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認幹親再下考場 (1)
小厮進去通報的功夫, 李姝看了看丁家的房屋。一處兩進的院子, 青瓦黛牆, 如意門占了半間屋子寬, 小小的門廊下三層臺階, 大門上貼着一對紅對聯。
過了一會兒, 只見一位中年壯漢帶着小厮一起出來了。壯漢走路有些一瘸一拐的, 人看起來雖然英武, 但臉色卻有些頹廢。
趙世簡還不等他出來, 立刻上前抱拳行禮, “前輩。”李姝也忙上前屈膝行了個禮, “妾李氏見過丁大人。”
丁大人笑了笑, “老弟和弟妹來了, 叫什麽前輩,咱們平輩稱呼就行,快請進。”
三人剛繞過影壁,只見垂花門下站着一位中年婦人, 身穿靓藍色褙子, 頭上只插了一根銀釵,臉上略施薄粉, 面含微笑, 身後跟着一個丫頭。
丁大人笑道,“這是內子。”
趙世簡忙低頭,躬身行禮,“見過嫂夫人。”
丁夫人屈膝行了個禮, “趙大人。”
李姝又上前行禮,口稱嫂夫人。
丁大人對丁夫人說道,“你帶着弟妹進去歇着,我陪趙兄弟在前院。”
丁夫人帶着李姝進了後院。
因丁家太爺和老太太還在,丁大人夫婦住在東廂房,西廂房是兩個孩子的住所。
丁家三代單傳,人口少,故而一直住着這兩進小院。
丁老太爺出去遛彎了,丁老太太在正房,正在撫摸她的大黃貓。李姝跟着丁夫人一起,給丁老太太請了安。
老太太是個慈祥人,但耳朵有些不清楚。丁夫人本來說話柔柔的,對着老太太,卻要趴在她耳朵邊大聲喊,“阿娘,這是官人同僚趙大人家的娘子。”
老太太聽明白了,“噢噢,侄媳婦快坐。侄媳婦真年輕,喲,這孩子長的真好。”
李姝笑了,“謝過您的誇獎。”
老太太根本沒聽見,仍舊摸着慶哥兒的小胖手,一頓的誇贊。
李姝有些哭笑不得,丁夫人小聲說道,“我們老太太耳朵有些聽不大清楚,弟妹見諒。”
李姝忙道,“嫂夫人客氣了,老太太看起來這般和藹,聽見聽不見的,又有什麽打緊的。真要是什麽都聽不見,反倒少了好多煩惱哩。”
丁夫人笑了,“弟妹說的有理。”說完,她囑咐身邊的丫鬟,“把二娘子叫來。”
丫鬟走後,李姝再次起身,給丁夫人正經行了個大禮,“聽官人說,征北途中,多得丁大人照看。本來早就該來看看大人和嫂夫人,無奈官人一回來就一頭紮進禦林軍,昨兒才回來。請嫂夫人見諒,也謝過丁大人的恩情。”
丁夫人忙扶起她,“弟妹客氣了,官人說趙大人年輕有為,能結識趙大人這樣的少年英才,他打心眼裏高興呢。征北戰役中,危險重重,他們既是同僚,又一起上戰場,原就該相互幫襯。”
李姝又謝道,“我家官人年輕,懂的少,若不是丁大人的看顧,說不得要多冒多少風險。官人不在家的日子,我整日憂心,如今她平安歸來,我如何不感謝丁大人呢。他稍微分一分神看顧一下我家官人,對我們來說,這就是救命之恩了。我們老太太和老爺也一再囑咐我們,一定要好生謝過丁大人。”
丁夫人忙客氣道,“弟妹不用這般客氣,這也是他們之間的緣分。好在都平安歸來,也都升了官了,算是皆大歡喜。”
丁老太太忽然插嘴道,“侄媳婦,你幾個孩子呀?”
