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情斷蓬萊（三）
這一路且行且停，也不知過去多少時日，林挽香才終于同白允一道回到蓬萊。
站立在仙山腳下仰望時，她的心裏忽然百感交集，淺嘆一聲後終是提起裙擺往那擡階上邁去。
這時候，白允于袖下握住她的手，一路漫不經心的他，此時卻欲催動法術攜着她乘風而行。
林挽香則看着他搖了搖頭，堅定道：“這将是我最後一次踏上這些石階，就讓我一步一步的好好走吧。”
聽到她這樣說，白允便不再勉強，只是牽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攀爬過那七千九百級階梯。
直到三清門巍峨的大殿出現在眼前，白允才擡袖輕拭她額上遍布的薄汗，而後凝視她的雙眸道：“其實你不必如此，你的師尊們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等候多時，并不少這幾日的時間。”
他說話的語調甚是溫柔，全然不像在拆穿一個陰謀。
林挽香無語，正要同他解釋，卻見白允已然邁過了最後幾級臺階，朝着大殿的方向行去。
抵達蓬萊後，他便将周身用于隐藏靈力的禁制解開，至此林挽香與他并肩而行才真正體會到什麽是最深厚的修為和最精純的靈力。
那是在她的諸位師尊與師伯的身上都未曾見到過的。
說到底，直到現在她也并不清楚白允的來歷，可有一點卻十分确定，強大如白允這般的靈體，無論是仙還是妖，倘若成了魔，都必将成為一場天地間的浩劫。
就在她出神的這段時間裏，白允已然如入無人之境般洞開了三清門主殿的大門。
令林挽香沒有想到的是，三清門的數位尊上竟然都端坐在大殿之中，似乎已然算到他們将在此時到達蓬萊。
見此情形，林挽香連忙加緊幾步跨入殿內，朝着座上跪拜：“徒兒參見師父和諸位師伯。”
待她行過拜禮，雲谷真人清虛飄渺的聲音緩緩傳來：“你果然将他帶回來了，做得很好。”
允古真人竟當着白允面對她說着誇贊的話，這讓她不禁覺得十分窘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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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敢擡眼去看白允的表情的，然而将目光投向前方時，卻看到一別許久的蘇瑾，此時正立在雲谷真人的身邊，用複雜的目光看着她。
大殿裏的氣氛自一開始就非常的凝肅，林挽香還以為雙方一碰面就要開始惡戰，卻沒有想到師父竟十分客氣的同白允打招呼：“今日聖尊駕臨，吾等已恭候多時，想必聖尊已經知曉吾等邀聖尊來蓬萊的目的。”
白允竟也順着他的話應道：“今日至蓬萊乃是為了陪香兒拜別師門，自此與三清門脫離關系。”
白允的話立刻引起堂上一片嘩然。
林挽香不覺将頭埋低，雙眼盯着地面，實在沒有想到白允會如此開門見山。
“香兒。”這時候，雲谷真人的聲音再度響起，卻是對林挽香道：“可有此事？”
林挽香詫然擡頭，又下意識的側過頭看了看白允，而他此時亦擡頭正看向她。
雲谷真人這一問，卻問得她不知如何作答。
照理說如今她已然完成了師父交代的任務，将白允帶回了蓬萊，剩下的交給師父就好，可面對白允的目光，她竟做不到就此袖手旁觀。
她尚且不曾回答，卻聽白允道：“此事你身邊的大弟子最是清楚不過，從夕南到蓬萊，這一路所有事情，他都曾親眼所見。”
林挽香難以置信的看向蘇瑾，如若白允說的都是真的，那麽那日白府上一別後，蘇瑾并沒有回蓬萊，而是一直在暗中跟着他們。
這麽說，一路上她與白允的游歷山水、親密無間全都被他看在了眼裏，如此若是他将這些都告訴師父，那麽她這背叛師門的罪名就算是坐實了。
這一瞬間，她也終于明白過來，為何這一路白允要帶她四處游覽名勝，流連沿途的風土人情，原來他早就知道。
原來蒙在鼓裏的至始至終就只有她一人，這樣想着，她便不盡将滿懷哀怨的目光投向蘇瑾。
蘇瑾觸上她的目光後，便按捺不住解釋道：“香兒，我是怕他加害于你才在暗中保護你。”
說着，他又轉而對雲古真人道：“師父，我相信香兒不是真的背叛師門，她只是……”
他還沒有說完，卻被雲谷擡手示意，阻斷了後面的言語。
雲谷真人看向林挽香道：“香兒，是否背叛師門，是否如他所言要脫離三清門，你且自己說。”
“我……”在此被當着衆人的面相問，林挽香卻是徹底不知如何作答。
見她猶豫着許久沒有開口，雲谷真人卻也不再逼問，而是對她道：“香兒，你過來。”
林挽香掙紮着自地上爬起來，自始至終不敢回頭看白允的表情，怎料她才剛朝前邁出一步，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拽着往身後退去。
下一刻，她已被那股力量引至白允的身畔。
在場的所有人都以為白允要拿她做人質，蘇瑾甚至已經拔劍出鞘，而林挽香卻聽到一個充滿幽怨的聲音在耳畔道：“莫要忘了你曾答應我的事。”
就在這一瞬間，卻覺一陣勁風撲面而來，那數位師父師伯自座上一躍而起，最終停在了她和白允面前。
于此同時，數不清的三清門弟子從殿外進來，将整個大殿圍得水洩不通。
為了應對白允，他們确實已經做了充足的準備，整個蓬萊島都彌漫着術法的氣息，俨然像一張無形的網将他們籠罩其中。
