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情意深斷弦難續 (1)
這邊廂,小兩口說着私話。狀元街那頭, 趙老太太也正在和趙書良說話。
趙書良父子夜裏回家後, 孫氏期期艾艾地把這事兒說了, 趙世崇瞪大了眼睛, 趙書良眯起了眼睛。
自他升官後,多的是人要給他說親, 還有要給他送妾的,他通通拒絕了。那些小吏人家的閨女, 陪嫁沒幾個,卻想來給他充太太, 然後一家子都巴上來,一面靠着他, 一面私底下還想刻薄他的兒女。他自己還靠着別人呢, 如何肯讓人來分一杯羹。
大戶人家的女兒, 怎麽肯給他個半大老頭子做填房?再說了,娘子才走了幾年, 他也不允許有人來替代娘子的位置。況且,他弄個填房太太,若是年輕女子, 一輩子都要壓到老二媳婦頭上,李家定然也不樂意。
他又不傻, 分析利弊後,趙書良從來沒想過續弦的事兒。但他也是男人,四十多歲正當年, 身強力壯的,若說不想女色是假的。真素的久了,他也穿了便服到外面打野食,找的都是正經挂起了牌子接客的人。
對那些人,他不過是發洩發洩,每回他去了,問媽媽要個身上沒病的。等人來了,直接閉着眼睛,完事兒了把銀子一丢,褲子一提就走人。
老太太這回大張旗鼓要給他續弦,必定又是什麽人在背後搗鼓,哼,也得看他答應不答應。
趙書良問孫氏,“你們如何回的老太太?”
孫氏頓時又卡殼了,吭吭吃吃道,“當時弟妹沖我點了點頭,我們只得先含糊着,就說我們不反對,但我們是晚輩,萬事還是請阿爹自己做主。”
趙書良點了點頭,“你們做的很好,老大,跟我一起去登高巷。”
父子兩個腿長腳快,幾步路就到了趙書政家。
趙書良進屋後,沒有先去見老太太,而是在院子裏和趙書政說了幾句話。
“大哥,可是有什麽人在老太太面前遞了話?怎麽想起來要給我續弦?”
趙書政搖了搖頭,“倒是沒聽說有什麽人在老太太面前說什麽話,三弟年紀也不大,想來是老太太心疼兒子,見三弟一個人孤孤單單的,才有了這個想頭。”
趙書良點了點頭,“咱們進去說罷。”
兄弟二人并趙世崇一起,進了正堂,父子二人都給老太太見了禮。
老太太見三兒子來了,高興地拉着他坐下,“老三來了,快坐下,崇哥兒也坐。”
趙書良輕聲問老母親,“阿娘這幾日身子如何?兒子近來有些忙,來的也少了些,阿娘勿要怪罪。”
老太太笑眯眯地,“只要你們都好好的,來不來我都不在意。”
趙書良笑道,“多虧了大哥大嫂,這麽多年,這樣細心照顧阿娘,兒子才能在外放心當差。”
餘氏忙在一邊說都是自己的本分。
老太太嘆了口氣,“你也不能總是像長在衙門似的,我今兒跟崇哥兒媳婦和簡哥兒媳婦說的事兒,你考慮的如何。”
趙書良不意老太太開門見山,也回道,“阿娘關心兒子,兒子感激阿娘,只是兒子如今還沒有續弦的打算。一來,沒有合适的人家,年輕的小女娘,誰願意給我個半大老頭子做填房。二來,若是後娘年輕,整日壓在兩個媳婦頭上,看着也不像樣。三則,若一個不慎,招了個壞了心腸的,豈不刻薄我的兒女。”
老太太聽他這樣說,有些生氣,“老三,你不要跟我打花腔。崇哥兒和簡哥兒都成家了,如今也是官身,新來的後娘哪裏能刻薄得到他們頭上。再者,有婆婆怎地了,難道嫁人都要嫁沒有婆母的?我知道,你定是舍不得你媳婦。可她也去了這麽些年了,自她嫁到咱們家,我可有為難她一絲一毫?如今不能因為她臨死不閉眼,就讓我兒子一直做個老鳏夫。”
趙書良知道老母親看似和善,其實是個主意特別堅定的人,她決定的事情,是非要辦成了不可。
趙書良想了想,“阿娘,阿娘心疼兒子,兒子感激不盡,只是,眼下确實沒有合适的人選了。”
老太太聽他這樣說,笑了,“如何沒有,我這裏就有一個。你幺舅家的幺女,十七了。原本她也說了人家,哪知那家郎君命薄,一病沒了,她就耽誤到了現在。”
趙書良心裏冷笑,老太太娘家那一窩子人,還是不肯死心。這麽多年了,阿爹在時,就整日來打秋風,阿爹沒了,如今還想拿輩分來壓我?