李姝忙回答道,“回大娘,我就這一個。”她怕老太太聽不見,聲音比較大,還豎起了一根手指頭。
老太太聽懂了,點點頭,“侄媳婦命好,頭一胎得男。我生了三個女兒才得了兒子,兒子媳婦也是得了兩個女兒才得了孫子。”
李姝有些尴尬,這個話題她實在不好評價。
恰巧,丁二娘子來了。
李姝忙看向丁二娘子,丁二娘子十三四的樣子,亭亭玉立,邁着細碎的小步子,上前行禮,“巧娘見過嬸娘。”
李姝忙拉了她起來,“你叫巧娘呀,真是巧呀,咱們同名呢。”
丁夫人笑了,“這般巧?倒是沖了弟妹。”
李姝搖頭,“什麽沖不沖的,名字罷了,誰都能叫。我姓李,單名一個姝字。但承蒙宮裏太後娘娘擡愛,給我個外號叫巧娘子。”
丁夫人立刻撫掌大贊,“哎呀,沒想到弟妹就是那個巧娘子呀,真是,這可真是。巧娘,快給你嬸娘再行個禮,你嬸娘可是有大功勞的。”
李姝還不等巧娘再次行禮,拉住了她,“嫂子,那不過機緣巧合得了個東西,太後娘娘厚愛,給了我個美名,這天底下比我巧的娘子多着呢。嫂子不知道,我小時候女紅不通,後來才好一些,如今吶,就靠着這個美名來撐場面呢!”
丁夫人笑了,“弟妹這般活潑,我跟弟妹說話都能一下子年輕幾歲。”
李姝一邊笑,一邊從手腕上撸下個翠玉镯子,戴到巧娘手上,“我也沒什麽好東西,這個镯子,給巧娘帶着玩。”
巧娘看了一眼丁夫人,丁夫人點點頭,巧娘忙道謝,“謝過嬸娘。”
李姝拉着巧娘坐下了,一疊聲地誇贊,“嫂子真是教女有方,巧娘這般懂禮乖巧,我一看了,就恨不得這是自己的女兒才好。”
丁夫人笑了,“弟妹要是喜歡,把她帶回去。我整日都要愁死了,明年就要出門子了,東西還差的多呢,整日不想拿針線,到了婆家可怎麽辦喲。”
巧娘忙嗔了丁夫人一口,“阿娘!”
李姝笑道,“嫂子要是舍得,我可不就把她帶回去了。”
老太太在一邊聽懂了,忽然插了一句嘴,“侄媳婦,你要不嫌棄,不若認她做個幹女兒。讓她也沾沾侄媳婦的福氣,以後也能子孫滿堂。”
李姝愣了一下,立刻反映過來,“哎呀,大娘說道我心坎裏去了,什麽福氣不福氣的,我就是喜歡她這樣乖巧聽話。嫂子可舍得呀?”
丁夫人本來也被婆母說的愣住了,但一想時下認幹親也比較多,無非是多走份禮,聽官人說趙大人為人不錯,倒是可以來往。
又見李姝不反對,丁夫人立刻也笑意盈盈,“弟妹不嫌棄,我可有什麽舍不得的。弟妹不知道,這丫頭看着乖巧,其實淘氣的很。弟妹真收了她做幹女兒,我以後可算能省一半的心了。”
巧娘會意,立刻起身,給李姝行禮,“女兒見過幹娘”,然後要跪下磕頭。
李姝忙拉着她,不讓她磕頭。
丁夫人勸道,“弟妹,既是認幹親,就讓她把大禮行完,這樣以後說起來,才名正言順,弟妹只管坐下受禮。”
李姝不再攔着,也坐下了,丁家的丫鬟放了個跪墊在李姝面前,巧娘磕了三個頭,算是認了這個幹娘。
李姝高興地拉了她的手,立刻又從頭上拔下一根金步搖,插戴到她頭上,“乖,幹娘今兒也沒帶什麽,明兒我讓人來接你,你到幹娘那裏住兩天,幹娘再好生打扮你。”
巧娘臉紅紅的,“謝過幹娘。”
