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chapter 10
下午,咖啡廳裏人不多。言骁和喬瑞坐在臨窗的位置,服務生送來兩杯咖啡。
言骁說:“今天不談工作,談也就是幾句話了事。”
喬瑞點了點頭,笑問:“吃火鍋過瘾了沒?”
言骁有點兒無奈,“明明做了兩次直播,你們卻集體忽略。”
“誰叫你動機不純。”喬瑞打趣之後,說道,“為什麽事找我?你不是把工作生活劃分清楚的作風。”美食娛樂是生活的一部分——這幾乎已經是他的生活理念。
言骁也就把話挑明:“你知道,對你先前那場事故,我擱置了好奇心。好奇心之一,就是你的腳傷,理論上不能造成卻造成了,我第一時間咨詢醫生,醫生也說不出具體原因,因為你不肯多說。”
喬瑞喝一口咖啡,等着下文。
“很意外的,有一個朋友為我解開了這個疑點。”言骁說着,拿起手機,調出一段視頻,遞給喬瑞。
喬瑞點開,平靜地看完,笑了笑,把手機遞還給他,稍稍調整一下坐姿,“所以呢?”
短短的時間,她目光就從之前的慵懶悠閑,轉變成敏銳直接。
“別多心。”言骁說,“我只是意外拿到手,它對我的意義,就像剛剛說過的,只是為我解開了一個疑點。”
喬瑞微微揚了揚眉,微笑。這件事對她而言,意味的東西卻太多。
這樣的她,氣場很壓人。言骁笑着喝一口咖啡,繼續說:“有興趣的話,我可以告訴你前因後果。”
“如果可以,謝謝你。”
言骁從頭說起:
發這段視頻給他的人,是英國朋友Tony。Tony和太太的家,與賀既明先前作為婚房的三層小樓只隔着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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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區夏天竣工,初秋啓動銷售,田園風格,沒有高牆,只有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白色栅欄。
Tony住進去之後才發現,安保防盜系統存在纰漏,需要進一步完善。發現這一點,是栅欄曾先後兩次被撞斷,找物業調監控錄像查肇事者,得到的結果是他房子周圍在監控系統中居然是盲區。
雖然物業承諾會盡快解決,Tony的太太仍有些提心吊膽,兩人請人安裝了全套的防盜監控系統,攝像裝置普及到房子四周,如果聽到異常的動靜,到監控室就能清晰地看到。
安裝好的當晚,夫妻兩個檢查設備運轉的情況,發現位于高處的攝像監控範圍需要調整——賀既明那邊的情形,一覽無餘,這是侵犯他人隐私的行為。當時天色太晚了,攝像頭又不在室內,兩人只能等到第二天再解決。
沒想到,當晚就出事了:一個女子被另一女子從二樓陽臺推下的過程,被清清楚楚地拍攝下來。
事後,Tony和太太了解過賀既明的人際關系,想起喬瑞是言骁等幾個熟人讀書時都護着的小師妹,便與言骁聯系,讓他找喬瑞問問,是否需要這個來路不算正當但絕對有力的證據。
“高智商犯罪,都會留下蛛絲馬跡,何況這種臨時起意的行為。”言骁說完原委,又解釋:“他們兩個懷疑,你沒有證據,才一直沒有追究。Tony的太太認為,那種意外,外傷是你幸運,意外中再出個意外的話,你小命難保。她很氣憤,不支持你顧忌家庭因素息事寧人。”
喬瑞釋然,“原來是這樣。”
“就是這樣。”言骁凝視着她。
“謝謝你們。”喬瑞思索了幾秒鐘,“我需要時間。只能跟你說這麽多。”
言骁問:“你要追究的事情,是不是更嚴重?确切說,跟你有關,但不是你個人的事吧?”
