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一回見面
平心說沈霖有點意外，按理顧柏跟顧玫同年，比他還稍年輕幾歲，但顧柏從氣質神态到言談舉止都有股資本家慣有的鋒芒內斂，世故老成，尤其目光裏隐隐流露出對他的打量和試探都讓他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迫。
怪不得年紀輕輕就能掌舵公司，真是不能不服。
顧柏提起，“霖則的名號我略有耳聞，沈先生在私募行業頗負盛名。”
沈霖謙然回應，“靠行情吃飯罷了。”
“客氣話就暫時到這吧，以你我跟顧玫的關系，我們也不是什麽外人。”顧柏直截了當地說，“你跟顧玫的事，陸洲韬已經跟我交代地清清楚楚，你什麽背景，我也心裏有數。不怕跟你說實話，我一直不贊成顧玫跟你在一起。至于原因，我不用說你也一定都知道。”
沈霖似乎對這個答案早有預料，面上沒有一絲詫異，只是露出微笑。
“但當年一個唐哲鬧得滿城風雲，還搞得爺爺跟顧玫關系僵化好幾年……我不想看到這種情況再出現，所以始終沒有過問你和她之間的事。況且陸洲韬再三和我提起，你對顧玫真心實意，對她非常照顧。”顧柏說着，舉起筷子示意沈霖吃菜，“以我的立場，有人肯真心待我妹妹，我當然樂見其成。”
“顧玫打小就是顧家的掌上明珠，她這些年跟唐哲已經受過不少委屈，我不想再看她重蹈覆轍。”
“你父親出殡時，我爺爺是領着我一起去的。”顧柏提起這件事時神色疏淡，“你母親把燒了一堆紙錢的火盆潑向我爺爺，幸好當時火盆裏只有零星火苗，爺爺只沾了點紙灰，我到現在都記得她看我們的神色。有些事情追究起來是沒對錯，但一旦成了恩仇舊怨就很難消弭。”
“我不希望這些上一代的事牽累到我妹妹。”
這番話說得沈霖心如明鏡，沒法辯駁，但他坦言問，“假使我能跟你保證，我不會讓這些陳年舊事委屈了顧玫，你放心把她交給我嗎？”
“你憑什麽保證？”顧柏不給他留餘地，“其實如果我是你，早就該放棄這段感情了，長輩的心結往往最難解除。何況從道義上說，你父親的死，我爺爺難辭其咎。”
“要能放棄，早也就放棄了。”沈霖垂着眸苦笑，沒有正面回答顧柏的問題。
誰能想到跟在唐哲後面，不論做什麽都一副小心翼翼模樣的女人——會是悙越地産的大小姐？
等陸洲韬和他無意提起時，後悔已晚。
其實在他看來，父親的死與任何人無關。
Advertisement
07年股市最熱時，他父親跟幾個資本大鱷約好一起吸籌、對外放消息，再依次抛高出貨，牽頭的便是當時的悙越顧總，顧老爺子。
可沒想市場突然變了風向，顧老爺子又收到證監會的內部消息——已經沒有時間給他們一批批出貨，不跑就是死。一起跑，都得死。
“其實我爺爺對你父親的死始終很內疚。”顧柏說，“他說商業合作，最講究一個‘誠’字，當年他違背諾言讓令父親損失慘重、意外去世，自己也過不去心裏這道坎——如果能做些什麽來彌補當年的過錯，我想他都一定肯。”
“所以顧玫跟你的事，我在老爺子跟前半個字都沒提。”
“我就這麽一個妹妹，不想拿她的終生幸福開玩笑。”他直視沈霖若有所思的目光，只說了一句話，“什麽時候你能把前面的路都鋪平了，我們再坐下來談你跟顧玫的事。”
沈霖找不到任何反駁的理由，輕聲說，“好。”