李姝立刻吩咐玉娘,“去,跟二爺說,我替他收了個幹女兒,問他身上有什麽好東西,給女兒做見面禮。”
然後又對丁太太說,“嫂子,認幹親要辦酒席的,我回去了,就通知親朋,辦兩桌酒席,讓巧娘認認家裏人。”
丁太太忙道,“弟妹不用客氣,這是咱們兩家的交情,何必說給外人聽,只咱們自己熱鬧熱鬧就可以了。”
李姝忙解釋道,“我聽嫂子的,只是我家裏雖然婆母不在了,但我們老太太還在,還有我公爹和大哥大嫂,這些都是自家人。”
丁夫人聽過後,不再反對。
老太太也聽懂了,與丁太太一起笑了,“巧娘這下子可好了,怎麽樣,阿奶厚着臉皮,幫你認了對能幹又有出息的幹爹幹娘。”
大夥兒都笑了。
丁太太看了眼巧娘,“巧娘,你去前院,給你幹爹行個禮。”
李姝吩咐玉娘,“你帶着二娘子過去。”
巧娘跟着玉娘一起到了前院,剛進前院客廳,見一位英姿勃發的青年男子和阿爹坐在一起說話,忙低了頭,走上前去,先給丁大人行禮,“阿爹。”
丁大人點點頭,“既是認了幹爹,給你幹爹行大禮。”
巧娘的丫鬟忙把跪墊放在趙世簡面前,巧娘先墩身行禮,“女兒見過幹爹,”然後跪下磕了頭。
趙世簡忙起身,虛扶了她一把,“姐兒快請起,明兒得空家去玩耍,你幹娘成日一個人在家,你去了,她可算有個說話的人了。”
說完,他把自己随身佩戴的一塊玉取下來,給了巧娘,“幹爹也沒甚好東西,這塊玉,你拿去玩。”
巧娘再次行禮,“謝過幹爹。”
過了一時,玉娘帶着巧娘回來了,“二奶奶,二爺說,二奶奶只管明兒接了姐兒去咱們家長住。姐兒明年要出閣,咱們也給她預備些嫁妝。”
認過了幹女兒,中午,大夥兒又熱熱鬧鬧吃了頓飯。
吃過飯後,夫妻兩帶着兒子一起走了。走前,李姝拉着巧娘的手,“明兒我讓人來接你,一定要去。”
巧娘笑着點頭。
路上,李姝坐在車裏,笑着對趙世簡說道,“官人,我給你認了個幹女兒,你沒意見吧。”
趙世簡摸摸兒子的臉,又摸摸她的頭發,“怎麽會,娘子喜歡,認十個八個都行。再說了,丁大人教我良多,我無以為報,咱們對他的兒女好一些,總能讓他開懷一些。娘子不知道,丁大人腿瘸了,心裏不痛快,總覺得旁人在背後罵他死瘸子,若不是為了當差,他都不想出門。”
李姝正色道,“丁大人為了朝廷為了百姓才瘸了腿,這個是英雄所為,怎會有人敢說閑話。”
趙世簡搖搖頭,“無人笑話他,他自己心裏想不開。以後我多來看看他,再幫他看看他家大郎的功課。丁大人說什麽都不同意孩子從武,只一心讓他讀書考科舉,可丁大人哪裏能指導得了他,聽說我要指點他家大郎,他總算能展顏了。”
兩口子一路說着,很快到了家。
第二天,趙世簡一大早又去了禦林軍。
趙世簡剛出門,李姝就打發墨染和玉娘一起,雇了輛車,去把巧娘接了過來。
巧娘穿得簇新新的來了,一進門先行過禮,然後笑嘻嘻說道,“幹娘,我來了。”
李姝笑道,“快坐下。”
巧娘坐下了,“幹爹呢?”
李姝回道,“你幹爹去禦林軍了,走前囑咐我,要好好帶你玩兩天。說真的,我還沒養過女兒呢,你們家常都喜歡幹什麽呀?”
