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董奶奶的回憶
老太太眯着眼睛看了我一會,邊說邊轉身:“進來吧,門自己開。”
我笑了下,從鐵栅欄伸手進去,将只是搭扣下去的扳手拉起,打開門走了進去。
鐵門進去,是條不過兩米多點長的小道,一邊沿着鐵栅欄種着小薔薇,另外一邊,則是種了兩棵不高的花樹,在中間,放置着一套花園鐵桌椅,沿着圍牆,種了一圈開得極好的玫瑰。
只是看着,就賞心悅目,心情都好了起來。
我深吸了一口氣,走到了門邊,上了臺階。
屋子是直筒間,前面是客廳,中間是衛生間和一個有點大的儲藏室,最裏面是卧室,廚房則在樓梯下面,雖然有70平方,但是這種戶型并不好住。
我走到門口的時候,老太太已經沿着過道走到儲藏室那,彎腰從廚房那邊拿東西。
我忙将手上的蛋糕盒子放下,急上前幾步說:“婆婆,您要拿什麽,我幫你。”
老太太直起了腰,一點客氣都沒有的,指着裏面竈上的水壺,然後又指了下後面說:“水拿下來,這上面有茶壺水杯,都拿出來。”
我按照她的指點,先從竈上拿下水壺,再轉身打開了儲藏室的門。
當時看房子的時候,中介說老太太不讓多看,這個儲藏室就是打開一下就關上了。
現在一看,裏面的面積還不小,一邊堆滿了積了灰的木箱子,一邊則是用原木打造一直到頂的置物架。
老太太說的那套茶具就在第二層。
像是經常拿着用,那套茶具上并沒有什麽灰。
我将茶具拿出,再洗幹淨了後,送到客廳的桌子上。
老太太已經在陳舊卻幹淨的沙發上坐下,正打開一盒方糖。
在辦公室做了兩月小妹,我也知道,那種方糖是喝咖啡用的。
可是,老太太并沒有拿出咖啡出來啊。
想是看到我臉上的神色,老太太說:“你不是說喝下午茶?”
我呃了一聲,想起來了。
辦公室歐洲組的鄧小姐據說是個英國通,有一次,她心情很好,在我給她換了三次咖啡茶咖啡後,她帶着施舍的給我說了一些事。
其中就有下午茶的來歷。
據說,這個下午茶就是來自于英國,但是并不是字面上的意思,而是一種禮儀和生活态度。
她說了一大堆,我總結下來就是:這就是打着下午茶的名號,其實吃點心聊天的意思。
而且,那個茶還不是我們喝的什麽綠茶紅茶那些,而是要加一大堆亂七八糟東西的奶茶!
我起先說下午茶,其實不過是看着下午的陽光好,外面的鮮花好,所以随口一提。
可沒有想到……
老太太淡淡的瞟了我一眼,說:“知道怎麽擺嘛?”
我看了看那堆我以為會擺,但是明顯不是那麽回事的茶具,老實的搖搖頭說:“我不會,我就是,聽人說起過下午茶,以為就是喝茶吃點心。”
老太太的眉頭挑了下,笑了起來,說:“你倒是老實啊,來,我給你擺一次。”
說着,她伸出手,開始将那堆我瞅着都差不多的茶具重新擺放。
不多會,就擺放成了一個有三層點心塔,有茶杯碟,點心碟,小食碟,還有各種添加物的碟,的玫瑰形狀的造型。
老太太将一包茶葉放進了茶壺,沖入熱水,然後轉身,扭開了身邊音響的開關。
悠揚的音樂響起(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莫紮特的名曲),老太太坐回身,微眯了下眼睛,然後将茶從茶壺裏倒出來。
我呆呆的看着她,看着她緩慢的做着那些動作,明明是滿是皺紋蒼老無比的手,明明是稍微用力都會顫抖,但是看在眼裏,卻是優雅到極處。
仿若外面那院子裏的玫瑰一般。
老太太手指點了我這邊的茶杯,淡聲道:“想加什麽口味的自己加。”
說着,她往自己的茶杯裏倒了一點牛奶,加了一塊方糖。
被她這麽一說,我一驚,尴尬的笑笑,學着她的樣子,也加了點牛奶和一塊方糖。
輕抿了一口那茶,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将茶給噴出來,而是努力的咽了下去。
我無法形容那種味道,茶很苦,牛奶很滑,而糖在裏面就成了一種很奇怪的澀味。
老太太眯着眼睛笑了起來,說:“第一次喝?你吃口點心吧。”
我拿了一個小蛋糕。
蛋糕入口既化,帶了濃郁的甜香。
我不覺微微一愣,這種小蛋糕我以前也吃過,并沒有覺得這麽香甜啊。
“吃過苦的,這甜味就更加美妙了。”老太太也拿起了一塊小蛋糕,輕咬了一口,帶了享受的說:“你讨好我也沒用,我沒有辦法搬。”
我呃了一下,說:“您知道我?”
老太太笑了起來,說:“你那天來看房子,我認得你。”
我讪笑了兩下。
好吧,她坐在卧室裏,應該是能看清楚我的,可惜我當初卻壓根沒想着和她認真交流下,還是辦房産證的時候,才知道房主是個八十多歲的老太太。
喝了口茶,我看了下屋子,問道:“婆婆,你一直是自己一個人住這裏嘛?”
老太太笑了下,說:“你想聽我的故事嘛?”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這話題怎麽一下跳到這了,不過随後我就點頭說:“我想的。”
的确,我是想聽的。
我很好奇,這麽一個老人,無兒無女,可是生活的卻這麽精致,她到底是有怎樣的經歷,才能鍛煉出如此風華。
“我呢,是二十年代出生的,那個時候,我們家在南京也算是小有名氣,很有錢。”老太太捧起了茶杯喝了口茶,将身體往後面靠着沙發上,臉上帶了悠久的說:“我呢,那個時候可是千金小姐,進出都有人伺候着,出門都有專門的黃包車候着。”
我眨巴了下眼,主動拿起茶壺給她續了杯茶,再又放了牛奶和糖。
“可是倭國人來了之後,就什麽都沒有了。”老太太的臉上依然帶着悠遠的說:“我家裏被殺的就剩下我一個,一個人,逃到了申城,為了生活,我去百樂門當了舞女,這一跳啊,就跳到了申城解放。”
老太太的聲音頓了下,眼中閃過一絲哀痛的說:“做我們這行的,沒有人願意娶,後來解放後,倒是遇到一個,可惜,他出了事死了,我呢,繼承了他這套房子,一個人活到了現在,姑娘啊,不是我耍賴不走,而是……”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帶了些破釜沉舟的說:“我沒辦法離開這裏,我只剩下這個房子這個庭院,能有他的回憶,要是走了,就什麽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