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chapter 47 (1)
他從車裏找出煙和火。是喬瑞送的。
前年冬天, 他戒煙。煙齡不短,有時候是真受罪,她就送了他這些, “實在難受的時候,就吸一支。心理上緩解一下。”
煙支不含尼古丁,是替代品。到今天為止,消耗了三支。
煙是真戒掉了, 可戒煙的目的卻沒達到為了要孩子才戒煙,但她中途變卦了, 說認真做了規劃,到她三十五歲上下再考慮孩子的事兒。
一竿子把他支到了十年後。
他反複摩挲着銀質的煙盒、火機,直到兩樣東西在手裏有了溫度。不再冰冷。
郁薇早就看到哥哥回來了,見他遲遲不進門, 壓不住心頭焦慮,找到他面前,“哥。”
郁铮嗯了一聲, “爸媽都在家”
“都在。”郁薇說, “爸在書房, 媽在和阿姨做飯。”
郁铮打開煙盒, 取出一支煙, 送到鼻端, 聞着淡淡的煙草味道。
郁薇抿了抿唇, “她怎麽樣沒把消息透露給無良媒體吧你一定要勸住她”
郁铮把煙支放回煙盒, “誰”
“嫂子, 我嫂子。”
“我了解過了,瑞瑞與賀既明事故的事發地,也就是所在的沣西路那一段,沒有監控設備。”郁铮用平鋪直敘的語氣,講述所知情況,“昨晚知情人言骁并沒報警,你則及時帶賀既明離開現場,并做了後續處理,目前為止,警方并不知情。”
郁薇神色放松了一些。
郁铮視線銳利地凝視着她,“昨晚你趕過去之前,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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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錦苑。”
郁铮若有所思,“沣西路是不是去錦苑的必經之路”
“你想說什麽”郁薇神色狐疑,眼神裏有了戒備。
郁铮目光如鷹隼,“瑞瑞最嚴重的傷是右腳跟腱斷裂。她當時是從車裏逃出去,以她的底子,就算從二層樓跳到地上,只要是心理上有所準備,就不可能傷到那種程度。所以,腳傷不是惡意追尾事故造成。只能是她作死,腳受傷嚴重的情況下還駕車。
“在事故之前,發生了什麽”
郁薇睜大眼睛,瞬間暴躁起來,“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要是知道她那個腦子每天都在想什麽,也不至于”
郁铮擡手示意她冷靜,語氣卻加重了“你敢說,昨晚你只是旁觀者”
“你懷疑我”
郁铮語聲低了一些,語氣卻更冷了,“取消婚約之前,賀既明都只是你的未婚夫,而瑞瑞是你嫂子。可你從昨晚到現在,更關心在意的都是別人。”
“我”郁薇張口結舌,很快意識到了另一個重點,“你剛剛說什麽取消婚約之前你指的是什麽”
郁铮睨着她,幾秒種後,把煙和火放回衣袋,抄着褲袋往室內走,“這次的事,你讓我非常失望。”
同樣的話,昨晚父母在電話裏,也對喬瑞說過,語氣比哥哥好不到哪兒去。親耳聽到、親身面對,才知道這樣的言語的傷害力很重。郁薇沒時間去深究這些,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你把話說清楚,是不是要說服爸媽取消我和既明的婚約”
“對。”
“為什麽”郁薇嘶聲低喊。
郁铮腳步停了停,神色冷峻地望着前方,緩聲說“賀既明,涉嫌強奸。你要嫁給一個人渣”
郁薇神色驟變,整個人僵在原地。
郁铮把衣袖從妹妹手裏抽出,“你是個成年人,只要肯稍稍動動腦子,就會發現整件事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都是賀既明沒辦法給你合理解釋的疑點。”