巧娘想了想,道,“幹娘,我如今在家裏整日做針線呢,以前相熟的小姐妹們,有的出閣了,有一些跟我一樣做針線,太小的,說不到一起去。”
李姝笑道,“可不就是,我原來快出閣時,做了一年多的針線,整日頭昏眼花的。還好有玉娘和我嫂子幫忙,不然,指望我一個人,要做到下輩子去了。”
巧娘聽了哈哈大笑,二人說是母女關系,其實李姝今年才十七,比巧娘大了四歲,比巧娘的姐姐才大了一歲,二人做姐妹也是使得的。但名分在那裏,不能岔了輩分。
李姝又吩咐玉娘,“把家裏的果子給巧娘端一些,還有我的紅茶也上一些。巧娘,你喜歡吃什麽?”
“幹娘,我吃什麽都可以的,我不挑嘴。”
李姝只把她當妹妹,“趁着還沒出閣,不要太約束自己,到了婆家,規矩多着呢。”李姝本來還想問她婆家是哪一天,家裏有哪些人,又怕她害羞,就沒問。
李姝怕巧娘不自在,又吩咐封娘,“去,請曲大奶奶和曲家兩個小娘子過來。”
過了一會兒,曲大奶奶帶着兩個女兒過來了。
李姝忙起身迎接,“曲大嫂子來了。”
曲大奶奶笑道,“聽說弟妹家來了嬌客,我帶着女兒們一起來玩耍。”
李姝立刻拉了巧娘起身,巧娘跟曲大奶奶行了個禮,曲大奶奶兩個女兒葉娘和露娘也給李姝見了禮,李姝笑道,“大嫂子看看,平日你有兩個女兒,我看着眼饞,如今我也有女兒了。”
曲大奶奶也笑了,“恭喜弟妹,得了個這樣好的女兒,看這容貌,看這氣度,哪一樣都不差的。”
李姝給巧娘引薦,“這是葉娘,和你同年,比你小月份,這是露娘,才八歲呢,你們一起玩。葉娘也說了人家,你們如今定是能說到一起去的。”
三個小女娘坐到了一起,葉娘溫婉,露娘活潑,巧娘雖然在家裏乖巧,但今兒出了門,也不再那麽拘謹,很快和葉娘說到了一起。
曲家母女坐了大半個時辰,然後回家去了。
李姝中午帶着巧娘一起吃了頓飯,然後讓她睡在了東廂房。
下午,李姝帶着巧娘一起,去了附近常去的綢緞莊,給巧娘扯了布,預備給她做兩身鮮亮衣裳,然後又另外買了一匹綢緞、一匹絹布、兩匹棉布,算是給她的添妝。然後,李姝又帶着巧娘去了銀樓,給她打了成套的一套金首飾。
一個下午,李姝在巧娘頭上花了一百多兩銀子。
巧娘剛開始連連拒絕,李姝說她,“你叫我一聲幹娘,我自然要給你添妝,這也是你幹爹一再吩咐我的。再說了,以後就算你出閣了,咱們還要長久走動的,又不在這一時。”
巧娘只得都接了,夜裏,趙世簡回來了,也溫聲囑咐她,“我和你阿爹在戰場上是過命的矯情,你到了這裏,就跟自己家一樣。”
巧娘笑道,“幹爹說的我都記下了,今兒幹娘給我買了好些東西,我還沒叫幾聲幹爹幹娘,就得了這麽多東西。”
趙世簡笑道,“你幹娘給你的,你就接着,她喜歡你才給你呢,她不喜歡的人,她理都不理。你多住幾天,讓你幹娘帶着你到處逛逛。”
三個人一起帶着慶哥兒吃了夜飯,夜裏,巧娘仍舊帶着丫鬟芳草住在東廂房。
第二天,李姝又帶着巧娘去了柿子樹巷,孫氏見了巧娘也喜歡,“哎喲,弟妹從哪裏認的幹女兒,人才這般好,看的我都眼饞。”
李姝笑了,“大嫂眼饞啊,那趕緊自己生一個。”
孫氏哈哈大笑,“我倒想自己生一個呢,要是能生個女兒,我也就兒女雙全了。”
李姝安慰她,“大嫂子莫急,煦哥兒也大了,想來弟弟妹妹也快了。”