“還有一件事，顧家的孫女婿，将來肯定是要進公司的，你盡早想好還要不要繼續自己的事業。”
☆、chapter.38
沈霖依然照着既定的行程，與顧柏見完面第二天下午，他就在酒店收拾了行李。
顧玫當然舍不得他，但她更說不出挽留的話——他還有公司的事要忙，何況即便今天他留下了，過不到兩天也還是要走。
她把各種小禮品整理進他的行李箱裏，叮囑他一定要帶給公司的同事和殷音，零食是誰的、香水是誰的，清單用A4紙打印了整整一頁。
沈霖拎了拎箱子感受重量，雖說一臉無奈，不由着她肯定不行。
陸洲韬過來敲沈霖的門，拿着手機對他招呼，“你們有話趕緊說，我訂的司機在樓下等着了，都給我發兩短信催我們下去了。要真舍不得，索性就再留兩天，我是不反對的。昨天還有一姑娘給我留了手機號，美得跟林志玲似得，不請她吃頓飯太可惜了。”
沈霖套上大衣回應他說，“一會就走，你帶行禮上車等我吧。”
陸洲韬是識趣的人，對顧玫揮了個手就走了，臨轉身還特意把門給他們帶上了。
顧玫從衣架裏取出沈霖的圍巾替他圍上，他伸手将她環抱在懷裏，她挨近，細細聞着他皮膚上潤膚乳的味道。
“我抽空就過來找你。”他給出承諾，“你要是想我就給我打電話，我手機不會關機。”
“我才不想你……”她拽着沈霖大衣領子墊腳親他的唇角，“你自己照顧自己啊，工作再忙都要按時吃飯，不要再把胃餓壞了，飯局少喝點酒。”
沈霖抿唇，“還有沒有要交代的？”
顧玫遲疑，“你真的不用我送你去機場？”
“不用。”他将她緊抱住，“我怕你送我……我就不想走了。”
顧玫雙唇輕吮他幹淨的下巴，“我們以後就一直這樣嗎？”
沈霖雙眸垂下，沉默了許久都沒答複她。
“不會。”反複的思慮之後，他給出回答，“給我半年時間，我一定把路替你鋪平。”
顧玫內心存疑。
她對沈霖和顧柏的見面情況一無所知，兩個人都仿佛達成默契般保持緘默，她怎麽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
最合理的猜測，就是顧柏這個完美主義偏執狂給沈霖出了一個難題，不然沈霖也不會說出要把路鋪平這種話來。
送走沈霖回去的一路她都在想，她還需要他鋪什麽路？他做的已經足夠，以後的路，是不是該她自己走過去？
五點，沈霖給她來了信息：已登機。
看到信息她正坐在洪新樓的雅座裏等飯店給她打包好外帶，老爺子最愛吃他們家的八寶鴨，就是這道菜又費工又費時，想吃一回還得提前好幾個星期預定。主廚把一個保溫箱交到她手裏時特意交代，“涼了味道就不行了，顧小姐，下回啊……您還是親自帶老爺子過來吃，省心！”
“天太冷了。”顧玫微笑回答她，“我爺爺一吸冷風半夜就咳嗽，等天氣暖和了我一定帶他來，他饞您這手藝可饞了好一段時間了，做夢都想吃您做的幾道菜。”
她還真沒誇張。
有回爺爺大中午歪在沙發上睡着了，說夢話都是“這鴨子味道好啊，真好……”把她逗得直樂。
自從查出來血壓偏高之後，以往頓頓都得大魚大肉的人天天鹹粥白菜的吃，大過年飯桌上烤豬蹄、東坡肉挨都不挨一口，确實讓人看得怪心酸的。所以她想，還是讓他吃一回吧，反正醫生都跟她說了，老人家年紀都這麽大了，還是得活得豁然點、有滋味點好，血壓藥不斷就行。
要不怎麽說爺爺是真饞呢，她前腳剛踏進門，讓徐嫂把鴨子從保溫箱裏端出來，沒一會老爺子就聞着味下樓找來了。
