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二天, 天還沒亮的時候, 林清蟬便豁然睜開了眼睛。
此時她身旁的蕭世恒已經起身站在了洞口,長劍在手, 警惕的望着洞口的那叢灌木。
林清蟬起身走了過去,
剛走到蕭世恒的身邊
,灌木叢便忽的一動, 一個身影從裏面走了出來。
“阿影?!”林清蟬意外的喚了一聲。
蕭世恒倒是顯得毫不意外。
阿影單膝跪地:“屬下來遲, 請殿下贖罪!”
蕭世恒伸手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已經很快了。飛鴿出去不過半日。”
阿影的目光在林清蟬身上掃了一下,便再無停留,只是向蕭世恒彙報了一路的情形, 并幫将帶來的一個藥盒交給了他。
“他們已經在不遠處的村鎮等候, 柳姑娘帶來了裴老先生為您備好的藥丸, 囑咐您務必按時服用。”
蕭世恒淡淡的“嗯”了一聲,輕描淡寫的将那藥盒揣進了袖袋中。
林清蟬有些在意那個藥盒, 在她的印象中,蕭世恒自從在望北服過北蠻小王子給的藥以後, 身上的毒便沒有再發作過。
她正要開口詢問,蕭世恒卻先行握上了她的手腕:“走。”
林清蟬被他一拉一帶,也來不及問什麽,便一路被他帶着出了山洞,翻上了山崖, 一同坐上了已經被阿影尋回的白馬,然後想着某個村鎮奔馳而去。
那處說是村鎮, 其實只是一個廢棄的小村莊,大概之前遭過什麽災,此時只餘幾處破落的斷更殘垣,再無煙火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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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長風站在村口,瘦削的身形立于風中,遙遙的望着路上漸漸出現的一點白色。
蕭世恒他們在柳長風面前立住馬匹,林清蟬見到自己的師父居然也在此處,趕緊翻身下馬,快走幾步來到了師父的身前。
“師父?!”林清蟬十分意外,“您的身體還需要将養,怎麽就出來了?綿綿呢?綿綿怎麽能放您出來?!真是…”
“為師沒事。”柳長風淡淡的打斷了他,面色卻依然有些緊繃,“倒是你,可曾想過如此做的危險?!”
林清蟬:“這…徒兒只是…只是…”
她側臉偷偷瞄了一眼蕭世恒,明白自己師父已經知道了自己當下的情形,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半晌,還是柳長風先行嘆了口氣,道:“也罷,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事情,自己心裏有數即可。”
林清蟬看着柳長風的樣子,知道師父心裏其實還是有些不滿,于是笑嘻嘻的上前拉着柳長風的胳膊,讨好道:“徒兒知錯了還不醒嘛…以後徒兒都不敢了還不行嗎?”
林清蟬在師父面前撒嬌這一套一般是不用的,但是一直以來,每次用都會奏效。當下這個情形,她知道必須祭出這樣的大招才有效果!
然而結果卻讓她意外,柳長風絲毫沒有動容的樣子,而是微微側身躲開了她的手,轉頭認真的看着她。
“清蟬,你當真知道自己錯在何處麽?”
林清蟬微微一愣,下意識點頭:“徒兒知道。”
柳長風:“那你自己說說。”
林清蟬抿了抿唇,偷瞄了蕭世恒一眼。
讓她在師父面前認錯,她沒有一點問題。
但是讓她當着蕭世恒的面給師父認錯……她卻覺得有些沒面子。
蕭世恒見她目光掃來,倒是立刻明白了她的尴尬,于是微微笑了笑,帶着阿影牽着馬兒向別處走去。
林清蟬松了口氣,轉過頭又笑眯眯的準備耍賴,然而目光一對上柳長風略帶嚴厲的眼神,整個人立刻又慫了下來。
“徒兒…”林清蟬知道躲不過這個責問了,只得老老實實道,“徒兒錯在,不告而別。”
柳長風:“還有呢?”
林清蟬:“還有…還有,應了汲月樓的任務,卻想一走了之。”
柳長風頓了一下,卻繼續問道:“還有呢?”
林清蟬擰了擰眉頭,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終于忍不住擡起頭看向自己的師父:“沒了吧…”
柳長風深深的望着她,半晌,終于微嘆一聲,問道:“清蟬,你可曾看清自己的內心?”
林清蟬一愣。
柳長風繼續問道:“你被指婚給衡王殿下的時候,可曾抗拒?”
林清蟬咬唇,輕輕搖頭。
柳長風:“若不曾抗拒,便是承了聖旨,暈了婚諾,卻又為何逃離?這不止是不辭而別,不止是應了汲月樓卻成了逃兵,錯在你一開始,就應該明白自己到底所求為何。”
林清蟬:“可是徒兒……當時指婚,若是抗拒,可能現場并不會好看,徒兒怕惹下麻煩…”
“現場如何是一回事,你自己的內心呢?”柳長風繼續問道,“若你明白自己的內心,回來可曾告知過衡王殿下自己後悔了?”
林清蟬繼續咬唇,再次搖頭。
柳長風神色複雜的看着她:“所以,你對衡王殿下,到底是什麽感情,你自己看清了嗎?”