說完,他步調如常地走到門前,輸入密碼,進了門廳。颀長高瘦的身影,透着落寞與疲憊。
晚上,魏曉沖送來飯菜的時候,跟喬瑞提起住院費用的事“已經聯系到言先生,把他墊付的費用轉給他了。”
“麻煩你了。”郁铮中午提過一嘴,讓她不用管了。
晚飯是家常豆腐和小米粥,菜的味道淡了一些,提味的蔥姜蒜只放了一點點,小米粥則熬得黏稠,很香。
她吃到中途,郁铮拎着一個紙袋進門來。
“你怎麽又來了”喬瑞意外。
郁铮揚了揚紙袋,“你用得着的一些東西,楊阿姨幫着收拾的。”她有神經性過敏,不定什麽時候就發作,所以,生活必需品都是固定的牌子。
“哦。謝謝。”
“飯菜還行”
魏曉沖張羅的,喬瑞評價就很高“挺好的。要是再來點兒奶奶做的小鹹菜,就圓滿了。”
郁铮笑了一下,“晚上我留下來陪你。”
“多餘。”
“咱爸媽那邊,我打過電話了,說這幾天要跟你一起處理一些事情,過一陣再回去蹭飯。沒露餡兒吧”他這頭的父母,他直接說爸媽,她那頭的父母,都是說咱爸媽。
“沒。”
随後,兩個人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交談幾句她對他是慣有的無話可說的樣子,他沒辦法突破她築起的冷淡的堡壘。
兩天後,喬瑞出院,郁铮接她回到家裏。
楊阿姨看到喬瑞,吓了一跳,這才明白郁铮為什麽要自己把一樓的主卧收拾出來。
喬瑞第一件事是打了辭職報告,快遞到公司。随後跟上司聯系,口頭講述辭職相關事宜。上司了解到她真實情況,表示遺憾之餘口頭答應下來,客氣地說随時等你回來。
挂斷電話,喬瑞心裏空落落的。
她是幹一行愛一行的體質,做了那麽久的工作狂,又正處于有目共睹的上升期,因為一次意外事故,不得不辭職。
很難受。
也可以持樂觀态度不辭職,一邊養傷一邊跟進公司業務。但事實是不可行。
不管事态怎樣發展,及時辭職都是最明智的。
郁铮下班後,把果果接回家。
果果見到她,跳上床,坐到她身邊,卻是高冷的小表情。
喬瑞不明白,“怎麽回事”
郁铮說“沒看出來小姑帶它去體檢、美容了。你就知足吧,這小子見到我的時候,恨不得給我一巴掌。”
“那就難怪了。”喬瑞低頭,親了親果果的腦門兒,“最怕的就是這兩件事,居然同一天給我們做了全套,太壞了,是吧”
果果一只耳朵動了一下,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
當晚,郁铮扶着喬瑞到洗手間,站在門邊等着。
喬瑞洗漱之前,接到一通電話。
女孩在那邊問她“五姐,我該怎麽辦”隔着線路,但那份脆弱無助顯露無疑。
“平靜點兒,冷靜點兒,樂觀點兒。”喬瑞語氣柔和,“別的怎樣都可以,親人都會無條件支持你。”
女孩明顯哽咽了,“你是不是又惹上麻煩了我爸媽趕回來了,我不小心聽到我爸說,那晚,賀既明撞車,又被人打折了腿。姐,跟你有關嗎你到底在哪兒有沒有出事”
“沒事、沒事。”喬瑞連忙說,“你想多了,我就在家呢,有另外的很棘手的事要處理。要不要跟你姐夫說話”
“不要。我只是怕你惹上更多的麻煩。”
“不會。”喬瑞說,“退一萬步說,惹上也應該啊。一家人,什麽都是應該的。我現在最挂念的是你,但真沒辦法去陪你。對不起。”
那邊的女孩輕輕抽泣着,“姐,我想見你。”
“忙完這幾天,我去看你。等我,好嗎”
“好。”
通話結束之後,喬瑞把手機放進家居服的褲袋。牙膏擠到牙刷上,她看着,好一陣,整個人一動不動,呼吸卻慢慢變得凝重。
來電鈴音又響起,喬瑞拿出手機看一眼,是郁薇,直接挂斷。
郁薇再次打來,她再次挂斷。
反複幾次之後,喬瑞接聽,語氣很不友善,用的卻是交際詞令“郁小姐,您找我什麽事”