“洪新樓的八寶鴨吧？我聞着味就是！”
徐嫂壓低聲音對顧玫笑說，“這人老了就跟小孩似得，一只鴨子就能給哄高興了。”
顧玫把其他菜陸續端上桌時，顧柏也正好回來了，手裏提了兩只紙盒，包裝是顧玫平時最常光顧的一間甜品店。
“回來的正好！”徐嫂趕緊張羅顧柏坐下吃飯，“小姐從洪新樓帶了只八寶鴨回來，可香了，放涼了就不好吃了。”
顧玫瞅着他手裏拎着的甜品問，“你帶的什麽？”
“布丁和蛋撻。”顧柏把東西交給徐嫂，重點打量了一下顧玫的雙眼，沒哭過，看來他是過于憂心了。
不過還真奇了，當年唐哲走時她可是十裏相送把眼淚都要流成河了，好長一段時間心不在焉、魂不守舍的，這回居然還有興致去給爺爺買鴨子。
看來沈霖不是一般人啊。
顧老爺子嘗了兩口鴨肉又把筷子擱下了，尋思說，“沒酒下菜啊……”
“想都不要想。”顧柏義正言辭，“醫生說你一口酒都不能沾。”
顧玫盛了一碗湯端到爺爺面前說，“酒是肯定不能喝的，喝湯，這排骨冬瓜徐嫂拿小火煨了好久，肯定入味。”
“你兩啊……”顧老爺子拿起湯勺，突然感慨起來，“年紀輕輕的，總圍着我一個老頭子轉悠可不行。”
顧柏捧着碗不擡頭，“好端端的幹嘛說這種話？”
“小玫談戀愛的事，你們也不用瞞我，我人是老了，還沒到老糊塗的地步。”顧老爺子慢悠悠地給顧玫和顧柏兩個人碗裏都夾了幾塊肉，發白的眉梢微微垂下，露出祥和的笑容，“你們孝順我，我心裏有數，但你們年輕人總要有自己的生活，不能被我綁着，束手束腳的。”
“顧柏前一陣談了個女朋友，沒談成。”老爺子提起這事時把顧玫給驚着了，她盯着顧柏問，“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顧柏表情倒很淡定，“去年。”
“姑娘是搞音樂的，去了歐洲發展，小柏本來跟人約好要去看她的音樂會，結果碰上我住院，把這事給耽擱下來了。姑娘沒怪他，他自己先放棄了。”顧老爺子淡淡嘆氣，“他是做好了今後得留在國內照顧我的準備，我不傻，知道這是耽誤了他。”
顧柏否認，“沒有的事，我和她本來就不很合适。”
“你爸出生的時候，你姥姥跟我說了這麽一句話。”老爺子平心靜氣對顧柏說，“娃長大之後就不是你的娃了，想想當父母也怪沒意思的——你姥姥大字不識一個都懂這個理。”
“你爸走時我心裏确實感覺不是滋味，給你姥姥上墳時我問她：怎麽能把顧豐教成這樣，一點擔當都沒有，簡直丢人。”
“我心裏有恨不假，可時間一長也就淡了。他樂意這麽活是他的事，我是攔不住的，也不該攔。”
“要不我不會由得他走就走了，而是把他關起來、打殘他的腿，然後花個幾年、十幾年時間來教導他要服從我的命令。”
“你兩都是好孩子，将來肯定有自己的一條大路得走，老惦記着爺爺沒必要。”
顧玫小聲地承認，“爺爺，我是談戀愛了。”
“好事啊，女孩大了就得找個人照顧，你哥跟我管不了你一輩子。”老爺子轉頭問顧柏，“你見過？”
顧柏點頭，“見過，人還不錯。”
老爺子樂得哈哈直笑，跟顧玫豎了大拇指，“小玫，能在你哥這得一聲不錯的稱贊，這眼光可了不得。”
顧玫瞅了顧柏兩眼，是沒想到他能對沈霖評價這麽高。
“唐哲這個人我看他第一眼就覺着不靠譜，他一雙眼太賊了，精明得不行。這種人放在公司我都要時時刻刻擔心他會不會有天在我背後放冷槍，何況讓你嫁給他？”顧老爺子問顧柏，“你說這人不錯，怎麽沒帶給我見見？”