他聽老太太這樣一說,迂回道,“阿娘且別急,既然有人選了,等過了年再說。”
老太太見他不反對,也不想逼得太緊,點了點頭。
趙書良坐了一會子,就先回去了。
第二日,趙世簡再次提前回來了,他帶着李姝一起,去了柿子樹巷。
孫氏見他們來了,忙起身迎接,讓丹娘給她拿個褥子鋪在圈椅上,又拿了個大迎枕,讓李姝靠在椅子上坐着。并給李姝上了一碗才做的甜湯,又拿了些果子給她吃。
做完了這些,三個人一起坐下了。
煦哥兒在一邊玩耍,李姝摸摸他的頭,“煦哥兒越長越好了,都是大嫂的功勞。”
趙世簡也道,“大嫂整日操持家務,還要帶孩子,确實不容易。”
孫氏笑了,“二叔和弟妹不要誇我了,這都是我該做的。”
孫氏見夫妻二人聯袂而來,想來是為了公爹續弦的事兒。她先觑了一眼李姝,見她微微點點頭,知道二人必定是已經商議過了,遂開口問趙世簡。
“二叔,阿奶說給阿爹續弦的事兒,您怎麽看?二叔 和弟妹不曉得,阿奶想把她娘家的一個老姑娘說給阿爹,論起來,咱們該叫表姑的,但年紀還沒我大呢。”
趙世簡嘆了口氣,“阿奶待咱們這些兒孫,向來都是掏心掏肺。只有關系到娘家事,阿奶才會跟咱們較勁。這洪家人,一窩子男丁,慣愛靠女人吃飯,家裏閨女出嫁,個個都要了一大筆彩禮,陪嫁少的可憐。阿爺在世時,時常來打秋風。阿爺不在了,大爺和阿爹性子硬,他們來的少了些。如今見阿爹升了官,阿娘不在了,哼,定是想來占這個便宜了。”
李姝沒說話,她該說的昨天晚上已經說過了,至于怎麽辦,她也管不了。要是趙書良也同意續弦,誰也反對不了。反正她也不和後婆婆住在一起,愛咋咋地吧。
孫氏苦笑,“誰說不是呢,聽你大哥說,阿爹沒拒絕,也沒同意,意思是等年後再說。”
趙世簡想了想,把昨兒李姝的建議說了出來,“大嫂,若是阿奶非要堅持,做正室洪家不要想,納妾倒是可以。”
孫氏忽然結結巴巴了起來,“納,納妾?二叔的意思是,讓阿爹把洪家表姑納為妾室?”