孫氏頭一回見幹侄女,也給了見面禮,李姝讓巧娘收下了,然後又帶着她去了登高巷。
老太太見她忽然帶了個小女娘過來,剛開始心裏還納悶,難道簡哥兒媳婦要給簡哥兒納妾?這也不像啊,年紀這樣小,簡哥兒媳婦一向也不是個大度的啊。
等李姝說明了,老太太心裏罵自己,該死的老背晦,淨胡思亂想,幸虧沒問出來,不然就要打臉了。
老太太雖然心裏罵自己,臉上卻笑的像朵菊花一樣,“好孩子,快來,都坐下。”
等兩人座下,老太太又拉着巧娘的手,高興地問她多大了,家常在家幹什麽,愛吃什麽,愛玩什麽,可曾讀過書。
巧娘都乖巧地一一回答了。
餘氏在一邊笑道,咱們這幾家,“就是小女娘太少了”。
李姝開玩笑,“大娘可愁什麽,嫂子們這樣年輕,大娘以後多的是孫子孫女,就怕您抱不過來呢。”
一窩子女眷說說笑笑,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中午,趙老太太留李姝母女在登高巷吃了飯,又叫來了孫氏母子,李姝也不客氣,跟着餘氏和呂氏等人說說笑笑,一起吃了頓中飯。
趙書政聽說了,中午沒有回家吃飯,并讓小厮回家給餘氏傳話,好生招待侄媳婦和侄孫女。
吃了飯,李姝要帶着巧娘走,老太太和餘氏等人又給了巧娘見面禮。
老太太還問李姝,“既然是正經認幹親,要不要辦個酒席?”
李姝笑道,“還是老太太想得周到,我也預備辦兩桌酒席,就咱們家四房人,我再把巧娘父母兄弟也請來,以後,兩家就是正經親戚了。”
老太太點點頭,“合該這樣,這孩子父親和簡哥兒要好,認個幹親,兩全其美。”
說完,又憐愛地拉着巧娘的手,“好孩子,以後跟着你幹娘常來。”
巧娘乖巧地應了。
告別過後,李姝帶着巧娘跟着孫氏先去了柿子樹巷。
路上,孫氏忽然收斂了笑容,“弟妹,有件事兒我要跟弟妹說一聲。”
李姝見她這般慎重,也正色道,“何事?大嫂請說。”
孫氏嘆了口氣,“這事兒,原不該我們管的,但阿娘不在了,我只得讨這個嫌了。弟妹不知道,家裏莊姨娘,大概是有了身孕了。”
李姝奇怪道,“大嫂不能确定嗎?”
孫氏苦笑道,“她也不明着跟我說,但我發現她快兩個月沒換洗了,而且,她近來總是遠着公爹,我猜估計是有了。想來她怕洪姨娘使壞,不敢說實話吧,想等胎坐穩了再說。”
李姝點頭,“那應該是跑不了了,大嫂,這是喜事,咱們早些請個大夫給她看看。”
孫氏猶豫道,“公爹還不知道呢,再說了,我不知道官人和二叔是如何想的。”
李姝理解孫氏的意思,“大嫂所慮不無道理,只是,兩個姨娘這樣年輕,生養孩子是必然的。大嫂不若先和大哥通個氣,我今兒夜裏也跟官人說一聲。大夫還是要請的,不早些過了明路,忽然肚子大了,哪裏能說的請。她是咱們家正經聘進來的姨娘,這樣瞞着,本就是她不對。”
孫氏點點頭,“那就照弟妹說的來。”
妯娌兩個到了柿子樹巷,兩個姨娘都出來打了招呼。
李姝仔細看了看莊姨娘,只見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心裏就有了數。
當天夜裏,李姝趁趙世簡歇下了,吹了燈後,在黑暗中和他說話。
“官人,阿娘走了幾年了?”