顧柏不準備說實話，敷衍了一句，“您孫女剛跟人在一起，以後的事還說不定。”
“說不準也可以見見嘛……”老爺子不樂意，跟顧玫琢磨起來，“這人是誰啊？什麽時候領他跟爺爺吃頓飯？再者，做什麽工作的，懂得料理公司嗎？”
顧玫想了會，雖說沈霖是答應她有空會來見她，可他工作的強度她清清楚楚，抽空的意思就是沒空。兩個城市距離說近不近，要見面确實不是很方便，這事還要以後再看，短期內肯定不現實。
她還沒給答複，顧柏便忍不住插話，“爺爺，有什麽事吃完飯再說，一桌菜都要擱涼了。”
顧玫隐隐聽出點弦外之音，望着顧柏好一會沒說話，等一餐飯基本上要吃完了，她突然跟老爺子提出，“爺爺，我想回S市一段時間。”
老爺子有點詫異，“回去？回去幹嘛？”
顧柏把碗筷擱下了，沒吭聲。
沒等顧玫回話，顧老爺子腦子一轉彎就想出來了，“哦，找男朋友是吧？”
顧玫乖巧地點點了頭。
“行，去吧。”出乎她意料，爺爺倒答應得很爽快，“你現在長大了、成熟了，想清楚了就去做，爺爺不攔你。”
顧柏瞥了她一眼，“你想什麽時候走？”
“我沒想好，再陪爺爺兩天吧，等年過完，機票肯定也好訂些。”顧玫托着下巴啧啧兩聲，“哎你是不是舍不得我嫁出去啊？我不管找一什麽樣的男朋友你都不稱心，做你妹婿有這麽難嗎？”
顧柏都懶得理她，“你可真能往自己臉上貼金。”
☆、chapter.39
顧玫訂好機票收拾東西當天，顧柏應酬到很晚才回來。
都要十二點半了，她才從窗簾上看見汽車大燈一晃而過的光。
她心想也是，過年間肯定積了不少事等着他處理，各個公司的老總、政府高官過完節總要找個名頭再喝兩杯。這一陣，且有他忙活的了。
張叔把人送進門時，顧柏腳步都是虛的，她趕緊迎上來扶他上樓。
把這個一百五十斤重的酒鬼折騰到床上之後，顧玫趕緊讓張叔回去了，确實是晚了，司機最重要的就是要休息足夠。
張叔臨走前很不好意思，“本來說好要送你去機場的，結果公司臨時有事，安排我送徐總去一趟外地……”
“沒事的張叔，公司的事最要緊，回去睡吧。”
送走張叔之後，顧玫去廚房給他沖了杯蜂蜜牛奶才上樓，顧柏盯着自己床頭櫃上這一杯牛奶表情居然百感交集，“你居然會自己沖牛奶了……”
“你滾蛋，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顧玫把他從床上拽起來，“喝了再睡，牛奶蜂蜜對胃有好處，你老這麽喝酒小心喝出胃出血來！”
顧柏靠着床坐起來，捧起杯子突然想到，“你什麽時候走？”
顧玫說，“明天上午十點的飛機。”
顧柏不假思索，“張叔臨時有事，我送你去機場。”
“你不上班了？”顧玫只當他是喝酒喝暈乎了，“你可是風雨無阻從未有過一天缺勤的模範員工啊。”
“送完你之後再去公司。”
摸着良心說，顧玫深受感動，于是轉念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所以你是真的舍不得我嫁人才刁難沈霖的吧？”
顧柏把杯裏的牛奶咕嚕一口氣灌下去，把空杯子往顧玫手裏的一塞就推着她走，“晚安。”
顧玫順手抄起一個枕頭砸他，“你簡直就是死傲嬌一個！”
顧柏把床頭燈一關，扯上被子倒頭就睡，顧玫一手拿着杯子一手叉腰站在他床頭，內心全是省略號。