趙世簡點點頭,“續弦哪裏是那麽容易的,我和大哥已經成年,都做了官,好人家的女人人家也舍不得,誰願意給這麽大的兩個兒子做後娘。那些想巴結阿爹或是想來占便宜的,我豈能讓她們占了阿娘的位置。要麽做妾,要麽老實嫁人去,別想着占咱們家的便宜。若洪家想搗鬼,阿爹不好說他們,也要看我答應不答應。”
孫氏聽罷,頓時高興地直接想給二叔鼓掌,這可真是個好主意,若只是納妾,她還愁什麽,難道她希望有個比她年紀還小的婆母壓在她頭上?若只是個妾,哼,這個家內事不還是她說了算。
李姝在一邊敲邊鼓,“大嫂,官人,阿爹續弦,也不是咱們趙家想怎麽樣就怎麽樣的,還有吳家舅父呢。阿爹敬重阿娘,若吳家不答應,事情也不能成。”
趙世簡點點頭,想了想,又跟孫氏說,“大嫂,近來煩請你到外面多打聽打聽,挑那家風好、家裏貧寒、人口少的人家,若有大齡未嫁的女子,多留意兩個。若是阿奶堅持讓阿爹納了洪家表姑,咱們再給阿爹納第二個,不然她背靠着阿奶和洪家,阿爹屋裏就她一個,天長日久的,必定要拿大,最後給我們充起後娘來。”
孫氏點點頭,“二叔說的,我都記下了。說起來,以前阿爹每天夜裏回家後,不是問妹妹,就是在院子裏練功服,再要麽一個人在房裏。如今妹妹出嫁了,他整日回來一句話不說,孤零零的,我看着都不忍心。”
趙世簡嘆了口氣,“誰說不是呢,也确實得有人照顧阿爹的起居了。”
三個人正說着,趙書良回來了,他見到老二兩口子并不意外。
趙世簡夫妻二人起身給他見過禮,趙書良擺擺手,“老二媳婦身子重,快坐下。”
趙書良先開了口,“阿爹,阿奶昨兒說的事情,兒子都知道了。兒子知道,阿爹和阿娘情分厚重,不想辜負阿娘。只是,兒子想着,阿娘也去了這麽多年了,阿爹身邊,總不能沒人照顧起居。”
趙書良忽地擡頭,眼神銳利地看向趙世簡,“老二,你阿娘生前可是最疼你了。”
趙世簡忙站起來,先給趙書良鞠個鞠,“阿爹,在兒子心裏,沒有人可以替代阿娘。但阿奶這裏,阿爹總不能做沒個交代。就算阿爹拒了這一回,還有下一回,下下一回。故而,兒子想了個馊主意,阿爹聽後,要是覺得不好,只管打兒子。”
趙書良點點頭,“你說罷。”
趙世簡把心一橫,直接說了,“阿爹,不若把洪家表姑納為妾室?”
趙書良再次擡頭看向趙世簡,他思索了半天,老二一向有些癡,不怎麽會算計人。這樣的婦人招數,定然是老二媳婦想出來的,她不好說,借着老二的口說出來,想來也是李家的意思。
趙書良沉默了半天,又仔細想了想這個主意,倒是不錯,一來省得再有人以他身邊無人服侍為由打他的主意,二來,老母親那裏也有了交代。只是,這人選,他實在不再想和洪家扯上關系。
趙世簡見他意動,趁熱打鐵,“阿爹,阿奶這裏苦苦相逼,若阿爹不同意納洪家表姑,怕是不能善了,阿爹不若把她納回來,放在家裏養着,反正是個妾室,一個月不過費些米糧,她家裏人也不是正經親戚。兒子說句打嘴的話,等以後,也能徹底撕擄幹淨。”
趙書良知道他說的是老太太沒了之後,洪家就可以慢慢斷了來往。一個妾,也不值個什麽。
孫氏也不好讓二房單打獨鬥,插嘴道,“阿爹,洪家表姑到咱們家來,既然是要養着她,阿爹身邊不還是沒人服侍。不若,不若再相看一個老實些的。”
趙書良哼了一聲,“老子的房裏事,你們倒算計的清楚。”
孫氏頓時羞紅了臉,趙世簡忙作揖道,“阿爹恕罪,都是兒子的不是,大嫂只是聽了兒子的建議,阿爹要生氣,先打兒子吧。”
趙書良本來想踢他一腳,見老二媳婦挺着大肚子在這裏,怕驚着她,遂忍住了。
