日裏也都有人打理,去了也比另找其他房子便宜。”
林如海道:“那倒是好的。”
他原先說那話是提醒陳景書,他已經得罪了周家,不比以前,雖然周家大約是沒膽子對陳家大爺做什麽的,但保不齊萬一他們腦子一熱幹出什麽來呢,需得注意自己安全才好。
聽陳景書說住吳家的房子,林如海倒是放心了,吳家在揚州雖沒有什麽大善名,卻也沒什麽惡名,又是揚州本地的,陳景書住他們家至少人手安全都不必擔心。
陳景書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只是……妹妹那裏也請大人幫忙帶個話了。”
林如海一聽這個倒是笑了:“我若是現在點頭,然後說你可以回去了,這豈不是太惹人讨厭?”
說罷一笑,叫人請黛玉過來了。
林如海自己倒是照常出去了。
黛玉一來,先打量了陳景書一番,見他精神都好,略放了心,口中卻道:“我還以為哥哥再不來我們家了呢。”
陳景書忙問:“妹妹怎麽說這話了?我還要請林大人多多指點呢,哪裏就不來了?”
黛玉道:“那是我打擾哥哥上進了,我這便回去,哥哥只管與父親說話就好。”
“哎,妹妹別走呀,”陳景書快走幾步,到她面前攔着問道:“你生氣了?這回又是為的什麽?”
黛玉道:“我生什麽氣,還值當哥哥一個‘又’字,我是那整日與你賭氣的不成?”
陳景書搖頭道:“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嘴笨,人也不夠聰明,因此有什麽,還請妹妹可憐可憐,直接說給我聽吧。”
黛玉道:“呸,誰要跟你說那些子事情了。”
陳景書愣了一下,又見黛玉身後的紫鵑一個勁的給他打眼色,又做口型,仔細一看,頓時明白過來:“妹妹是氣我去倚香樓的事情?”
“呸,什麽倚香樓,我可不知道,”說完又瞪了紫鵑一眼:“如今連你也向着他了!”
紫鵑抿唇笑道:“我心裏最向着的人是姑娘,姑娘還不清楚麽?這幾日姑娘起也念,坐也念,我若不向着姑娘,如何就……”
“不許說不許說!”黛玉大窘:“你再胡說,看我不撕你的嘴!”
紫鵑哪裏不知道她從來都是嘴上說說,打打鬧鬧也就罷了的,自然不怕她,只對陳景書道:“這會兒大爺怎麽不說話了?”
陳景書道:“妹妹就算生氣,也聽我說說那天的事情可好?”
黛玉背過身道:“誰要你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我還怕污了耳朵呢。”
陳景書見她雖這麽說,面對着黛玉的紫鵑卻依舊帶着笑,哪裏還能不明白,只道:“那日也是我與人結了文社,大家鬧的晚了,便幹脆一起吃個酒罷了。”
黛玉道:“你不是說十五歲之前不吃酒的?”
陳景書道:“我那日原也是不吃的,只在一旁喝茶,吃些菜罷了,只是到底也是去了,總不能只在旁邊看着,那也不好,因此說玩傳花作詩的游戲,我也玩了,不就剛好得了花,要我作詩我做不出,于是罰酒三杯,願賭服輸,我這才喝了,這一喝反倒醉了,還生了病,早知如此,哪怕耍賴皮我也不喝了。”
黛玉道:“既然是玩游戲,總有個規矩,既是輸了,喝幾杯也使得,只是他們要你做什麽詩你作不出?”
陳景書見她回頭看着自己,便知她不那麽氣了,回答道:“做酒宴的詩。”
黛玉想了想道:“我記得我是給你寫了的,怎麽,過筆不忘的陳案首竟給忘了?”
“哪裏敢忘妹妹的詩,”陳景書忙解釋道:“我只是覺得那地方配不上妹妹的詩,妹妹苦心寫給我的,我哪有不珍愛的道理,若是不管什麽香的臭的都把妹妹的詩往上貼,那我成什麽人了?可我自己又做不出好詩來,這不就罰酒三杯了。”
黛玉聽到他如此珍愛自己寫給他的詩,心中原本的一點不高興早就飛到九霄雲外去了,心裏甚至有幾分歡喜,甜滋滋的。
這會兒道:“不過幾首詩罷了,哪裏就那樣重要了,自己的身子要緊,明知不能喝酒偏還要喝,下回可不許這樣了,平白生病了還要人跟着擔心,詩用了也就用了,你喜歡我再給你寫就是,又不值什麽,人病壞了可怎麽好呢……”
陳景書道:“是我不好,害的妹妹擔心了。”
黛玉臉上一紅:“誰擔心你了,說這話也不害臊!”
紫鵑道:“就是,姑娘一點都不擔心,只是一日找我問三遍‘也不知哥哥的病好些了沒有’。”
惹的黛玉追着她要打:“又胡說,我今日不打你這小蹄子,我再不做人了!”
紫鵑一邊笑一邊躲:“姑娘饒我吧,姑娘饒我吧……”
陳景書道:“只是,還有另一件事情對妹妹說。”
黛玉問:“什麽事?”
陳景書道:“我去京城時,妹妹說我未打發人說一聲,我去旸興時,妹妹說我未曾好好告辭,這回府試,我親自來與妹妹告辭的。”
黛玉聽到這話,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是了,快要到五月,你也該去通州府了。”
陳景書道:“不過就是去考試,日子也不長,很快就回來的。”
黛玉道:“既如此,我可要祝你再中一個案首了。”
陳景書搖頭道:“有妹妹這話,我若不中案首,哪裏還有臉回揚州。”
黛玉道:“我瞧着你的文章比他們的都好,不中也難。”
紫鵑在後頭噗嗤一笑,黛玉頓時鬧了個臉紅,自己方才那話、那話好似什麽似的……
陳景書卻看她臉紅的樣子,不由想起吳氏那日的暗示了。
他雖裝作不明,心中又哪裏是真的不明呢?
他往常總想着不該站在自己私心的立場上,在黛玉還小的時候就要定下什麽,既是不負責任,也有幾分乘人之危的意思,何況這對黛玉也不夠尊重。
可如今看她一片心意,他們兩相處,倒是黛玉表現的更明顯一些,他雖是為黛玉考慮,卻又未免站在自己的立場過于自以為是了。
他以現代的角度考慮對黛玉的尊重問題,可在如今這個時代,他這般模糊不清的态度與黛玉相處,才是真正的不尊重。
黛玉年紀小,他在旁人眼中又比黛玉大了多少?
雖然有些事情需長大了再說,但如今他該擔起的事情也該擔起來才是。
黛玉見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說話,心中也有幾分羞澀,問:“這麽瞧我做什麽?”
陳景書道:“過幾日就不得見了。”
黛玉初時愣了一下,随即反應過來,紅着臉道:“不跟你說話了,我找爹爹去!”
說罷匆匆而去。
後頭的紫鵑卻是頗為驚異的看了眼陳景書。
天辣,陳家大爺開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