第二天一早，顧柏兌現諾言，親自開車送她去機場。
顧玫在車裏埋頭給沈霖發信息報備情況，顧柏的目光從她笑盈盈的表情瞥過，随口提起問，“真準備嫁給他？”
“不知道啊，且走且看呗，結婚這事得講究水到渠成，不是能計劃出來的。”她拍了拍顧柏的肩，“你下回談戀愛可以跟我探讨探讨，你這種死悶騷根本不懂哄女孩，沒我給你支招指不定又得栽跟頭。”
“顧玫。”顧柏語氣變得一本正經，“想過将來要不要來公司幫忙嗎？”
顧玫沉默了會說，“還是免了，我對地産不感興趣，何況公司裏遍地都是精英，你不缺人。”
“不是地産，爺爺跟幾個公司高層一直在布局股票投資之類的事,投進去不少資金，我擔心會出問題……”顧柏想了想還是搖頭，“沒事，這種事也用不了你操心。”
“爺爺搞股票還輪得着你不放心？放松一下心情行不行，什麽事你都要往深一層琢磨會老的很快的，瞅瞅，你還沒到三十，都有擡頭紋了。”顧玫向車外的藍天看了看，“真要是不想把自己的人生跟公司綁在一塊，就趁早跟爺爺談談吧，你還這麽年輕，何必總要勉強自己。”
顧柏嗤笑，“學會教育起我來了？你在外面少惹禍就行。”
顧玫懶得跟他再費唇舌，眼看機場近在眼前，把手機、耳機什麽的都收拾收拾裝進了包裏，離飛機起飛還有半小時，時間上綽綽有餘。
候機時沈霖給她打了個電話，接通時他說得第一句話是，“我已經在機場等着接你了。”
她簡直哭笑不得，“我都還沒上飛機你着什麽急？路程好幾個小時還是其次，萬一誤機了，我們兩都在機場幹等嗎？”
“是啊，有什麽大不了的？”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沈霖還嫌不夠，“要不是周牧一直拉我開會，我昨晚就飛過去接你了。”
顧玫笑話他，“沈總，咱們有點出息行不行？”
“行，我決定在等你的這段時間逛逛機場，也許能發掘兩個新客戶。對了，你的辦公室我讓人重新裝修了一下，從前的風格我還是不喜歡，太硬朗，不适合你。”她噗嗤一聲笑出來，他還在繼續說，“我給你鋪了張羊毛地毯，赤腳踩在上面又暖和又舒服，書櫃也換成了白木頭的，買了兩本食譜放在了最顯眼的位置，你有空就翻兩頁。”
她還真有些期待了，“你發張照片給我看看？”
“不行，你得親眼看，不然就不驚喜了。”沈霖微頓了兩秒鐘，問她，“你現在的心情和你四年前去找唐哲時一樣嗎？”
顧玫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被他問得腦子有點發懵，反複想了想之後她說，“我要是說一樣你會生氣嗎？”
“不會。”沈霖說，“一樣我才更放心。”
是一樣的，她沒必要掩飾這種感覺，除了當年離家時更有一種毅然決然的悲壯之外，心裏這股向往和喜悅的感覺其實沒什麽區別。
愛一個人的感覺能有什麽區別，無非是愛嘛。
巴不得跟他日日夜夜都膩歪在一起，巴不得和他手牽着手就天荒地老，一股焦灼的欲望從心裏最深處生根，抽生長長的藤蔓裹挾她的靈魂。
“我回來之後一直在想，你怎麽會喜歡上我，你是不是真的喜歡上我了？可能是你對我心生恻隐，又可能是你只想找一個依靠，而我恰好是最佳選擇。但不論是什麽理由，對我而言，眼前的現實比什麽都重要。”沈霖說話時的聲音不大，好幾個詞在她耳中被機場廣播聲掩蓋，但僅憑語氣她都推測得出來他的想法。
