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議婚事東窗事發
天氣愈發寒冷, 一場大雪過後, 早晚出門,呼出的氣都能結出冰碴子。
天蒙蒙亮的時候,在歡喜街仙人胡同裏, 文家大門緊緊閉着。文大郎, 哦不,文進財已不複昔日風采,徹底變成中年油膩大叔了。
他愁眉苦臉開了門,耷拉着的腦袋上頭發亂蓬蓬的,身上的棉襖歪歪扭扭地穿着,上面全是油漬。開門後, 他縮了縮脖子,兩只手攏在袖子裏, 彎腰駝背往前走。
他剛出門沒多久,院子裏傳來喊聲, “文進財,你個天殺的, 你又把我的銀錢偷走了。”錢氏披頭散發追了出來。
文進財不再像當年一樣在她面前唯唯諾諾,甩了甩袖子,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你的銀錢?笑話,這家裏有一樣是你的?你莫要鬧,再鬧,可沒你的好果子吃。”
錢氏咬了咬牙, 想罵他,又忍住了。
錢氏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那是我留給金童買藥的錢,你拿走了,我到哪裏去弄?”
文進財又哼了一聲,“你騙了我這些年,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還想問我要錢給他買藥?你死了這條心吧。”
錢氏忽然哭道,“官人,你莫要聽那起子小人胡說八道,金童真的是你的兒子,我也是良家子,只跟了官人一個,不是官人的能是誰的?”
文進財忽然大聲起來,“你是良家子?別讓我笑掉大牙了,良家子沒嫁人就懷了身子?你跟我的時候就不幹淨了,你那好媽媽整日什麽樣的人不往你房裏拉?看在你懷了身子的份上,我才讓你進門。你卻讓我當了這些年的活王八,如今現有的證據,你還不承認,金童哪一點長得像我了?咱們兩誰有地包天的牙?誰有擡頭紋?他病恹恹的不說,還醜得要死,和那個混癞子張老鼠長得倒是越來越像!”
錢氏哭道,“他像我阿爹啊,我阿爹就是那樣的。”
文進財翻了個白眼,“呸,你那媽媽都是假的,你怕是連你親爹是誰都不知道吧?張老鼠整日在這一帶瞎晃悠,多少回我見他在家門口亂轉。以前我不朝那方面想,如今什麽不明白。”
文進財的本性又暴露了,劉氏好的時候,他是好丈夫好父親,劉氏一病,他的好人設立馬就崩了,再等劉氏去了,豆娘直接成了小白菜。
錢氏以前年輕漂亮,整日服侍的他如同活神仙,又給他生了兒子,他才勤勤懇懇又去掙錢給兒子看病。如今錢氏老了,且他發現金童很有可能不是自己的親兒子,就故态萌發,開始瞎胡混,整日流連賭場和暗門子。
錢氏心裏有苦說不出,她原就是個暗門子,恩客無數,只要給錢,什麽樣的客她都得接。似張老鼠那樣的人,她倒是不想接,可媽媽哪裏同意。
沒成想她忽然又懷了身子,若被媽媽知道了,定是一碗藥直接打了。她當時年紀也不小了,打過了幾個孩子,身子都壞了,再打下去,這輩子怕是都無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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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文進財想兒子都要想瘋了,她才把肚子裏的孩子按到他頭上,其實她哪裏知道這孩子是誰的呢。
可她萬萬沒想到,金童這孩子像誰不好,偏和那個混癞子張老鼠越長越像了。嘴尖尖的,臉瘦瘦的,身材矮小,皮膚暗黑,眉毛散亂向下耷拉,走起路來弓着腰。
文進財年輕時可是出了名的相貌好,若不然劉氏也不會倒貼。說金童是他兒子,鬼都不會相信。
但這兩口子在歡喜街一帶名聲不好,和街坊鄰居關系也一般。再說了,誰也沒抓個現成,故此沒人去挑破這個膿包。
金童小的時候還看不出來,等他長大到十幾歲了,文進財越來越懷疑,連錢氏心裏都開始打鼓。直到有一回張老鼠和金童站在一起被文進財看見,兩個人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他徹底明白了,他當了十幾年的活王八。
一向在錢氏面前乖順的文進財大鬧了一場,把家裏砸了個稀巴爛,把錢氏也打成個爛羊頭。嬌縱的錢氏被他打了一頓,不再耀武揚威,但死也不肯承認金童是張老鼠的兒子。