“我能不能不回答?”喬瑞笑着說,“其他的,你們随意。”
“我們只是有些擔心你,其他的,完全尊重你。”
喬瑞再一次由衷道謝。
“總這麽客氣,就生分了。”言骁笑起來,“哪天有空,帶你去開開眼界,嘗幾道私房菜。”
喬瑞欣然點頭,“好啊,這可比鍋碗瓢盆的獎勵來得實惠。”
言骁輕輕地笑起來。面前的女子,絕對處于人生中很糟糕的階段,卻總能讓別人由衷一笑。
辦公室裏,郁铮望着齊藍心,神色冷峻,“齊小姐,你如果謊話連篇,你個人及家人都會得到我相應的敵意。畢竟,我太太、我妹妹起沖突的時候,你全程在場,參與多少,有待核實。”
“我沒參與,真沒參與。”齊藍心連忙澄清,“我那天過去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喝的有點兒多了,就是想參與也沒力氣。”
“撒謊。”郁铮眯了眯眼睛,“齊小姐,我找你之前,已經請人和當晚在場的兩個人聊過,我的結論是,你跟郁薇選錯行了,應該去唱雙簧。”
“不是那樣的,別人的說法,你怎麽能相信呢?”齊藍心的坐姿更顯局促。
她和郁薇認識十多年了,交情不錯,很多介于灰色地帶的事情,讓她們形成相互包庇的習慣。以前一直沒事,這一次,郁铮卻親自出面找她談……
“你實在為難的話,我不勉強。”郁铮說,“但我稍後會打擾你家人,問他們記不記得,那天晚上你在哪裏,做過什麽。他們如果奇怪我為什麽這樣做,我不介意告訴他們一些合理的懷疑。”
“別,別……”齊藍心真慌了,“我知道什麽,都告訴你還不行麽?”
“那麽,謝謝。”郁铮對她打個說下去的手勢。
齊藍心撫了撫額頭,又費力地吞咽一下,“那天晚上,大概是九點來鐘,郁薇打電話讓我到她和賀既明的婚房。
“我當時在跟朋友玩兒牌,正在興頭上,再就是知道那邊正在裝修,一樓還好,二樓三樓亂七八糟的,要是人多點兒,都沒地方待,就說不去了。
“可是郁薇說出事了,她嫂子想弄死她和賀既明,我必須得過去幫她。
“你也知道,我對你太太,沒有好感,原因跟郁薇大同小異。”
郁薇對喬瑞的敵意,來自于男朋友曾撇下自己去追喬瑞。
郁薇與賀既明這些年,分過幾次,時間最長的兩次,分別為一年、兩年。郁薇曾經又遇見過很合拍的人,但是,在交往期間,對方在工作時結識喬瑞,果斷地發起追求攻勢,被一再拒絕後,在本市銷聲匿跡。
這是郁铮和喬瑞戀愛第二年的事。
郁铮聽說之後,只能沉默。在郁薇與賀既明再次和好的時候,是無語。
喬瑞曾談到這件事,對他說:“到底是你妹妹總遇人不淑,還是她本身就有問題?渣男也不是滿大街走,怎麽就全讓她遇見了?而且她一點也沒有離開渣男圈子的打算。”
現在,齊藍心這樣說,自然是也有過男友招呼不打一個就轉頭猛追喬瑞的經歷。
怎麽想,這種事的錯都不在喬瑞,但是,女人偏要遷怒到女人身上。
挺玄妙又諷刺的一種社會形态。
齊藍心繼續說着:“我趕過去了,停車的時候,恰好遇見莫雲央帶着喬辰離開。喬辰情況不大好,披頭散發的,穿着大衣,但是裸着小腿,赤着腳——她不是大冬天會在大衣裏面穿小禮服的風格。
“郁薇又打電話,讓我到了就去二樓陽臺找她。我沒多想,趕緊進門,上了二樓。
“那時候,二樓有郁薇兩個朋友,跟我不怎麽熟悉的一男一女,再就是喬怡然和你太太。