趙世簡聽她忽然這樣問,心下算了算,“快六年了。”
李姝忽然嘆了口氣,“官人,你說,阿娘心裏,到底想讓阿爹如何過呢。”
趙世簡悶聲說道,“我也不知道。”
李姝轉身,摸了摸他的頭,“官人,莊姨娘好像有身孕了。”
趙世簡忽然渾身緊繃了起來,過了好一陣子,他又悶聲說道,“我知道了。”
李姝在黑暗中把他的頭攬了過來,“官人,你還有我呢,還有慶哥兒。阿爹對你們兄弟的心,也不會變的。”
趙世簡沒說話,把頭在她胸口蹭了蹭,過了半天,甕聲甕氣說道,“娘子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都二十了。阿爹納妾時,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
李姝忽然說道,“說起來,官人今年二十整歲了,是不是該辦個加冠禮?再找人給官人取個字?我的及笄禮就沒辦呢,我阿爹也沒給我取字。”
趙世簡被她一打岔,少了些傷感,忙說道,“我如今在禦林軍當差,也不得閑,休沐日只想在家陪伴娘子和慶哥兒。什麽加冠禮,咱們家又不是豪門世家,不講那些臭規矩。等慶哥兒長大了,給他辦就是了。”
夫妻兩個一邊說着話,一邊睡着了。
第二日,李姝讓墨染和玉娘一起,把巧娘送回去了。她自己帶着封娘和文崖,又回了柿子樹巷。
孫氏跟她說道,“弟妹,昨兒我跟官人說了,我們又一起告訴了阿爹,阿爹立即找了附近的大夫來看,果真是有了。”
對于莊氏故意隐瞞身孕的事,趙書良不太滿意,雖然給了她賞賜,當天夜裏又歇到了洪姨娘屋裏。
丁夫人見巧娘帶回來一堆東西,直咂舌,“你這個丫頭,去你幹娘家做土匪去了。”
老太太直笑,“好了,二丫頭別聽你阿娘的,多叫幾聲幹娘,又不掉塊肉。看看,這料子,這頭面,這可都是真的。”
丁夫人笑得很無奈,只得讓巧娘趕緊給幹爹幹娘一人做一身衣裳加一雙鞋。巧娘機敏,忙問玉娘要了幹爹幹娘的尺寸。
玉娘走了後,巧娘就帶着芳草,三五日的功夫,就做出了兩身衣裳和兩雙鞋,丁夫人打發家裏婆子送到了如意坊。
時間呼拉拉地過,快過年的時候,景平帝忽然宣布,明年重開武舉。
文官們自然是贊同的,一些功勳世家把持軍政,是該給他們換換血了。不然時間一久,将士們只認主帥不認君王了。
大景朝立朝時,共封了五個公爵、八個侯爵,下面伯爵男爵子爵加起來二十幾個。幾十年下來,抄家的抄家,奪爵的奪爵,降位的降位,公爵只剩下了三家,龐家、平家還有英國公家史家,侯爵剩下了謝家、俞家、甘家、唐家和白家,其餘十幾下都不掌軍權。有些人家子弟在軍中任中低級将領,有些人家的子弟不成器,就靠着祖宗的這塊牌子吃喝,還有些人家已經棄武從文,轉去考科舉了。
如平家和龐家這樣的後妃黨,自然不希望有太多将領出來分一杯羹,如英國公這樣如今已經不掌軍權但威望頗重的帝黨,自然是支撐帝王。好在武舉出生的進士們,剛一入職,并不會有太高的官位,也不會動了兩家的根本,故而後妃兩黨也沒有明着反對。
趙世簡在禦林軍已經站穩了腳跟,徹底摸清了丁字營,也收服了一些随從。另一些他人安插過來的人,只要不搗蛋,趙世簡也并不為難。
禦林軍在太平年月并無太多事情,只有出現危機的時刻,禦林軍才會大面積出動。故而趙世簡再不如當初剛入職時那般忙碌,每隔一天也能回家。