郁铮聽到,摸了摸鼻尖。這姑嫂兩個,關系就沒好過,說劍拔弩張都不為過。
郁薇語帶哭腔“我爸媽我哥都跟我說,賀既明涉嫌強奸,是真的嗎你一定知道的,能不能給我句準話你手裏是不是有證據我要看,你”
“郁小姐,有一件事你要明白我不是你家長,沒義務回答你任何問題。”喬瑞語氣冷飕飕的,“我要休息了,你再打來,就是惡意騷擾。”
郁铮聽出了弦外之音。
如果郁薇沒把她得罪到一定地步,她不會連形式上的禮儀都抛到一邊關鍵時候再狠,也不意味着她會在言辭間挖苦誰。
他有一個沒有任何根據的懷疑,腦子轉了幾轉,仍是找不出憑據,索性直接問她“你腳傷是不是跟薇薇有關”
喬瑞語氣有點兒沖,“我腳傷只跟我自己有關系。”
郁铮深呼吸一下,換了委婉的說法,“不管哪個事故,如果警方立案偵查,你都要把那晚的經過告訴別人。我總會了解到一些內幕。”
“那可不一定,要看情形。”喬瑞說,“有些零口供的案子是怎麽發生的我科普過了特定情況下,雙方串供達成一致就好。”
“作僞證要承擔刑事罪。”
她笑笑地瞥他一眼,“我跟知名心理專家有一陣走得很近,你又不是不知道。跟心理專家走得近的人,精神狀态不好,也是有可能的事兒吧”
他沉默下去,神色陰霾。
五年感情是怎麽走至冰點的郁薇是關鍵,其次是他與名模嫩模被媒體捕風捉影、她與廣告業名流心理學專家的緋聞。
都确定,對方不是不打招呼就精神身體出軌的人,但心裏就是受不了。
總為這種事爆發激烈的争吵,總是都有當時處理不當從而理屈的地方,誰也不會向誰低頭。
至于郁薇和她幾乎難以泯滅的矛盾,那真是說來話長了。
他出差在外,幸好離本地不是太遠,連夜開車趕回來了。
去醫院的路上,幾通電話之後,他了解了昨晚事故的大致情形僅限于那場事故,之前發生了什麽,沒人能告訴他,不是壓根兒不知情,就是含糊其辭。
到了醫院,特助魏曉沖已經等在停車場,有條不紊地告知喬瑞目前情形。
有驚無險,沒大事。
郁铮扯松領帶,對魏曉沖打個手勢,“去忙吧。”
手機響了,郁铮掃一眼屏幕,見是母親打來,接起。
那邊的伍美寧問道“去看瑞瑞沒有”
“還沒。”
“昨晚我聽你妹妹說了一些事,當下就打電話給瑞瑞,态度很差,話說重了。”伍美寧說,“單說那通電話,我應該跟她道歉。但是,在她和薇薇之間,我第一時間無條件偏袒的,肯定是薇薇。”
“不難理解。瑞瑞也不會跟我提這事兒。”喬瑞從不肯打他親人的小報告,又或者,根本就懶得計較。
伍美寧說“我也想去看看她,方便麽”
“算了,緩幾天再說吧。”有隔閡在先,短時間內,母親不見那個小土匪更妥當,“她沒大事,但目前的情況,喬家應該都不知情,您別跟人說漏嘴,好麽”
“我理解,她一定不希望親人都跟着擔心。另外,今天你抽空過來一趟,有不少事情要跟你商量。”
“好。”
通話結束之後,郁铮把手機調成靜音,閉目休息。
回來了,反倒不着急見她了。
他們是正在着手離婚的夫妻。
夏季,一次争執之後,長久的沉默期間,看到對方前所未有的痛苦、疲憊。
“離婚吧。”她說。
“好。”他說。
之所以這麽久沒離成,起先是他覺得需要冷靜一段時間,看過她拟定的離婚協議之後,又與她在財産分割方面産生了分歧。
他們婚前做過財産公證,婚內有過幾項數額不算大的共同投資,她意思是撤資或幹脆讓給他,他跟她态度相同。
喬瑞說“結婚又不是投資,財産方面,我覺得自己吃虧了,你不給我也會争取,相反,你白送我也不稀罕。”
他說“你跟我結婚兩年多,我有義務讓你在離婚後比結婚前手頭更寬裕一些,這樣才能放心。”
“有義務你該不是活在一百年前吧”她半是認真半是調侃。
“随你怎麽想,死活不答應的話,離婚這事兒就先放放。”
僵持不下,喬瑞提出分居,要搬到婚前的住處。