她沒來由想到了一個很值得玩味的問題：是不是每個被愛着的人都要忐忑懷疑一番，然後問，你到底喜歡我什麽？
好像不找個理由出來，這感情就來得跟海市蜃樓似得沒依沒靠。
顧玫回應他說，“你既然閑得都有空思考這種問題了，看來中午吃什麽你已經安排好了？”
沈霖斟酌了一下說，“我昨晚做了點菜放在冰箱，中午回去熱下就能吃，不過味道方面你不能抱有太大的期望。”
“你都會自己做菜了？”顧玫詫異非常，“這才幾個月啊，沈霖我怎麽覺着你整個人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興許是個不錯的轉變，我樂在其中。”
顧玫一臉欣然，跟他又說了兩句閑話之後挂了手機準備登機。
她又想起了沈霖剛剛的問題，但她有了不同的答案，這一次出發，跟上一回投奔唐哲是有些不一樣。
四年前她也在這個機場，半夜裏拿着登機牌和手機孤零零地站在候機廳裏，一臉決絕，篤定誰也攔不住她去找唐哲的腳步。即便她對未來有無限希冀，但忐忑與懷疑的情緒還是時不時閃過她的心間，忐忑與懷疑的對象不是唐哲，而是她自己。
忐忑自己、懷疑自己能不能應付得了孤身一人要面對的未來。
四年前的她太年輕了，所有決定都僅憑一時意氣用事。
現在她不一樣了。
未來是什麽樣她都沒必要怕了。
她從黑暗裏走出來，把所有挫折和眼淚都織就成了自己的羽翼，她可以飛往任何一片天空，而她之所以選擇這個目的地，只是因為這裏有一個值得她愛的人。
下飛機時是午間一點半。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不錯，飛機餐她都吃得津津有味，淺淺一盒小牛排配米飯她還覺着沒吃飽，以至于她見着沈霖時最關心的反倒是他手裏提着的一小盒蛋糕。
有些時候男朋友的地位比不上一盒蛋糕這種事，沈霖認為自己老早就已經覺悟了，“回去還得有一陣才能吃飯，所以先給你買了點零食，随便吃點。”
顧玫看他一臉倦容，比她還風塵仆仆，實在是心裏發緊，“你幹嘛一早就來機場等我啊，太浪費時間了，你還不如睡個懶覺。”
“完成一個儀式，你走的時候，我也在機場等到你下飛機之後才回去。”沈霖張開雙手把她抱在懷裏，“我親自送你走，也要親自接你回來。”
顧玫把他輕輕一推，“沈霖我發現你有個天賦，可以各種把肉麻的話說得一本正經。”
他說，“其實我還有個天賦你不知道。”
沈霖突然俯下身吻她。
唇瓣貼合時她尚沒反應過來，他眨着眼睛看她，直起腰時笑得很得意。
“所以第二個天賦叫耍流氓是吧？”顧玫一把挽過他的胳膊，“走吧，再磨蹭回去都能吃晚飯了。”
沈霖拿過她手裏的箱子，正要邁步，又被她拉住了。
“等會。”顧玫忽而拿出手機來對着機場咔擦咔擦拍了兩張照，“新生活第一天，得留點紀念。”
他側目，“新生活？”
“嗯，新生活。”
☆、chapter.40
新生活的第一天從顧玫搬入沈霖公寓開始。
其實壓根說不上是搬入，本來兩個人就住對門，她每天晚上只要梳洗了之後去對面睡覺就完事了，什麽東西都不用帶。
況且她樂得彼此還保留一點空間，偶爾沈霖應酬的晚大半夜回不來，她一個人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也不受什麽影響。