朝廷開武舉這個消息一出,趙世簡頓時喜出望外。
說起來他已經是五品官,掌了禦林軍八分之一的隊伍,但他畢竟是從文舉轉過去的,有一些将領覺得他年紀輕輕,又是文人出生,不夠勇猛,他急切地需要一個武舉功名給他正名。
考武舉不光是讓你上臺和人家砍殺兩下就完事了,還要考排兵布陣、攻城謀略。千軍易得、一将難求,朝廷此次開武舉,就是奔着選将領的路子去的。
大夥兒聽說他要去考武舉,如趙書良、夏學士及丁大人等人自然是贊同,能多得個功名,自然不是壞事。有一些卻覺得他腦子壞了,好好的禦林軍郎将做着,去考什麽武舉,考了武舉,難道還能給你升官。
李姝鼓勵趙世簡,“官人,你只管去,你原來是文舉出身,那些将領們說不得以為你是紙上談兵。若能得個武舉功名,以後在禦林軍也理直氣壯些。官人只管放心考,家裏有我呢。”
趙世簡得了娘子的鼓勵,越發賣力。這一個新年,他異常忙碌。一邊要當差,一邊要備考。考武舉,不是躲在屋子裏苦讀就可以了,還要與人對搏。他也不認識旁人,只得去找丁大人。
不光趙世簡忙碌,李姝也忙個不停。她要預備過年的事情,還要時常去探望老太太和趙書良等人。她中途還帶着趙世簡回了趟娘家,請李穆川給趙世簡取個字。
李姝剛開始請趙書良取字,趙書良拒絕了,他大老粗一個,自家的字都是老太太找大街上算命先生胡亂取的,他基本上也不用。李姝無法,只得回娘家。
李穆川摸了摸胡須,想了半天,“不若叫安之?”趙世簡仔細品了品,頓時覺得很好。
最讓李姝高興的是,麗娘又有了身子了。李姝把慶哥兒的許多東西打包帶去了麗娘家裏,并囑咐了她一堆孕期注意事項。
麗娘直笑,“三妹妹不用擔心我,我又不是頭一胎。”
小嘉娘越來越懂事,阿娘總是沒生出弟弟來,大娘時不時在她耳邊說她是賠錢貨,白花費那麽多銀錢,還不如給哥哥弟弟們之類的話。還說麗娘既然生不出,就早些給方二郎納妾。
等麗娘知道方大奶奶居然背着她這樣糟踐嘉娘,一向隐忍的麗娘頓時氣得和方大奶奶吵了一架,并把預備要給大房兩個哥兒的東西通通留下,一樣不給,方大奶奶氣個仰倒。
嘉娘被方大奶奶那些話說的存了心思,見阿娘懷孕,丁點大的嘉娘比誰都上心,整天盯着麗娘,不讓她走動,不讓她累着。麗娘傷心地抱着女兒又哭了一場,方二郎聽線娘說了後,嘆了口氣,與方大郎促膝長談一番。
于是,方大奶奶又挨了頓揍。
李姝也心疼嘉娘,給她帶了好些吃的穿的玩的。嘉娘特別喜歡三姨母和外婆,頓時笑的有了些孩子樣。
李姝才走,肖氏又去看望了麗娘,送了一堆的東西。麗娘有娘家疼愛,心裏的怒氣漸漸平複。
原來麗娘看在方大郎和兩個侄子的面子,對方大奶奶還有些面子上的敬重。自此,她見到方大奶奶,再不複過去的尊重,對大房人也越發摳門。逢年過節,只給方太太做衣服,買的吃食也都是年紀大的人才能吃的,大房人連根毛都沾不到麗娘的。
方大郎嘆氣,兄弟情分都被這個婆娘作光了。趙家老大沾着李家的光,一路升官。說起來,他們家也是李家的親家,老二倒是一直在升,自己卻什麽都沒有。以後,兩個兒子定然也是沾不上光。這個婆娘,要害死我們父子了。
不說方家那邊,再說如意坊這裏。
自從李姝擺過酒席,正式認下巧娘做幹女兒,兩家就成了正經親戚。
丁老太爺最喜歡上進的後輩,若不是他得兒子、孫子都得的遲,說不得自家孫子也有這般大了。