“本來就樓上樓下住着,跟分居有什麽區別”他也來了脾氣,擺出談公事的态度,“我不配合的話,這婚就得離個十年八年的形式上的分居狀态,太容易破壞掉。”
“圖什麽你才沒那麽傻。”
“你不尊重我意願,我不介意采取不理智的應對方式。”
就這樣陷入僵局。
之後彼此都忙,進入秋季,在家裏碰面的時候都少他要确保幾場秀萬無一失,十月參加時裝周和一系列活動。繁忙度一般,但是需要頻繁出差。期間回來兩次,又趕上她出差或是在外應酬。
這樣也好,足夠彼此冷靜下來,理智地面對婚姻的裂痕。
有人結婚不是因為相愛,就有人離婚不是因為不相愛。
戀愛三年、結婚兩年,走到這地步,并不是感情淡了,起碼,他依然愛她。很愛。
絕大多數日子裏的喬瑞,優雅、理性、甜美,少數情況下的喬瑞,任性、固執、暴躁。
有多大的誘惑力,就有多大的殺傷力。
這樣的階段,出了這樣的事故,始料未及。
不是不想盡快看到她,但是,見面後說什麽是個問題。
她主動打給他的時候,他因為當時已知的賀既明骨折昏迷的消息,劈頭蓋臉地問是不是她幹的。
她說對。
他又問她是不是瘋了,怎麽會有這種二百五的行為。
她說去問你爸媽。
他說你給我等着,我回去再跟你算賬。
她說我等着。
這會兒想想,真是糟糕至極的一次通話。
見了面,言語再引起她抵觸反感的話,他們的婚姻,就真完了。
十一點鐘,郁铮走進喬瑞的病房。
喬瑞正倚着床頭查看新收到的郵件。
他走到病床前,和她對視好一陣,他目光從平靜轉為柔和,開玩笑“怎麽不提前告訴一聲,吓着我了。”
喬瑞摸了摸下巴,“有這麽慘”她照鏡子的時候,感覺倒還好。
郁铮微笑,坐到床邊,說了賀既明的現狀,問她“你得幫我梳理一下整件事。昨晚的事,起因是什麽”
喬瑞說“他放話撞死我,我想讓他生活不能自理。就這樣。”
“起因。”郁铮強調這一點,“什麽事引發他放狠話并施行”
喬瑞很明确地告訴他“無可奉告。你已經不在我絕對信任的名單內。”
他神色鄭重地問,“只給我一句準話,導火索是不是你跟他之間的實質性沖突”
“是不是的區別在哪兒”喬瑞皺眉。
“如果是你親友引起,我可以尊重你的态度,等着你給答複。如果是你,那是另外一回事。”這一刻,他眉眼凝着沉郁,和一股子狠勁兒。
喬瑞斂目,撓了撓額頭,“不是。”她明白他的意思,就又補充一句,“不是他欺負我。”
郁铮明顯放松很多,又歉然一笑,“抱歉,我很自私。你跟別人,有一定的區別。”
“懂。”喬瑞牽了牽唇,“我們要離婚,不是因為相互憎惡。”
“中午想吃什麽”他岔開話題。
喬瑞認真思考一會兒,“肥牛熱湯面。”
郁铮立馬拿出手機,手指滑動屏幕,“我先查一下你适不适合吃。”
喬瑞笑出來。
過了一會兒,郁铮說“等我去給你帶回來。”她沒到嚴格忌口的情況,不吃辣,不吃發物就行。
喬瑞有些意外,“叫外賣也一樣。”
“不一樣。”他舉步出門。
她難受的時候,會不自覺地想念家的味道、祖母與母親做的家常飯菜。
她想吃的肥牛熱湯面,是做法最簡單的那一款香蔥炝鍋,加水燒開,煮肥牛片撈出備用,用原湯煮手擀面,放入備用肉片和小油菜等青菜。最後調味,末了淋香油、撒一點蔥花。
這些,他是知道的。
不能沒頭沒腦地去喬家請長輩做面給她吃,讓相熟的店做一碗味道盡量相近的面,還是可以的。
作死作成了花貓臉,一條腿還要瘸一陣,也是不容易了,飲食上應該對她好點兒。雖然,面食只有剛出鍋的時候味道最鮮美,但她應該不會計較。
她廚藝是煎蛋能糊掉、煮面忘放鹽的負分水準,倒是很有自知之明,一向很遷就體貼下廚的人。
喬瑞收到了喬怡然發來的果果的實時狀态。
喬瑞的祖父第一任妻子過世的早,不惑之年娶了第二任妻子,有了喬怡然。
喬怡然大喬瑞七歲,大郁铮三歲,今年三十三歲。姑侄兩個的感情一直特別好,輩分上是姑侄,相處模式更像是姐妹。