陸洲韬對他們這種相處态度心存疑意，“你跟沈霖這相處模式……和你以往談戀愛一點都不一樣啊，是你人生境界被沈霖帶上去，還是你其實沒這麽喜歡他？跟哥說實話，沒事。”
顧玫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以前她跟唐哲在一起時确實巴不得二十四小時都黏着他，但凡他晚上十點之後還沒回來，她就焦躁地如坐針氈。到沈霖這，她電話都不用打一個，一覺睡到鬧鐘響。
這是感情層次上去了還是愛情強度不夠？她一時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正式回公司上班是她回S市一星期之後的事。
雖然沒把話擺到臺面上說，但誰都看得出來她跟沈霖關系已定，插科打诨湊熱鬧的玩笑話說了不少，沈霖一副照單全收的态度，搞得周牧對人事管理這塊頭疼不已：公司內部禁止談戀愛這條規定不知道還怎麽實行的下去。
這裏面最尴尬的人當然是顏絮，顧玫接受衆人歡迎時只有她沒出現，所有人心照不宣，沒刻意去提這件事。
第二天上午，兩個人在茶水間裏碰了頭，顏絮從冰箱裏拿酸奶時順手給顧玫也拿了一盒，笑容裏有八成的善意，顧玫接下了酸奶笑說，“這段時間怎麽樣？”
顏絮微笑回應，“忙，忙得暈頭轉向，不過也蠻好的，至少過得充實。”
她說得是真心話，顧玫不在公司的這段時間，顏絮每天都忙到晚上十點才從公司走，第二天早上八點準時到，一門心思全投在工作裏，年終獎拿的額度是全公司最高的。
然而對話不尴不尬難以進行下去，顧玫先一步走出了茶水間。
沈霖的辦公室就在茶水間隔壁，她索性一轉彎就就敲門進去了。
“來的正好。”沈霖一擡頭就笑了，“給你看點東西。”
顧玫好奇地走過去瞅了眼他手裏拿着的雜志，嚯，旅游雜志，還好幾本。
“你要是準備這個節點出去旅游，周牧一定會殺了你的。”顧玫擡臀坐到他桌上，信手翻了翻雜志內頁，“何況這些雜志找的都是些熱門景點，沒什麽意思啊。”
“這些雜志是從周牧茶幾底下翻出來的。”沈霖意味深長，“殷音下星期過聖日。”
“我是常聽殷音說她最喜歡去旅行……”顧玫不由得感慨，“周牧這個人啊。”
沈霖說，“正好殷音還在放假，回頭送她張機票讓她出去玩幾天吧，就當幫周牧了一個心結。”
“對了。”他說着殷音的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中午回去吃飯吧？”
“回去吃飯？”顧玫遲疑，“幹嘛？我們兩又不做飯，還不是一樣吃外賣。”
擱她眼裏，沈霖做飯水平跟她半斤八兩，能做個西紅柿炒蛋已經是相當不錯了。她回來第一天，還以為他提前給做了一桌滿漢全席給她接風洗塵，結果就是一碟青椒肉絲、一碟清蒸青豆、一碟西紅柿炒蛋，唯一有點技術含量的就是紅燒肉了，據說是練習了好幾鍋的成果。
這麽正兒八經一對比，她還比沈霖廚藝好那麽一點，可她實在懶，而且做出來的東西不好吃，她還是寧可點外賣。
沈霖無奈，“你就光惦記吃飯的事？”
“不吃飯還有什麽事？”話音一落她就恍然大悟，拿腳尖輕輕踢他的椅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能不能想點工作上的事？”
沈霖淡定地站起來，一手搭在桌子上湊近她，“講點道理，昨晚說好了等我回去的，結果我進門時十點都不到，你就已經睡着了。”