丁老太爺年輕時外放過,東南軍、西北軍他都了解,京城各大軍營他也待過,多次上過戰場,殺人無數。如今年紀大了,他越發慈眉善目起來。丁老太爺常常想,大概是自己殺人太多,故而子孫不旺盛。
趙世簡虛心求教,丁大人父子認真教導,兵法、謀略、武器,一起上陣,趙世簡學得快,父子兩個教的越發用心。
趙世簡投桃報李,整日抓着丁大郎的功課,教他做文章、寫策論。外頭先生不過是個秀才,如何能比得過趙世簡,丁大郎進益頗快,丁家人異常高興。
李姝也時常過來拜訪老太太和丁夫人,或是帶着巧娘一起做繡活兒,兩家關系日益親厚。
趙世簡感覺自己又有了那種如饑似渴的感覺,丁大人家裏幾代從武,各類兵書武器齊全,他父子二人實戰經驗也足。趙世簡有空就往那裏跑,丁大人父子如今把他當自家人,悉心教導。
年前,科舉需要提前報名,且不允許代為報名,趙世簡只得請了假,自己往兵部去報名。
兵部一幹老同僚們見了他,立刻都圍了上來。
施書令直嚷嚷,“趙老弟,你剛考了文進士,又要來考武舉,你讓我們這些沒有功名的人以後還怎麽回家?祖母如今見面就叨叨我沒出息,都是你害的。”
衆人哈哈大笑。
張主事見了趙世簡之後,拍拍他的肩膀,“好好考,可惜我不能教你了。”
趙世簡忙躬身道,“張大哥一日為師,一輩子都是我的老師。”
張主事笑了,“等你考了武進士,我有你這樣的徒弟,臉上也更有光了。”
過完了年,很快就到了武舉正式開科的時間。
二月,武舉正式開科。來報名參加武舉的,無非是三類人,一是世代從武之家,二是一些貧寒人家身體強壯的孩子,還有一些是功勳人家。
貧寒人家的孩子只是有些強壯,不懂兵器、不怎麽識字,很多在第一關就被刷下去了。世代從武之家的孩子,兵器兵法都懂,但此次武舉,還要考策論,一下子又刷掉一批人。
趙世簡一路過關斬将,在縣試、院試、府試中始終名列前茅。
在他過了府試之後沒多久,麗娘生了個兒子,方李兩家都異常高興。又過了一個月,柿子樹巷的莊姨娘生了個女兒,最高興的怕就是洪姨娘了。
秋天的鄉試中,雖然有人兵器比趙世簡使的好,但論排兵布陣,如何比的上他經驗豐富。那些勳貴人家的子弟,有名師指導,也懂得排兵布陣,但論做文章,誰能比得過他這兩榜進士出生的人。鄉試中,他再次拔得頭籌,得了武解元。
武舉完全按照文舉的路子進行,秋闱過後,最後的會試在下一年的春天,趙世簡總算又能清閑幾日。
過年的時候,趙老太太一再要求趙書良辦酒席,孫子封了五品官之後,一直靜悄悄的,這回又中了武舉人,難道不該慶賀一下嗎?
最後還是趙世簡親自去勸老太太,“阿奶,孫兒還想明年再考個進士呢,若現下辦了酒席,明年還辦不辦呢?不知道的人以為孫兒是怕自己中不了呢。”
老太太罵他,“胡說,明年定也是能中的,只是阿奶想多熱鬧鬧罷了。既然簡哥兒你說明年再考個進士,我老婆子就等着,無非就是三兩個月的事情。我讓他們把東西都預備好,到時候只要你中進士的消息一傳來,家裏立刻滿門接客。”
趙書政笑道,“阿娘不說我們也要預備的,文武雙進士,咱們大景朝也是頭一個呢。阿娘有福氣,有個這麽有出息的孫子。”
老太太笑得臉上的褶子越發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