“兩方正在說什麽監控錄影的事兒。反正我聽到的大概意思是,賀既明習慣在住處的邊邊角角安裝攝像頭,而喬瑞拿到了相關的錄影帶、接收信號的一臺電腦。
“我聽明白之後就着急了,畢竟,去過的次數不少,不知道有沒有被拍下不雅視頻。
“于是,我幫着郁薇跟你太太理論。
“郁薇情緒特別激動,說着說着,動了手。
“結果,沒打到人,反而被喬怡然打了幾耳刮子。
“這一動手,場面就失控了。
“我想幫郁薇,但是沒注意地勢——那邊的房子,陽臺要弄成落地窗,還沒裝上。我其實已經掉下去了,是你太太手快,把我拽住,又拉上去的。
“後來……”齊藍心瞟了郁铮一眼,咬了咬嘴唇,“郁薇就趁你太太力氣耗盡的機會,去搶她的手袋,你太太不肯給她……後來……”
“說下去。”郁铮看住她,眼神極冷。
齊藍心知道,他那份兒發自心底的冷意,并不是針對自己。她吸了一口氣,說:“郁薇當時并不清醒,和你太太争搶之後……你太太本就站在陽臺邊緣,失足摔下去,還是被推下去,我并不知道。”
郁铮仍舊冷冷地看着她。到底是怎樣,他已經在她的眼神中得到真實答案。
齊藍心急切地說:“我真的不知道。在當時,我剛剛幸免于難,根本沒有力氣了,感激你太太還來不及,怎麽可能幫着別人去傷害她?”
郁铮問:“後來——”
“後來,那裏樓上樓下就全亂了。”齊藍心說,“你太太摔下去之後,就有鄰居趕去幫忙,她沒有大礙,第一時間阻止鄰居報警,又打給喬怡然。
“喬怡然則是第一時間找到一把水果刀,抵着郁薇的頸部去了一個房間——應該是監控室,我覺得。過了十來分鐘,她扯着郁薇去了車庫,随後撇下郁薇,和喬瑞先後開車走了。”
郁铮又看了齊藍心一會兒,閉了閉眼,再擺一擺手,“謝謝。你可以走了。”
喬瑞問過:郁铮,你那麽在乎的親人,到底是怎樣的人,你真的了解麽?
他說不了解,也不能了解更多,再多了,那是窺探親人隐私。
和心理學專家丁潮頻繁來往以致傳出緋聞的時候,喬瑞的解釋是:郁薇的心理,我想請專業人士做出分析,順道預測一下婚姻生活會惡劣到什麽程度。
他無比反感地說扯淡。
她就說,如果你是這個态度,那麽,以後都不要再跟我談這件事,不要侮辱我和朋友的人格和智商。
去年情人節,走在情侶人滿為患的步行街,他問喬瑞,最近兩年最大的感觸是什麽。
她想了一會兒,說是孤單,稍微有些可怕的孤單。
他問,指哪方面。
她說是婚姻方面。
他把她攬到懷裏,說聽着有點兒矯情。
她仰頭,看着他笑了笑,笑得涼涼的,“郁先生,你這是回避實際問題,已經不是一次兩次這樣了。以後,你可別後悔。”
他當時認為她是依然不能适應婚後生活,選用的彌補方式,是連續一周送花送禮物給她。
從春季到夏日,他們又因為一些與郁薇相關的事爆發争吵。他不明白她為什麽不能把他的親人當做親人,哪怕半個也行。她不明白他為什麽堅信他的親人在矛盾之中的過錯始終都是比重小的那一方。
“你們家簡直是一灘爛泥!惡心!”她說。
“我妹妹就算壞到了根兒上,你也有必要包容一下,而不是求助于什麽心理醫生!要是這樣,你心理也陰暗到了一定程度!”他說。
她愣了一會兒,冷笑,“我就是心理陰暗,而且打算一直陰暗下去。”
在那之後,他們談到了離婚。
要怎樣的惡意積累,才能把一個人——把親哥哥的妻子推下樓去?
父母不問青紅皂白地幫忙時,郁薇提議要喬瑞去錦苑,而喬瑞就在趕去的路上出了事故,只是偶然麽?