看着面前的數位尊上，林挽香知道他們是要結陣以對付白允，或許此刻念着師徒之誼不便罔顧她的性命下手。
就在連林挽香也開始相信白允是要拿她做人質時，卻沒想到腕子上忽然一緊，白允竟将她拉至了身後護住。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林挽香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其中的緣由，就已感覺到空氣中激烈交鋒的靈力。
三清門的幾位尊上同時發功，催動陣法與白允纏鬥起來。
很快大殿已不能承受那些激烈交鋒的靈力，就要現出崩塌之勢。
戰場便蔓延到更加廣闊的地方。
林挽香根本看不清發生了什麽，她自始至終都被白允護在身邊的結界之中，除了在烈風中劇烈翻飛的衣袍和逼得人睜不可眼的交戰之氣，她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感知不到。
這一場交戰不知持續了多久，林挽香必定修為不足，盡管沒有受到攻擊，緊緊只是長時間的接觸到那些靈力兇煞的一面，已是十分難熬。
每一絲拂過她身邊的風都像是鋒利的刀刃，片片剜割在她的*和魂魄之上。
她努力讓自己定住心魂，可是能顧堅持的時間卻非常有限，偏生雙方的交戰好似無窮無盡。
終究還是到了無法承受的地步，她控制不住的自唇間噴出一口鮮血，盡數散落在白允纖塵不染的白袍上。
對此，她覺得有些歉疚，然而沒能守住這口真氣卻令她魂思開始迷離。
被白允擁進懷裏時，她才發現此時他們竟已到了蓬萊島邊緣的海面上。
白允停止了反擊，低頭焦急的喚她的名。
恍惚之間林挽香亦聽到師父和大師兄的聲音同時自不遠處傳來。
她費力的睜開眼他們所在之處看去，卻見師父和衆位師伯搭建的陣法出現了裂縫。
原是雲谷真人見愛徒耐不住陣法的消磨，不忍了收了法力。
就在僵持之際，強撐着陣法的一位師伯卻道：“雲谷真人，此時是收服那邪物的最佳時機，且莫因為一己之私而功虧一篑，禍及蒼生啊！”
雲谷真人素來莊重的面容上竟出現了猶豫的神色，而此時蘇瑾亦至他身前道：“師父，香兒是無辜的，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耳邊的聲音似乎越來越多，越來越紛繁，林挽香心下更是一片混亂，他們說了什麽，她似乎也聽不清了。
然而下一刻，她卻明顯覺得那陣法又恢複了先前的威力。
白允卻還将注意力都放在她的身上，于是那陣法的力量便趁虛而入，滿滿侵蝕上他的周身。
可是白允終究是白允，總是數位修為了得的尊上傾盡全部的靈力結成陣法，也只能困住他的形體，卻始終無法對他造成傷害。
難怪白允會答應她一起回蓬萊，他很清楚三清門就算進了全力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所以他相信一定能帶着她全身而退。
“香兒，你怎麽樣？”白允清俊的面容上，那好看的雙眉幾乎都扭在了一起。
林挽香費力的擡手攀住他的衣襟，張阖着雙唇：“我……好疼……”
那些淩厲之氣正穿透白允布下的結節，一絲一絲蔓延進她的魂魄裏，帶給她附着上靈魂的疼痛。
白允收緊雙臂，企圖用靈力替她阻擋，卻也于事無補。
過去因為兇險的命格，曾無比的害怕死亡，可當真離這一刻近了，卻反而覺得輕松了許多。
在白允痛惜的目光中，她掙紮着于他掌心相扣，貼着他的耳邊道：“白允，無論到哪裏，我都會陪你去……”
說完這最後一句，白允盈滿雙眸的擔憂卻忽然出現裂縫。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卻終究沒有将她推開。
鋒利的匕首握在她的手中，深埋進他的胸口。
如他這般修為深厚的靈體，沒有什麽利刃可以傷得了他，除了以他的氣息煉制的兵器。
在最後那段日子裏，她日日與他抵死纏綿，卻将他在她身上殘留的氣息一點點收集起來，而後煉制成這把匕首。
她從頭到尾都不是個好細作，一切在他眼裏都不過是愚蠢的把戲，可唯獨有這一樁事是他所不知曉的。
或許她的前世當真曾與他結緣，或許她真的是他的香兒，但今生她是三清門的弟子。
所有的一切原本在開頭就注定了結局。
林挽香很想告訴他，如果有來世，她只想當一個普通的女子，不再背負三清門弟子的名號，可以與整個世界為敵，可是她已發不出聲音。
她只能拼命握緊他的手，拼命将他擁緊。
周遭傳來混亂的呼聲，好似有人在喚她的名，有人在大聲的呼喊着“快松手”。
她卻是鐵了心的與他一同往深海裏墜去。
就在即将觸及海面的一刻，白允卻一把将她推開。
林挽香不甘的睜開雙眼，卻眼睜睜看着他被海水吞噬。
那一刻他眸子裏的幽怨與不甘深深定格在她的腦海裏，于是她拼命掙紮，奈何身子卻被什麽牽住停止了下墜的趨勢。
她擡頭去看，竟驚詫的發現那提着她後襟的是一直揣在她懷裏的布偶。
最終，那只擁有了白允五百年修為的布偶還是修成了靈。
林挽香久久凝視着那只布偶，嘴角微彎，浮現出一抹發自內心的笑。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扯開了自己的衣襟，外袍被退下來後，她終于如願以償朝着海底墜去。
然而在陷入昏迷的最後一瞬，她卻落入了一個懷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