至于果果,是一只很漂亮的英短藍白,一歲多了,特別可愛。那是喬瑞的貓兒子、喵主子。
畫面中,果果坐在沙發一角,神色認真地看電視。電視裏在播放貓和老鼠。
喬瑞笑出聲來。
喬怡然的後續信息接踵而至
你兒子氣兒不順的原因吧,不肯看小熊維尼了,我試了好些個,總算找到合它今日胃口的了。
你跑哪兒去了
我怎麽心裏不踏實呢
喬瑞笑着輸入文字回複不是說了嗎,臨時狀況,過幾天就回。
喬怡然撒謊摔斷腿哦。
喬瑞嘴角一抽,繼續違心地回複知道,沒騙你。
津津有味地吃面期間,莫雲央打電話給喬瑞,語氣是少見的嚴肅“我相信,你在與賀既明的事故發生之前,就已斷定起因。”
喬瑞把通話語聲調低,“事實呢”
“你拿到的監控錄像,我看了,事态的嚴重與惡劣性質,超出我預料。”莫雲央深深吸了一口氣,“那種情況,我一直以為,只會在新聞熱搜裏看到,離我們很遠。”
喬瑞似提醒又似開玩笑“撞車鬥毆事件,在你生活範圍內,發生的概率也很低。”
“是,我命好,有個随時随地跟人玩兒命的二百五閨蜜。”莫雲央玩笑之後,鄭重詢問,“之後呢這事兒特棘手吧”
喬瑞如實說“之後怎麽樣,我真不知道。該做的都做,別的就不是我說了算了。”
“這是一定的。”
喬瑞看一眼郁铮,猶豫幾秒鐘,說“截圖相關內容,女事主打馬賽克,發給郁铮,可以麽”
莫雲央立刻說“可以。”
飄窗前,有它的小窩,窗臺上有毛絨小玩具、貓球、毛線團。
喬瑞上來休息的時候,它跟她膩了一會兒,到她熄燈才回窩睡覺。
每晚高負荷運動的好處,是能很快入睡。
睡前,她滿腦子都是火鍋底料、所需的食材。
到半夜,恍然醒來,睜着眼睛發呆。
這幾天都是這樣,三四個小時就醒,對着滿目漆黑,不自主陷入回憶之中。
和郁铮一道回國之後,求職經歷很不愉快一直找不到符合自己專業和預期的職位,一再降低要求,就這樣都找不到工作,經常有灰頭土臉的感覺。
郁铮又是哄又是勸,認真給她規劃,幾個很好的選擇。
任何事,她都願意被他寵着,這種事卻絕對不行。痛定思痛之後,廣撒網,四處投簡歷,終于,被廣告公司錄取了。
林佳莉問過她,做不合專業的工作是否難過。她說不難過。
其實是撒了謊,難受過一陣的。
離開熟悉的領域,到新天新地從頭學起,就像是變回了剛學走路的小孩兒,摔倒了、吃癟了,卻沒人把你當小孩兒,少不了看臉色挨訓。
如果說那樣的日子也有好處,能想到只有很充實,從早到晚都在汲取知識,從同事身上尋找經驗。
忙得暈頭轉向,還是有時間精力約會。他是她的動力之一。
家離公司很遠,每天有兩個半小時浪費在地鐵上。不能開車,開車不定什麽時候就被堵在路上。
這個小區那時剛建成,離公司只有十來分鐘車程。父母帶她過來看了看,見她喜歡,付全款買下,說就當是提前給了嫁妝。
有了自己的窩,工作逐漸進入最佳狀态,郁铮遷就她,經常來這兒找她。
結婚前,他負責她的穿衣打扮。結婚後,指定一名設計師長期負責她的穿戴。
他說過,這輩子最享受的事情之一,就是打扮我的瑞瑞。
設計男裝是他的主業,女裝只是偶爾來了靈感設計一兩樣。戀愛之後,他專門為她設計了一系列時裝,符合她的喜好,漂亮、舒适。
好幾次,他把幾款女裝擺在櫥窗,在只能看、不能碰、更不出售的奇葩規定下,讓職員留意顧客反響,給她的解釋是偶爾也會心虛,萬一只是你跟我覺得好看,別人覺得你品味有問題呢
好多人以為他用這種手段擡高作品價值,不知出于什麽心理,反倒興趣更濃,一再嘗試高價買下。
後來發現,他是很認真的在做這奇葩事兒。
後來又發現,怎麽都磨不到手的女裝,他女朋友在穿。
幾個脾氣大的長期合作的客戶,明裏暗裏笑罵他有病、變戀愛腦了。
公司設計師則說,這是最優雅的往女朋友身上砸錢的方式,要知道,這完全是能夠全線推出的作品。