過了一會兒,他嘆口氣,“也罷,就照你們說的辦吧。老二帶着你媳婦快些回去,後面的事情,我去跟你們阿奶說。老大媳婦,給你十天時間,你快些再相看個人,要那老實勤快,家裏貧寒的,年紀大不要緊,只要不作妖就可以。另外,不要找和家裏有親戚關系的。老二媳婦,必要的時候,我還要借你們李家的名頭用一用了。”
李姝笑了,“阿爹只管用,阿爹又不幹違法亂紀的事兒,這些子人,吓唬吓唬也就老實了。”
說完了話,趙書良直接往外走,“我去看看你們阿奶。”
孫氏忙喊道,“阿爹,您吃了飯你再去吧,和煦哥兒他爹一起去。”
趙書良頭也不回,“我去去就回。”
他走後,趙世簡也帶着李姝回如意坊去了。
趙書良幾步趕到登高巷趙書政家。
老太太見三兒子又來了,滿心高興,以為他答應了親事。這親上加親,多好的事情。她娘家這些年也沒個成器的子弟,她再不拉一把,等她死了,那就要徹底敗了。
趙書良和老母親問過好,坐下了。
老太太高興問道,“老三來,是有什麽事情?”
趙書良開門見山,“阿娘,兒子不孝,不能迎娶洪家表妹做妻。若洪家願意,兒子可以納表妹為妾。”
他這一個雷扔出來,直把老太太炸的暈頭轉向,“什麽?老三你吃屎了,說這樣的混賬話!那是你幺舅家的表妹,你要納她為妾?你眼裏還有我嗎?”
趙書良堅定地點點頭,“阿娘,若要續弦,兒子能娶到七八品官家的大姑娘,為什麽要幺舅家的表妹?幺舅整日不務正業,就指望把表妹們稱斤做兩賣個好價錢,如今我願意出價錢,他肯定也樂的出手。阿娘別生氣,阿娘為兒子想一想,若娶了表妹,難道兒子以後要養着他一大家子?兒子自己有兒女,還有兄弟侄兒,兒子的官位不高,力量有限,目前還靠着李家吃飯呢。”
老太太氣得要命,可她又無法反駁,她的小弟,讓家裏人慣壞了,可不就是不務正業。但那也是她弟弟呀,自己的親兒子瞧不起自己的弟弟,老太太感覺臉上火辣辣的。
趙書政怕老太太氣狠了撐不住,在一邊打圓場,“阿娘,阿娘莫要生氣,不若明兒我讓康哥兒他娘去問問舅母,說不得舅舅舅母同意呢。三弟大小也是個六品官,要續弦,總要找個像樣的。阿娘,幺舅家裏,實在是不成個樣子。三弟的官位是靠着李家得來的,若三弟娶了幺舅家的表妹,就幺舅那個性子,還不到簡哥兒媳婦面前充外公,李家知道了,能不生氣。若三弟倒黴了,咱們這一大家子,都要倒黴。阿娘全當為了兒孫,我們和幺舅各讓一步吧。”
老太太本來氣的要拿拐杖打趙書良,聽的大兒子這樣說,忽然有些驚醒。
是啊,這些日子,自老三給她請封了六品安人诰命後,她忽然有些飄了起來,聽了娘家人幾句奉承,就想做起老封君來,還想要把持兒子的後宅,以此拿捏簡哥兒媳婦,讓她乖乖聽話給趙家謀好處。
可簡哥兒媳婦看着和善,那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人。更別說李家了,聽說李家大郎生生逼的李二娘子婆家大嫂跪下磕頭賠罪。
老三的官位怎麽來的,那可不光是靠着他用心當差,用心當差的人多了,怎不見別人升官。
若強按着老三的頭娶了親,就幺弟那一家人的性子,搞不好真要來做張做喬,得罪了李家,還有個好。她的子子孫孫,如今都在努力往上爬,她個老背晦卻想拖後腿。
老太太心裏頓時有些後悔,但她一向要面子,如何肯認錯,仍舊拿着拐杖往趙書良腿上敲了兩下,罵他,“你如今官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你要不怕你幺舅罵你,你盡管去說!”