到現在才明白,喬瑞曾說過的孤單,有多孤單,她提過的可怕,有多可怕。
第11章 辭了言骁,喬瑞收到丁潮發來的信息,一來一回聊了幾句,打車去小叔小嬸那邊。
喬敘銘和羅雅瑟早就拿了長假,在家陪着喬辰。
大門敞開着,喬瑞直接走進去。
庭院中植着四季常青的樹,喬敘銘正在修剪枝杈,聽到刻意加重的腳步聲,轉頭看到喬瑞,現出欣喜的笑,“小五?好利落了?”
“小叔。”喬瑞笑着喚他一聲才答話,“我沒事了。”
“你小嬸出去一趟,很快回來。辰辰在等你。”
喬瑞嗯了一聲,歪着頭打量他,“小叔,不是我說,您這架勢,一看就是現學現賣的二把刀,別禍害這些樹了成嗎?”
“瞎說什麽大實話。”喬敘銘笑着攆她,“快進屋去。”
話音未落,二樓傳來喬辰的語聲:“五姐,上來吧,我在這兒!”
“馬上。”喬瑞這才腳步輕快地進門。
喬辰跑下樓迎上喬瑞,攜了她的手,到自己卧室的起居室,“我在補習功課。”一邊說,一邊把散落在沙發、茶幾上的書本iPad歸攏起來。
喬瑞把手袋放下,脫去外套,坐到沙發上,“吃力麽?”
“有時候。不過沒關系,有兩個學霸幫我。”喬辰又給喬瑞倒了一杯茶,“茶沏早了點兒,将就着喝吧。”
“我喝不出好壞。”喬瑞接到手裏,喝了一小口,放到茶幾上。
喬辰剛挨着喬瑞坐下,就俯身,卷起她右腿褲管,手摸着腳踝。
“幹嘛?癢,給我老實點兒。”喬瑞笑出聲來,揪着喬辰的衣領,讓她坐好。
“看看有沒有腫着什麽的。”喬辰現出心安的笑,“沒開車吧?”
“沒。”喬瑞說,“怎麽敢啊。”要是不遵醫囑,祖父和父親可不會輕饒了她。
喬辰完全放心了,依偎着她,沉了片刻,輕聲說:“這段時間,我每周見丁醫生兩次。感覺好多了,目前只需要服用助眠的藥物。”
“沒事和心理醫生聊聊真挺好的,減壓,排除心理毒素。”喬瑞展臂摟住身邊的女孩。
“姐,我真的好多了。”喬辰強調之後,語帶關切,“你呢?”
“我本來就沒事。現在更好了,有一份很好的新工作,離婚的事也有了進展。”
自從決定離婚,除了祖父祖母,喬瑞沒刻意瞞過親友。以前,親友都勸她冷靜一段時間。現在,都是她自己考慮清楚就行的态度。
喬辰握住喬瑞停在自己肩頭的手,“姐,我猜得出你的打算。真沒別的選擇了麽?”
“是我們兩個出了很嚴重的問題。”喬瑞用空閑的手捏了捏喬辰的鼻子,“但凡問題容易解決,我爸媽也不會始終讓我自己決定。你這小孩兒,這事兒可是真想多了。”
“主要是覺得太可惜了。”喬辰用臉頰蹭了蹭喬瑞的肩。
喬瑞岔開話題,“小嬸出去見朋友了?”
“不是。”喬辰微笑,“她知道咱倆都愛吃荠菜肉餡兒餃子,出去買材料了。晚上你可不準走了。啊不行,果果自己在家可以嗎?”
“可以的,放心。”
姐妹兩個說了一陣子話,羅雅瑟回來了,推開門喚喬瑞:“下來吃水果。”又商量喬辰,“你再做會兒功課吧,到時間下去幫忙做飯,好麽?”
喬辰笑着說好。
羅雅瑟把喬瑞引到一樓的書房說話。
喬瑞發現小嬸瘦了很多,顯得很憔悴,開玩笑:“您這形象可不大好,真該捯饬捯饬了。”
羅雅瑟笑了,下意識地理了理鬓角,“整天在家裏轉,還要什麽形象啊?”随即指了指上方,“瞧着是不是好多了?”