病恹恹的金童吓壞了。
阿爹一向最疼他,卻忽然像變了個人一樣。因他體弱多病,文進財和錢氏一直把他養在家裏,他不讀書,也不找事情做,就整日閑散度日。十幾歲了,一事無成,也沒成家。
他雖病弱,又不通人情世故,但并不是傻子。文進財嘀嘀咕咕的話他都聽到了,剛開始他以為是誰在背後嚼舌頭根子,等他自己也見到張老鼠之後,心像掉入冰窟窿一樣。
文進財自己挑破了膿包後,感覺滿世界的人似乎都在嘲笑他。他把親閨女送人,留下個野種當寶。
文進財本來想把錢氏和金童攆出去,可錢氏與他也是十幾年夫妻,金童他也當着寶養了十幾年。看到錢氏哭哭啼啼的樣子,金童又一邊哭一邊扯着他的褲腿喊阿爹,懦弱慣了的文進財又慫了。
雖沒攆走這母子兩,但文進財不再早出晚歸掙錢給金童買藥,而是過起了今日有酒今日醉的日子,家裏值錢的都被他拿去當了。
忽然斷了銀錢,錢氏哪裏受得了。她當機立斷,把手裏攢的老本捂得死死的,那是她和兒子的救命錢。
文進財時常想起劉氏在的時候,那時候他的日子多美啊。劉氏賢惠能幹,豆娘乖巧可愛,他也有份正經的事情幹。不像如今,家不像家,他也沒個親人了。
文進財想到劉氏和豆娘,狠狠哭了一場,然後又回去把錢氏打了一頓,“都是你這惡毒婦人,為了這個野種,當日還要把我女兒賣了,若不是有人好心,她如今不知道流落到什麽髒地方了。”
錢氏在家做福做威慣了的,近來時常挨揍,今兒實在忍受不了了,在院子裏大聲罵文進財,“你個沒種的夯貨,你自己的女兒你有心疼過一分嗎?她親娘死了,你管過她一絲一毫嗎?我賣了她?哪一樣不是你同意的?過繼文書不是你簽的?我還明白告訴你,你那個女兒,早就發達了,嫁給了貴人。但你趕去認嗎?看她不讓人潑你一臉大糞水!”
文進財喝的迷迷蒙蒙的,“她敢不認我?我是她親爹?你說甚?她嫁給了貴人?”
錢氏哼了一聲,“她如今不姓文了,再發達和你有什麽關系?當日是我要把她送走,你難道反對過?哼,如今想來做慈父?呸,別叫我說出更難聽的話!”
一心想要恢複過去美滿生活的文進財還在叫嚷,“我是她爹,她敢不認我!”還沒爬起來,因酒吃多了,又一頭栽倒在地上。
錢氏從地上爬起來,往文進財臉上吐了口濃痰,帶着兒子回房了。
不管文家怎樣鬧成一團糟,趙李兩家這邊的日子依然按部就班地在往前走。
趙書良父子私下仔細打聽了尹家的事情,尹三郎确實自小就不在父母身邊。尹大人自小在祖父母的主張下,繼給了早死的叔父,但仍舊和父母住在一起,上京後為表孝心,要留一子在老家盡孝。
尹大人本是要留長子,其父母不同意,“大郎以後要給你頂門立戶的,不在你身邊怎麽能行,況且,如今你從名義上已經不是我們的兒子,我們若把你的長子留下來了,外人豈不議論。”
故而,尹家人留下了尹三郎。尹三郎在祖父母身邊也頗受寵愛,并未因父母不在而受委屈。且尹大人做了官,一衆堂兄弟姐妹們也都肯讓着他。尹三郎肖其父,讀書有些靈性,如今小小年紀就已經中了秀才。
趙家父子能打聽到的,也就是這些了。旁的,都是尹家家事,外人也打聽不出來。
趙家就這一個女兒,此前也不是沒有人來給慧娘說親,但趙書良不是嫌棄人家郎君沒出息,就是嫌棄人家父母不省心,或者嫌棄兄弟妯娌太多。慧娘都快13了,不能再等了。
李家那邊還在等消息,趙書良知道不能再拖了。
休沐日的夜晚,他把家裏人召集到一起商議事情,連慧娘也叫來了。
趙書良用手指敲了敲桌子,“尹家的事兒你們都有什麽看法?”
趙世崇是老大,他先開了口,“人家倒是不錯,尹三郎據說也不是難相處的,就是咱們家比尹家差了些,怕妹妹去了受委屈。”
孫氏道,“自古擡頭嫁女、低頭娶婦,尹家比阿爹官職高不假,但尹三郎現下不過是個秀才。二弟和他年級差不多,都中了舉了,以後也難說咱們家就不如尹家了。”
趙世簡也道,“大嫂說的不無道理,如今門第不是關鍵,最關鍵的是家裏人要好相處。”
趙書良道,“若論相處,我仔細打聽過了,尹家日常并無太多吵鬧。就怕以後尹家要回漳州,我們到時候就鞭長莫及了。”
趙世崇兄弟沒想到這一點。
趙世簡問道,“阿爹,敢問尹大人多大年紀了?”
趙書良擡頭看了他一眼,道“總有五十朝上了吧。”
趙世簡擔憂道,“阿爹,不是兒子說話難聽,尹大人都這把年紀了,還是六品,估計以後也不會有太大變化。等他一致仕,說不得真要回老家。”
趙書良沉默了半晌,道,“二郎的意思是反對這門婚事了?”