說罷,老太太氣哼哼要回房間。
趙書良笑了,“阿娘好生歇息,兒子都有孫子了,還讓阿娘操心,是兒子的不孝。兒子過兩天休沐,過來陪阿娘吃飯。”
老太太頭也不回,“你先把這事兒給我料理幹淨了,不然我和你吃飯怕噎着。”
趙書良和趙書政對視了一眼,老太太這是服軟了。
老天太回房間後,趙書良跟趙書政說,“大哥,阿爹不在了,這事兒,大哥給我做主吧,我就不管了。說起來,幺舅這些年,零零散散從我手裏借走了一百多兩銀子呢。既然是納妾,也省了下聘和陪嫁,這一百多兩銀子,全當我這個外甥給他的孝敬。若幺舅和舅媽願意,我再讓老大媳婦給她買些衣裳首飾,多的再沒有。”
趙書政笑了笑,“我這裏恭喜三弟了,三弟不知道,幺舅家的芳表妹,性子辣的很,三弟怕是要費神了。”
趙書良撇撇嘴,“不過是個蠢丫頭,餓她三天就老實了。”
趙書政摸了摸鼻子,三弟這個蠻牛樣子,真是。
那邊廂,趙世簡帶着李姝回了如意坊。
他一路上思索了好久,決定還是把昨兒晚上的事情告訴娘子。娘子是一家主母,在她眼皮子地下,家裏下人這樣作妖,若讓他親自處理,有損娘子的顏面。
夜裏,他沒有讀書,而是擁着李姝而眠。
他悄悄在李姝耳邊說道,“娘子,有件事情我得向你禀報。”
李姝眯着眼睛享受他的按摩,“什麽事情,官人說得跟朝廷機密似的。”
趙世簡在黑暗中摸了摸她的臉,“娘子明兒找個由頭把硯臺母子打發了吧。”
李姝本來放松的身體忽然緊繃了起來,“他們母子是有什麽不妥嗎?”
趙世簡嗯了一聲,“娘子不知道,石媽媽近來跟吃了**藥一樣,背着娘子就往我身邊湊。”
黑暗裏,李姝的嘴巴忽然張了老大,結結巴巴說道,“石媽媽,石媽媽她往官人身邊湊?”
趙世簡又嗯了一聲,“我實在不耐煩應付她,娘子把她打發了吧。天長日久的,她若壞了心腸,娘子防不勝防。”
李姝忽地哈哈大笑。
趙世簡立刻在她胸口狠狠揉了一把,“娘子作甚發笑?也不怕吓着孩子。”
李姝笑的打了個嗝,“官人,官人,你說她是不是腦子壞了?她多大?她都二十八了,官人才十九歲。就算官人要納妾,也輪不到她啊。”
趙世簡哼了一聲,“娘子只管笑話我,等她哪一日訛上我了,娘子可別哭了。”
李姝忙又鑽進被窩,緊緊摟住他,“都是我的錯,我識人不明,讓官人受委屈了。官人放心,我年前必定打發了她。以後買人,我再也不爛好心了。誰管她死活呢,自願嫁給爛賭鬼,想來也不是什麽好人。”
趙世簡仍舊哼了一聲,翻過身去,拿後背對着她。
李姝撓撓他的癢癢肉,在他耳邊悄聲說道,“官人,官人回過身來,我服侍官人。”
趙世簡豎起了耳朵,“娘子不哄我?”