“嗯。捱過來,挺不容易的吧?”
“是啊。”羅雅瑟的笑意淡去,說起女兒這些日子的情形,到末了,淚水猝不及防地掉落,自責地道,“都怪我們……”
喬瑞祖父那一輩,兄弟三個。長房兄弟三個,二房是喬駿銘、喬怡然兄妹,三房只喬敘銘一個。
喬駿銘已經是腦外科專家,陳鳳華一直在大學教書,長房三房則一直經商。
長房三房與賀家,因為幾檔長期合作的生意,一度私交尚可。最起碼,賀既明知道他們每個人的手機號碼,一些可有可無的節日,也會發信息打電話聊幾句。
喬怡然和喬瑞在外已經算是很久,學成回來之後,早把本地人脈忘得一幹二淨,沒長輩點撥,就是兩眼一抹黑。
但是,她們知道一些人在國外的作風差勁到什麽地步,例如賀既明及其狐朋狗友。畢竟,國外的華人圈說大也大,說小也小,有些人的有些事,足夠長留那邊的人念叨個十年八年。
在喬瑞和郁铮結婚、郁薇與賀既明婚期定下之後,喬怡然、喬瑞反倒态度堅決地警告家人離賀家越遠越好,一大家人都知道她們不是随意講話的人,承諾我們一定會。
但是,随着時間推移,加上本有的那點兒交情,放下了該有的戒備。
總有那種該死的僥幸心理:年輕人就算胡來,也不會對很熟的人下手,更何況,自己的孩子至多是參加一些聚會,大庭廣衆的,又守着基本社交防範規則,能怎樣?
能怎樣?
不亞于将人從塵世推入地獄。
那天晚上,賀既明打電話給喬辰,語氣松快地說來我這兒吧,有一幅民國期間的畫,也不知道真假,你不是在學畫麽,過來幫幫眼吧。沒等她應聲,又說,已經派車去接你爸媽了,你在哪兒,我讓人去接你。
彼時,喬辰在同學的生日聚會上,同學哭哭啼啼的,看着心煩,正苦于無法抽身,接到這通電話,當下說我可以自己過去,又問他我五姐和小姑在不在?
賀既明說都在,路上小心,随後就收了線。
從頭到尾,喬辰一點兒疑心也無。到了賀既明室內裝修未完工的住處,她看着奇怪,在一層找了一圈兒,打電話給喬瑞,說我到了,你在哪兒呢?
喬瑞一頭霧水,說我跟小姑、央央吃飯呢,你在哪兒?
喬辰也有點兒懵了,報出地址,正要繼續說話,賀既明端着一杯飲料走到她身邊,笑容和煦,問她能不能先聊幾句。
喬辰出于社交禮儀,對五姐說過一會兒再打給你,挂斷電話。
随後……
在外出差的他們趕回來之後,喬辰說,我要告那個畜生,不管付出什麽代價。你們會幫我,對不對?