趙世簡回答道,“兒子也不是反對,還是擔心慧娘。”
慧娘忽然擡頭,“阿爹,我同意了。”
衆人都吃驚地看着她。
趙書良笑道,“我兒如何這樣堅定?”
慧娘扭捏了一下開口了,“阿爹和哥哥們為了我的事,日夜憂心。我知道阿爹和哥哥嫂子們是怕我以後過不好日子,也是我不争氣,總是窩窩囊囊的,讓你們白擔憂。不過阿爹放心,只要不是那種潑皮無賴,女兒總能和他相處好的。至于其他人,尹大人上了年紀,估計,估計要不了多少年尹家說不定就會分家了。”
孫氏笑道,“還是妹妹想的遠,我們光想着尹大人會回老家,可他還能活多久呢。等尹家分了家,尹三郎再考科舉,總是還要回京城的。再說了,妹妹就算嫁別的讀書郎,以後也是要外放做官。妹妹只要自己能立起來,不怕過不好日子。再不濟,還有我們呢。”
趙家父子知道孫氏是比較贊同這門婚事的,聽她這樣說,似乎也不無道理。
趙世簡看着慧娘道,“人心隔肚皮,慧娘你一向實在,沒見過人心險惡。”
慧娘笑了,“二哥,除非我一輩子在家裏不出門子,不然去哪家沒有兄弟妯娌呢。這世上哪裏就有那麽多殺人放火的惡人了,都是居家過日子的,壞又能壞到哪裏去。無非就是分家時誰多分了幾兩銀子,或者妯娌多拿了我一塊布的事情。若連這些事情都不能忍受,我到那裏也過不好日子的。二哥想想大嫂和二嫂,她們以前難道不是娘家寵愛着長大的,以後還不是要在一個鍋裏攪飯吃。我雖然不如大嫂二嫂,但慢慢總也能擔起一些事情。真遇到難事,哥哥嫂子們也不會不管我的。”
孫氏撫掌笑道,“你們都說慧娘妹妹軟和,依我看,慧娘妹妹才是最聰慧的。她心裏什麽不明白,不光明白,她還大氣,絲毫不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妹妹說得對,有出息的人,誰會在意家裏誰多一根蔥誰少一根蒜的事情呢。妹妹只要好生輔佐郎君上進,到時候,你二哥也更進一步了,妹妹在婆家說不得是最風光的。”
趙書良嘆了口氣,“慧娘長大了,懂事了。你說的沒錯,世事難料,說不得你才是那個最不讓人操心的。當初誰又能想到你阿娘年紀輕輕就去了呢。”
衆人見他又想起吳氏,內心也傷感。
趙世簡岔開了話題,“阿爹,那這事兒?”
趙書良回過神來,“既然慧娘不反對,你過兩天去趙家送個話,若尹家有意,自會上門,若無意,你岳父那邊也會傳話來。我們這邊想這樣多,說不得尹家還有別的想頭呢。”
慧娘笑道,“阿爹,自來說親,誰也不包說成的。若成了,是緣分。若不成,我正好在家裏多待幾年,我也舍不得阿爹和哥哥嫂子們呢。”
趙書良笑了,招招手,慧娘走到他身邊。
趙書良摸摸女兒的頭發,笑道,“不知不覺間你阿娘去了一年多了,你也長高了,更懂事了。不光能打理家事,還能服侍阿爹,照顧侄兒。我兒賢惠,什麽樣的人家都配得上。”
慧娘笑,“阿爹看我自然是樣樣都好的,大嫂二嫂也很好呢,大嫂時常教我做衣裳,二嫂自己還沒過門,就操心我的事兒。”
趙書良笑了,“是啊,阿爹有福氣,兒媳婦和女兒都這樣好。”
趙世崇開玩笑,“看阿爹說的,難道兒子們就不好了?”
趙書良擡腳給了他一下子,“滾,去好好練練你的功夫,這段時間把皮子給我上緊了,你們上官跟我說了有缺的事兒,你好好表現,若給我搞砸了,老子打斷你的腿。”
趙世崇笑嘻嘻起身,“阿爹放心,論讀書我不如二弟,論耍刀槍棍棒,定是不比二弟差。兒子定會用心當差,把這事兒落實錘了。”
趙書良又愛憐地看着慧娘,一時心喜,從懷裏掏出個小銀锞子,塞到慧娘手裏,“明兒和你大嫂去買幾匹好布,你們姑嫂二人留一些,一人做身衣裳,剩下的,再讓你二哥送給你二嫂。她自己還沒過門呢,就親自上門過問你的事情,不管這事兒成還是不成,你都要承她的情。以後,等你出了門子,阿爹老了,只有哥哥嫂子們能照看你了。”
慧娘聽他說是要送禮用的,也不客氣,接下了銀子,謝過老父親。
孫氏聽說還有她的,心裏也高興,忙把煦哥兒抱出來給趙書良。趙書良抱着大孫子,開心不已,到一邊逗他玩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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