“不哄你。”
趙世簡這才轉過身來,“這可是娘子讓我轉過身來的。”
孫氏努力了幾天,還真讓她找到個合适的人選。
就在狀元街的南面的風鈴巷裏,有一戶莊姓人家,父母前兩年都病死了,只有姐弟兩個。弟弟今年才八歲,姐姐都快要十九了。頭兩年姐姐也能說得上人家,但她要帶着弟弟,誰家也不肯,就耽誤到了現在。
這莊家父母原來只有一個女兒,本來已經接受了命中無子,結果女兒十一歲那年,莊娘子居然又生了個兒子。生過兒子後,莊娘子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莊小郎還不到一歲,她就去了。莊父一人當爹又當娘,帶着兩個孩子。他一不識字,二無手藝,家裏開銷大,只得到郊外當搬運工,沒兩三年,也累病了,很快也撒手人寰。
莊大娘子當時只有十三歲,有人勸她找個人嫁了,把弟弟送人,她怎麽肯。自己咬咬牙,把家裏的院子賣了,又到風鈴巷買了兩間房屋,勉強夠姐弟兩個住。這一賣一買,中間的差價一部分用來還了債,剩下一些留着姐弟兩個艱難度日。
那莊小郎自幼懂事,幫着姐姐操持家事。哪知這孩子居然在讀書上頭異常有天賦,真正的過目不忘、聞一知十。莊大娘子抱着弟弟狠哭了一場,甚至想過做暗門子來供養弟弟讀書。但莊小郎跪下不肯,也只得作罷。
莊大娘子靠着給人縫縫補補掙些錢度日,莊小郎小小年紀,給人跑腿打雜,幹活的間隙,他總能偷偷學兩個字。
孫氏聽的姐弟兩的事情,直接上門找莊大娘子,問她願不願意給自家公爹做妾,趙家可以供養她弟弟讀書。
莊大娘子聽的趙家主母過世,讓她來服侍趙老爺起居,她一口應下。
莊小郎聽說姐姐要給人做妾,一口拒絕。
孫氏笑了笑,“小郎君先莫要拒絕,聽我把話說完。在小郎君眼裏,你姐姐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可是,世人大多淺薄。在世俗眼裏,大娘子都十九了,就算要嫁人,要麽給人做妾,要麽給人做後娘。小郎君不知道,那後娘哪裏是那麽容易做的。給人做妾,整日還要受主母管教。”
孫氏撫了撫衣袖,繼續道,“我家婆母前幾年過世,大娘子去了,頭上無主母。我是小輩,自然管不到公爹的妾室頭上,大娘子只需要服侍好我公爹就可以了。再者,我公爹才四十多,已經是六品官了。以後小郎君讀書、科舉,若家裏沒人指點,要走多少彎路。不瞞大娘子,我家裏二叔如今已經是舉人了,明年就要考進士,這回定是十拿九穩的。”
她本來還想吹一吹弟妹娘家,想想還是算了,家裏一向不讓人說這個,她也不好太張狂。
就趙家這條件,莊大娘子已經很心動了。
她仔細想了想,“果真可以供我弟弟讀書?大奶奶能給我寫個文書嗎?”