是要告,但不是現在——她和喬敘銘慎重考慮之後,只能這樣答複女兒。
喬辰誤會了,暴躁起來,後來無意間聽說喬瑞受傷的事,才安靜下來,哭着說想見五姐。
姐妹兩個上次見面之後,喬辰接受喬瑞的建議,定期去看心理醫生。
丁潮果然是不負盛名的專業人士,一步步的,減輕了喬辰的心理陰影。
而作為家長的自責悔恨,卻是越來越深。
喬瑞抽出紙巾遞給小嬸,“我知道,您和小叔比誰都難受。”
羅雅瑟擦去眼淚,盡快平靜下來,“看到你,就管不住自己了。平時真不會這樣。”
喬瑞微笑,“金豆子省着點兒掉,往後我會常來找您和辰辰。”停了停,又說,“您和小叔的打算,能詳細地告訴我麽?我和小姑擔心幫倒忙。”
“你不問,我們也要跟你說的。”羅雅瑟轉到書桌後面,招呼喬瑞過去細談。
郁铮坐在車裏,懶得動,調出一段視頻,用車載電視反複播放。
是喬瑞讀書期間,跑酷俱樂部一個成員為她做的訓練集錦。
熱烈歡快的配樂聲中,女孩出現在室內室外很多場地,輕靈迅捷地完成高危動作。
一概是長發束在頭頂,穿T恤、軍綠色休閑褲、球鞋。
每次看,都會想起與她初見的情形。
那時候,他獲得了第二個業內大獎,準備回國。她就職于一個建築公司,高薪,清閑。
那天是周末,朋友Alan拉他去一個跑酷室外訓練場所,讓他認識一個又漂亮又帥氣的女孩——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是喬,和你來自同一個城市。我的弟弟妹妹也想加入俱樂部,要向她咨詢很多問題。我和喬認識時間太短了,你如果能跟她成為朋友,事情會簡單一些。”
他無所謂,說但願能幫上你。
随後,他看到廢棄的舊樓之間,她和幾名膚色不同的年輕男子穿行,奔跑在狹窄的高牆上,從一棟樓飛躍到另一棟樓,看的人心一直懸着,他們卻似獵豹,自由自在,無懼無畏。
訓練結束之後,她拎起大大的背包,和同伴道別之後,要駕車離開。
Alan忙揚聲叫她。
她轉身,把背包放進車裏,走向他們。期間,有同伴遠遠地跟她開玩笑,她笑得現出幾顆小白牙。
那笑容,就像是清晨花朵上的晶瑩露珠,映照着朝陽的光,折射出璀璨卻不刺目的光華。
甜美、單純、惑人。
他在那一刻就确定,自己喜歡她。沒過幾天又确定:愛她,很愛。
牽手之前,彼此都有過幾段感情經歷,都被人慣壞了。所以,甜蜜的時候對彼此掏心掏肺,争執的時候從來各不相讓。
後來都意識到了這一點,開始有意地讓着彼此。都明白,遇見一個自己真愛又與自己相愛的人,是概率極低的事件,要珍惜。
彼時明白,結婚之後呢?
他沒做到,在今天,必須承認。
手機震動一下,他看了看,是喬瑞發來的信息:我要在外面吃,你要是也有應酬,我讓小姑過去陪果果吃飯。
在她日常言行中,果果就是個孩子。他回複:不用,我等會兒就回。
喬瑞:不要給果果的飯加量,會胖的,好嗎?
他微笑回複“好”的同時,心弦卻被無形的小手狠狠扯了一把。
真疼。
九點鐘,喬敘銘送喬瑞回住處。
到了小區門口,喬瑞就下車,“走回去,消消食。”
喬敘銘笑說:“什麽時候再過去,打電話給我,我來接你。”
“好啊。”
喬瑞慢悠悠地走回住處所在的三區,到了單元樓前,拿出門禁卡,又收回去,漫步到別處。
晚飯是她和辰辰幫小嬸一起做的,有小嬸拿手的草菇燒肉、鲫魚豆腐湯,幾個人都期待的,當然是荠菜肉餡兒餃子。吃飯的時候,真是其樂融融。
一直到送她上了車,辰辰都是很開心的樣子,夜幕之中,笑着對她用力地揮着小手,說姐,不用特地抽時間過來,但是有時間一定要來哦。
那情形,這會兒想起來,想哭。
辰辰今年才十七,小她九歲,這年齡差,比小姑和她之間還大。所以,辰辰在她們面前,始終是懵懂無知的小孩兒。
到現在也是這樣。可是,這小孩兒在經歷怎麽樣的折磨?