“困了就睡啊，而且鬼知道你幾點回來。”顧玫把喝空了的酸奶盒丢進他桌角的垃圾桶裏，“沈總，專心工作行不行？”
顯然是不行。
沈霖兩只手搭在她腰兩側，左右是不讓她走的意思。
一步裙長度剛到膝蓋，她這種坐姿，裙子往上蹭了好幾寸——沈霖的目光從她腰線到腳踝轉了幾輪。
顧玫抱着雙臂直勾勾地望着他，“你不用去把百葉窗拉下來？”
沈霖擡眉往門口敲了一眼，磨砂玻璃外的走廊空無一人，他玩味地與她對上一眼，随即埋頭在她頸側用唇瓣輕輕吸允她襯衣領口下肌膚。
顧玫感覺得到他落吻極溫柔，而被他雙唇裹入口中的肌膚有尖舌摩挲的濕熱觸感，她慣性地微低下頭，沒想到他居然玩真的。
數秒之後他直起腰來，她的頸側留了下一條淺淺淡淡的紅色印記。
顧玫不禁心生感慨，“正人君子耍起流氓來真是沒皮沒臉。”
“你餓不餓？”沈霖一本正經，“我們回去吃午飯吧？”
顧玫還沒說話，背後響起兩聲敲門聲，吓得她趕緊一把推了沈霖站得離他好幾米遠。
進門的是徐容，左手拿了個文件夾，右手還在倒騰手機，“沈霖，這有幾個合同你先看下，有些細節問題我們還要再讨論。”
等他一擡眼看見顧玫，立刻換了副暧昧不已的語氣“顧總監也在啊？我把合同放下就走，現在就走，不耽擱你們的時間。”
沈霖把合同一接就直接鎖緊了抽屜裏，拉着顧玫往門口走，對徐容說，“我們吃頓飯就回來，有事給我打電話。”
“沒事，能有什麽事我搞不定的？這都十點半了，是該吃飯了！你看你胃又不好，是不能餓來着……趕緊去，趕緊去，趁周牧沒在公司。不過話說回來，你們下午還來不來啊？我還有點事要跟你說啊……”徐容一句話沒說完，沈霖跟顧玫轉個彎人都不見了，他站在門口搖頭嘆氣，“這麽虐狗公司，簡直沒法呆了。”
雖然顧玫知道沈霖一向沒什麽原則，但是他最近曠工的頻率實在是有點高，她有點替周牧憂慮這個公司的未來。
不過顯然沈霖是丁點憂慮都沒有，還真領着她回去了，大門一關上就抱她進卧室，把她放上床轉頭就去拉窗簾。
顧玫踢了高跟鞋坐上床，靠在床頭問沈霖，“我怎麽覺着你現在不想管公司的事了？”
“是不用怎麽管了，我跟周牧談過了，之後我的股權會轉贈給徐容。”沈霖走過來，坐在床頭攬過她的腰，“周牧的意思是他還要在觀察觀察徐容，不過這兩個人做事已經越來越合拍了，我想這事應該在半年之內就可以定下來了。”
“等會——”她一時不可置信，“這公司相當于你一手做起來的，你說走就走？何況客戶都是沖着你才把資金放在霖則的，你走了，霖則的名號不是砸了？”
“周牧跟徐容的水平你看得到，有我沒我，霖則都倒不了，何況我即便是走了，該幫他們還是要幫。”
“而且我們現在一定要談這個嗎？”他張手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裏，輕輕一帶便将她壓下，低頭吻她的雙唇。不比剛才，這次他吻得很深，與她唇舌糾纏，呼吸噴薄着欲望。
顧玫伸手給他解領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她問沈霖，“所以這件事，也是你向我哥承諾要鋪平道路裏的一條嗎？”
他停下來與她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