孫氏笑了,“大娘子,文書我可以給你寫。但我跟你說,那個真沒用。我若遵守承諾,自會照辦,若我不願意遵守,大娘子也不能拿我怎麽樣。這事兒,還要大娘子自己去看,自己去想。我的時間不多,三天之內,如果大娘子想明白了,願意去我趙家,到柿子樹巷找我。若不同意,不用去找我,我自會再相看她人。”
說完,孫氏走了。
夜裏,莊大娘子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她已經十九了,家裏這個爛糟樣子,能說個什麽好人家呢?無非是那些和阿爹一樣扛大包的,還得是年紀大了死了老婆或者家裏太窮說不上親的,不然扛大包的都嫌棄自己年級大了。
趙大人是六品官,才四十多歲,她努力一把,說不得還能生個一男半女。趙太太死了,她做妾,上頭也沒人管着她。就算以後趙大人再娶,她有孩子了,也不怕。再說了,到時候阿弟說不得考上了功名,她就更不怕了。讀書真費錢啊,她一輩子都供不起,除非她真的願意去當暗門子。
莊小郎在簾子外頭聽見了,自從他七歲後,姐姐就讓他一個人睡外面的小床,中間用簾子拉開了。他剛開始不情願,但姐姐堅持,他也只得自己乖乖睡外面,他時常半夜偷偷拉開簾子,看一眼姐姐還在不在。
莊小郎想到白天那位大奶奶說的話,他心裏很焦躁。姐姐真的要去做妾了嗎?他是不是也要跟着去?可恨他年紀太小了,護不住姐姐。
莊大娘子想了一夜,第二天,她四處仔細打聽了趙家的情況,并未聽到什麽壞消息。只聽說趙家父子這幾年紛紛升官,二奶奶娘家姐姐還做了皇妃。
莊大娘子咬了咬牙,答應了!做妾就做妾,只要能把弟弟供出來,我們莊家也不算倒了。
莊大娘子無比疼愛弟弟,摸了摸他的頭,“大郎,你以後跟着姐姐去趙家好嗎?姐姐想讓你讀書,可是姐姐供不起你,是姐姐沒用。”說罷,她抱着弟弟又哭了一場。
莊小郎也哭了,“姐姐去哪裏,我就去哪裏,姐姐別丢下我。”
姐弟兩哭了一陣,莊大娘子給弟弟擦了擦眼淚,“大郎別哭,去了趙家,屋子大,吃的好,你還能讀書。姐姐雖然是做妾,但趙大人是六品官,趙太太又沒了,姐姐受不了委屈。”
第二日,莊大娘子帶着弟弟一起去了趙家。
可巧,趙書良當日休沐,正在院子裏擦拭自己的兵器。
莊大娘子不知道趙大人在家,聽孫氏說了這是公爹之後,再看他穿着官服,手裏拿着兵器,看起來威武勇猛,一點不顯老,羞得扭頭就跑了。
趙書良摸了摸鼻子,“老大媳婦,這是你相看的人。”
孫氏忙道,“哎呀,阿爹,阿爹把人都吓跑了。阿爹不知道,莊大娘子樣樣都符合阿爹的條件。丹娘,快,快去叫大娘子回來。阿爹,阿爹去大爺那裏坐坐吧。”
趙書良被兒媳婦趕出家門,悻悻地往登高巷去了。
丹娘生拉硬拽,把莊大娘子姐弟又拽回了趙家。
孫氏笑着出來迎接,“大娘子和小郎君來了,快進來坐。今兒我阿爹休沐,這會子去看我們家老太太去了。”
孫氏又讓丹娘給姐弟二人倒茶,拿點心。
莊大娘子低着頭不說話,心還在砰砰直跳。
莊小郎忽然開口了,“大奶奶,我答應了這門親。只是,只是你們家要對我姐姐好。”
孫氏見他剛有板凳腿高,就充大人,不免好笑。又想着這孩子自小沒了親娘,姐姐一手帶大的,也是可憐。孫氏把在旁邊好奇地張望的煦哥兒抱到懷裏,摸了摸他的頭,又親了一口,然後讓他自己去玩了。
孫氏笑着對莊小郎道,“小郎君既然能做主,那我就跟小郎君商議了。雖然是納妾,我們家也不是那等刻薄人家。我們家出一百五十兩銀子,給大娘子買衣裳首飾。以後大娘子過來,小郎君也跟着過來。我們家給小郎君找個好一些的學堂,小郎君白日去讀書,夜裏回來。大娘子在家裏,只需要照顧好我公爹就可以。”
孫氏說到這裏,忽然話鋒一轉,對莊大娘子說道,“有件事,我得提前跟大娘子說清楚。我們家這回,不只進大娘子一個人,還有另外一個洪姨娘,這也是我們老太太的意思。”
莊大娘子頓時傻了眼,還有另外一個?