辰辰小時候,喬家一大家人住得還很近,她很喜歡家族裏這個小幺,會給她講解功課上的難題,給她買文具玩具,帶她去游樂場。
沒幾年,她要去國外讀書,辰辰起初陪着興奮、憧憬,因為到了那邊,她就能見到很久沒見的小姑。
直到她啓程那天,辰辰才明白過來:以後等着盼着越洋電話、看不到真人的就是自己了。
傻乎乎的。
小時候的辰辰,可傻了。
原本,那天都好好兒的,她跟長輩一通撒嬌耍賴,只讓大堂哥把自己送到機場,最後笑着親了親辰辰的額頭,上了車。
車子啓動之後,腦子轉過彎兒來的辰辰不幹了,哭着喊着追着車跑,沒跑出多遠,摔趴在路上。
應該是摔得不輕。
哭得更兇更冤。
那個哭法……讓她的心一顫一顫的。
她趕緊讓大堂哥停車,跑回去,把辰辰扶起來,慌手忙腳地哄,“辰辰乖,不哭、不哭啊。”
回過神、趕上來的長輩在一旁看着,不落忍,又擔心她誤了航班。
辰辰該是意識到了自己渾身髒兮兮的,和她拉開距離,抽抽搭搭地說:“姐,不、不走……”說着,用沾滿土的小手擦眼淚。
她看辰辰把自己弄成了花貓臉,噙着眼淚笑起來,随即,把她的小髒手按到自己臉上,蹭幾下,“看到沒有?喬辰辰,你現在是這樣——不,比我難看多了。自己說,醜不醜?”
辰辰看了,破涕為笑。就這樣,被她哄得當下不再難過,笑着送她離開。
在飛機上,想到辰辰,她哭了好幾回,和小姑團聚之後,好幾天看什麽都不順眼,被問急了,就說:“都怪那只小花貓。”
在外的日子很久,但是會雷打不動地跟辰辰電話或視頻聊天,分享各自不能告訴長輩的小煩惱、小秘密。
回來之後,一點兒也沒生分。生分不起來。
她上面三個堂哥、一個堂姐。這些年,他們對她和辰辰,也是這樣的。
這麽多人疼着護着的辰辰,忽然間噩運降臨。
接受不了。
郁铮總是覺得,她是沒有一母同胞的手足,才不能理解他對郁薇的縱容忍讓。
她沒辦法認同。血緣、朝夕相處,對感情只是個輔助功能。
那晚,賀既明放話要撞死她之後,冷笑着說:“郁薇早就跟我說過,你們喬家的女人,一個比一個有心計。你怎麽把郁铮套到手的,我們不管了,現在,你怎麽就敢說,當時不是辰辰将計就計勾引我?”
她被徹底激怒,滿心想的是廢了他。他是第一個,其次是郁薇。不管承擔什麽後果。
可惜又幸運的是,言骁趕上了這樁事,阻止了她,供她選擇的只有從長計議。
厭惡郁薇,所以拒絕與她講話,所以對郁江、伍美寧從骨子裏衍生出質疑反感。再就是郁铮。
愛不愛的,在觸犯底限的事件面前,微不足道。
夜深了。喬瑞仍舊在沒有車輛行人的路上來來回回地走着。
高大的身影趨近,攔在她面前。
她擡頭,看到郁铮。
郁铮牽出一抹笑,“你回來的時候,我就看到了。怎麽還不上去?”
喬瑞低頭,笑了笑,說:“有點兒……不想看到你。”
郁铮的手抄進褲袋,“晃悠這麽久,在想什麽?能告訴我麽?”
“……可以。”喬瑞低着頭,緩緩地走向住處,把剛剛想到的都對他和盤托出。
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在察覺到他似乎有意挽回之後,心裏反而更難過。
再難過,也改變不了結果。
不管他如何挽回,也改變不了分開的結果。既然是這樣,不如把一些事告訴他,讓他用最激烈的态度為親人辯駁或與她翻臉,或用最理智的方式處理這段婚姻的歸處。
郁铮默默地聽完,直到上樓,在電梯裏才說:“已經是這樣了,我能做的,只有尊重你任何決定。瑞瑞,你想怎樣,直說。我無條件配合。”
喬瑞轉頭凝視着他,微笑,“離婚,盡快。如果你可以。謝謝。”
答案在預料之中,他苦澀地笑了笑,“現在是不是看到我就煩?”
“這不重要。我只是不能忍受繼續做郁太太。我要自己的身份是喬瑞。”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