是不是寵太過了她不知道,只記得當時感覺到了幸福,與外在因素無關,是清楚他為自己消耗設計師最寶貴的靈感,卻樂在其中。
在公司熬出了頭,年薪很說得過去了,到了年終,兩項小型投資也有了可喜的回報。她終于能夠回饋長輩、戀人對自己的付出,給父母添了一輛車,給祖父祖母換了家具家電,輪到他,左思右想,最終送出的禮物,是一枚環形鑽戒。
就在這個閣樓,她給他戴上,勾着他的脖子說“阿铮,我愛你。”
“我也愛你,特別特別愛。”他親了親她的額頭,一本正經的說“我答應。随時可以嫁給你。”
她笑得腿軟。
他沒完沒了的,溫溫柔柔的吻她。
那枚戒指,到離婚當天,他都戴着。進民政局之前,經她提醒,才皺着眉摘下。
他們從戀愛到結婚,并沒有過正式的求婚。很自然的帶彼此見家長、訂婚、商量婚期。都沒有鄭重地問過對方,你願不願意和我結婚。
不需要。他們就應該在一起,就應該結婚。
就像現在應該離婚。
喬瑞翻來覆去很久,心煩,索性起床,收拾房間。
他的痕跡,随處可見衣帽間有他幾年來留在這兒的衣服,鞋櫃裏有他的鞋子,書架上有他喜歡的書,兩個牙杯仍然并排放在一起
她不會抹去這些痕跡。也許,會一直、一直照原樣保存。
郁家四個人,整夜未眠。
郁薇告訴自己的那些事情,伍美寧複述給郁江、郁铮,末了道“讓我們知道這些事,是瑞瑞安排給這丫頭的第一件事,別的事,她沒說。也不用說。”
父子兩個聽完,陷入長久的沉默。
郁江像被施了定身手術,一動不動。
郁铮倚着沙發靠背,雙腿交疊,姿态閑散,靜靜地望着垂頭站在一邊的郁薇。
原本以為,妹妹只是被慣壞了。的确有缺點,平時覺得無傷大雅,被徹底惹惱的時候,覺得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哪成想,撕開表面那件華裳,呈現在他和父母面前的,是難以入目的污濁。
她怎麽變成這樣的
只因為賀既明麽
小時候,賀家和他們家住得很近。他和賀既明同歲,記事起就是玩伴,一起打架淘氣,一起上學,郁薇上學後,一起給她在學校撐腰。
讀中學的時候,郁家搬到了現在的住所,他跟賀既明不在同一所學校,但寒暑假還是會混在一起。
到留學的時候,都在英倫,但不在同一院校。交際圈子早已不同,但彼此的朋友都知道,他們一起長大,情分不一般。
大概就因為這一點,賀既明的私生活有多亂,一直沒人跟他提過,只是曾有人感嘆,你跟賀真不像是交情深厚的人。
彼時沒往心裏去,以為對方說的是他與賀既明不怎麽見面。
賀既明早他兩年回國。
他和喬瑞戀愛之後,陰錯陽差的,一直沒提起過賀既明。
回來之後,郁薇跟賀既明正在分分合合。
喬瑞嘆氣,說那個人,不是一般的一言難盡,怎麽我們兩家都認識他
再多的,她不能說。
賀既明和郁薇訂婚之前,她說,真的不再慎重考慮一下麽結果要是沒得改,我得把醜話放前頭我已經跟小姑姑警告過家人,離賀家的人越遠越好。
他只有苦笑的份兒。
賀既明和郁薇把戀愛談得像過家家,一會兒一出。就算只出于護短兒的心态,他對賀既明也逐步有了很深的成見。
但又有什麽辦法每次分手,郁薇都會折騰出點兒事情,精神狀态特別糟糕。
父母不管是出于什麽考慮,最終态度是贊成女兒嫁給她想嫁的人。
兩家聯姻的話,他站在公司角度看,的确有不少好處。綜合種種,也就随他們去。
結果,是一個又一個惡果。
失望到了極點,反倒沒脾氣了。
“薇薇,”郁铮喚回郁薇的神智,心平氣和地問,“誰把你帶上那條道的”
郁薇仍舊垂頭看着交握在一起的手。
郁铮給出備選答案“你朋友,還是賀既明”
“朋友。”郁薇小聲說。
“什麽時候開始的”
猶豫片刻,郁薇選擇說實話“高中。”
也就是說,不良嗜好竟已将近十年。郁铮一時語凝。