莊小郎氣憤道,“你上回怎麽沒說清楚,你騙人!”莊大娘子也有些不痛快,神情間表露了出來。
孫氏哈哈大笑,笑完對姐弟二人說道,“小郎君說得哪裏話,滿京城打聽打聽,有幾個六品官家裏只有一個妾的。我們家沒有太太,單你姐姐一個人來做妾,這便宜也太好撿了罷。二位回去吧,你們要求太高,我們做不到。”
說罷,孫氏直接起身回了房。
莊家姐弟頓時傻了眼,悻悻回去了。
回到風鈴巷以後,旁邊一位和善的陸大娘來問,“青娘,前兒來的那位穿着得體的少奶奶是誰家的?”
莊大娘子平日和陸大娘要好,一五一十跟她說了。
陸大娘聽說後,一拍大腿,“青娘啊,這事兒你糊塗啊。那是什麽人家,六品官家,家裏一來沒有太太,二來還和皇家連着親。人家要納你為妾,就是看重你家裏人少,沒什麽拖累。你還想一個人在人家後院獨大?不是我說你,就是官老爺家的正房太太,也不敢說一個人霸着男人,你一個要去做妾的,心倒比人家太太還大。”
青娘聽陸大娘一說,頓時有些後悔。
陸大娘繼續說莊小郎,“大郎,我知道你一向有骨氣。可你也不看看,你家裏這個樣子了,你又想讀書。你把你姐姐賣了,也賣不出幾兩銀子。如今這樣好的機會,你姐姐終于有了好人家,你可莫要在中間搗亂。難道你真的想讓你姐姐嫁給外面那些死了婆娘的賴漢不成?”
莊小郎頓時紅了眼眶,他自小是姐姐抱大的,姐姐在他心裏,如母親一樣。忽剌巴說姐姐要嫁人,嫁給誰他都不滿意。被陸大娘這樣一說,他心裏又傷心又愧疚,低下了頭。
陸大娘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你還小呢,不懂,你姐姐若想做正頭娘子,嫁不到好人家了。不是說窮人家不好,而是說你姐姐年紀大了,找不到那勤奮上進的少年郎了,能找到的,都是老頭子或者賴漢,那還不如去做妾呢。可做妾又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你姐姐又不是說長的多好,還要帶着你。如今趙老爺只有四十多歲,身子骨康健,人家願意供着你讀書,家裏沒有太太,天賜良機,你們就不要再矯情了。”
莊小郎擦了擦眼淚,“大娘,我今兒說錯話了,趙家大奶奶生氣了,把我們趕了出來。”
陸大娘笑了,“你小孩子家不懂,趙大奶奶既然親自來問,必定是十分看重你姐姐。你們既沒有父母,咱們是鄰居,我托個大,明兒去幫你們問問。青娘,你若真能去趙家,只管好生服侍老爺,生個一兒半女,再把你弟弟供出來,你還愁什麽呢,趙家那樣的人家,又不會刻薄你的吃穿。”
姐弟兩個都點點頭,陸大娘笑着走了。
第二日,孫氏故意擺着姿态,陸大娘陪着笑,“大奶奶,她們姐弟兩個,一個大姑娘害羞,一個小娃兒不懂事。老婆子今兒托大,來跟大奶奶商議這事兒。”
孫氏喝了口茶,“勞大娘走一趟了,旁的事情也沒有,就是一樣,她既然來做妾,雖然我們家沒有太太,但也別想在後院獨大。她想稱王稱霸,等她扶正了再說吧。”
陸大娘忙笑道,“大奶奶嚴重了,青娘一向只知道幹活,并沒有太多心思。昨兒不過是話趕話,沒說清楚。她們也不是說要一家獨大,那哪裏能呢,就是正房太太,也沒幾個敢阻攔爺們納妾的。”
孫氏這才笑了,“還是大娘老道,既然她們姐弟托了大娘,咱們就仔細說說吧。”孫氏又把昨兒的話說了一遍。
陸大娘高興地直拍手,“貴府就是仁義,有幾家納妾,還願意供養妾室的弟弟讀書呢。”二人商議好了,孫氏打發她先回去,回頭自會請人上門。
莊小郎要讀書的事情,孫氏跟趙書良報備過。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