伍美寧再一次被氣得落了淚。
“高中只有一陣。”郁薇帶着哭腔細說,“那時只是覺得好玩兒,後來好幾年沒碰過。畢業後,我畫畫一直出不了頭,有時候特別焦慮跟朋友聚會的時候,他們都說不上瘾,而且能激發靈感,就又撿起來了”
郁铮居然笑出來,“多好。你跟賀既明,倒是志同道合。”
郁薇抹了一把臉,鼻音加重“這兩年有點兒嚴重了,就是因為他。我不想的”
郁铮問“到沒到送你就醫的地步”話剛說完,就覺得多餘問她。
郁薇頻頻搖頭,“沒那麽嚴重,真的。”
郁铮視線移到母親那邊,“媽,有空帶她去檢查一下吧。等到時間充裕了,讓她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到時我安排。”
伍美寧點頭。
郁铮又問“把瑞瑞推下樓的時候,你怎麽想的嗯”
他自己覺得沒脾氣了,卻不知道,說起這件事,語氣冷森森的。
郁薇攪着手指,“我恨她。我甚至想過很多次,開車撞她、找人花了她的臉。”
語聲未落,三個人的視線都落到她臉上,郁江和伍美寧驚駭不已,郁铮眼裏僅有的光彩也化為灰燼,只餘漠然。
“我恨她。”郁薇強調道,“我對賀既明,其實也就那樣,這麽多年了,不要個結果,不甘心,結婚第二天就離都行。
“我最喜歡的,是那個人掉頭去追她的那個人。
“可這兩個人,在我面前提起她,都是誇個沒完,讓我覺得我像個智障、殘廢
“最疼我的哥哥,對她也那麽好。這麽多年了,你給我設計過一件衣服麽對她呢那兩三年,沒完沒了地燒靈感,那麽美的衣服,只準她一個人穿”
伍美寧聽不下去了,氣沖沖地打斷“你想要,讓你哥給你設計就是了。而且你也知道是靈感靈光一現的東西,适合瑞瑞的,不适合你。就像你畫畫,能為沒靈感的風格閉門造車麽你感覺沒錯,這會兒我真覺得,你就是個智障的殘廢”
設計領域她是不懂,可耳濡目染這麽多年,也知道不擅長的領域出現靈感的話,只能是特定情況。
郁铮似是而非地笑了笑,問父母“你們打算怎麽辦誰去跟瑞瑞面談”
伍美寧不知道怎麽辦,早已亂了方寸。
郁江終于出聲了“我去談。這件事,你不要管。”他不認為郁铮面對喬瑞能夠做到理智。
郁铮說好,随後站起來,“那你們聊,我該走了。”
“要去哪兒啊”伍美寧看一眼腕表,“四點多了,就到樓上睡一會兒吧”
“不用。”郁铮給母親一個微笑,“我回我那兒。”
“好吧,你也注意身體,這才幾天啊,明顯瘦了。”
郁铮揮一揮手,走出門去,駕車離開。
回到家裏,車子停在門前,透過車窗,望向門口留着一盞燈的小樓。
以前回來再晚,情緒再差,心裏都是滿滿的。不像此刻。
心空了,像是變成了山谷,只有冷風回旋。
太冷了。冷到他覺得沒了盼頭。
超出他想象的糟糕的情況足以讓她厭惡郁家的情況,他曾樂觀想見的峰回路轉,已經遙不可見。
可越是這樣,越是想念,越是心疼。
她有潔癖,形式上的、精神上的,如果長期面對打心底厭惡的人,會引發神經性過敏,要找心理醫生緩解。
忍了那麽久,不知該有多難受。
離婚之前,總是站在郁家的角度,評判她處理一些事是否妥當。現在離婚了,與她相關的事,都會自動站在她的角度設想、反思。
雖然,她已不再需要,他已失去資格。
八點多,林佳莉來接喬瑞,本來想把車停在單元門前的路旁,但有一輛房車已經占了最适合的位置,只好停遠一點。
喬瑞給果果留了足夠的貓糧、水,電視調到卡通頻道,拿起手袋下樓。
走出單元門,下臺階的時候,看到了郁江的車。
她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郁江下車來,對她微微颔首,“上車吧,到會所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