“我…”林清蟬心亂了。
柳長風看着她糾結的樣子,心中忽的升起一絲不忍,他緩和了神色,繼續道:“也罷,也許為師單身已久,早已不善思考感情這樣的事情,為師只是覺得,做人坦蕩,不可假意為之。你若願意做着王妃,為師祝福你百年好合,你若不願意,為師可以拼得一身寡,帶你遠遁江湖。”
林清蟬聽着柳長風的話,突然嗅到了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然而這個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即逝,她不敢往那個方向多想,只是覺得,師父一心為自己好,為了自己的幸福也是操碎了心。
“徒兒…”林清蟬喃喃半晌,卻答不出來。
柳長風看着她,終于在心中默默的嘆了口氣,微微搖頭苦笑道:“常聽人說,女孩子家一旦動了情,便像換了一個人。看來是真的。”
“什麽換了個人…”林清蟬有些被戳了痛楚的感覺,死撐道,“師父您這是錯覺!徒兒不過是換了女裝,您是沒看習慣…”
“對,我是沒看習慣,”柳長風微微笑了笑,眼中神色微微閃動,“我還沒習慣這個猶豫不決的你。”
林清蟬愣了愣,柳長風卻再無其他言語,轉身便向着村莊裏面走去。
林清蟬趕緊跟上,沒走多遠,便看到前方蕭世恒正跟幾個人在說話。走的近些再看,不由驚了。
柳綿綿和裴駿居然都在這裏。
林清蟬心思微動,已經明白了七七八八,她走到蕭世恒的身旁,便見蕭世恒朝着柳長風拱手道:“這一路辛苦柳參将帶病奔波,本王原本并不想勞煩參将,畢竟您傷勢剛好…”
柳長風拱手回禮,恭敬道:“末将職責所在,殿下不必言謝。”
柳長風帶着幾人走到一座破屋之中,屋內已經清理過,暫時可以做個開會用的場地。
林清蟬聽着他們的講述,便知道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柳長風帶着隊伍的到來,當然不會僅僅是救下蕭世恒這麽簡單。
蕭世恒出京之前便在皇上那裏做了報備,說自己與未婚妻吵架,對方負氣逃婚,自己要追她回來。皇上也沒攔着,揮了揮手便讓他去了。
柳長風在蕭世恒出京後不久,便按照與蕭世恒商量好的計劃,帶着柳綿綿和裴駿往東行進。半路上便遇到了等候的阿影,然後便帶着他們來到此處。
蕭世恒出京,一半是為了尋回林清蟬,一半是為了東行。
他要去東海。
林清蟬明白了這一層意思之後,心中微微有些失落。然而她很快便摒棄了這樣的感覺,打起精神,繼續聽着衆人的讨論。
東海那邊,因為受到東流的騷擾,百姓近來并不太平,加上天災,今年過的尤其辛苦。
之前四皇子蕭世檀已經前往赈濟,然而從汲月樓收到的消息看來,東海那邊的形勢卻依然暗流湧動。
柳長風在于蕭世恒交談的時候,并沒有忌諱提到“汲月樓”的名字。這讓林清蟬有些意外,她瞥了蕭世恒一眼,見對方并無驚訝的神色,便知道自己入樓的事情他是已經知道了。
那,他知不知道汲月樓給自己的任務是什麽呢?
林清蟬想着這些,微微有些走神,一旁的柳綿綿突然偷偷捏了她胳膊一下,這才讓她回過神來。
柳綿綿朝她眨了眨眼睛,卻什麽也沒說。林清蟬收回神思,便聽到柳長風繼續道:“所以,殿下之前在京中與朝中新貴交好,必然會遭到部分世家的不滿。二皇子有皇後作為儀仗,有國舅作為支撐,本身卻并沒有擴張的心思,倒是四皇子那邊,殿下應該多加小心。”
“四皇子的母妃出身軍侯世家,背後有軍方做靠山,而四皇子在世家之中又很有人緣,雖然看上去只是個喜好四處游歷的閑散皇子,實則這些年來已經去過不少封地,拉攏了不少世家。”
“新貴與世家之間,在當下已經成了朝堂上的一大争端。吾皇聖明,引科舉,廢世襲,此舉動了世家侯門的利益,早就有了積怨。四皇子為了拉攏這些勢力,必然與他們承了好處,而殿下您所拉攏的新貴,便是他們的眼中之刺。”
蕭世恒擡頭看向柳長風,微笑道:“柳參将在北境多年,居然也将朝中形勢看的如此清楚,本王佩服。”
“不敢。”柳長風微微垂首,卻不卑不亢道,“汲月樓既然已經決定輔佐殿下,自然是從天下蒼生的角度,選擇了最為正确的人。”
柳長風擡頭望向蕭世恒,目光灼灼道:“若能秉承當朝聖上的開明制度,天下氣象必将日漸清明,百姓生活有所期寄,這也是汲月樓之所求。”
“故而,殿下不必憂慮有他。長風即為朝中之人,也為樓中之人。但是,長風更是大楚百姓,更願為百姓之未來輔佐更好的天子。”
蕭世恒深深的望着柳長風,柳長風也坦坦蕩蕩的與之對視。
蕭世恒終于微微笑了笑:“為天下百姓,本王謝過諸位。”
随着他們對東海形勢的讨論,林清蟬漸漸明晰了不少。
東流國,也是大楚的接壤小國,當前國王膝下無子,其他王族觊觎王位,不止是展開了朝堂上的争鬥,更是開始擴大自己的勢力範圍,甚至滋擾到了大楚境內。
這就很煩人了。
可是對于東流國的局勢,到底應該如何着手,蕭世恒沒明說,林清蟬卻覺得,他心裏似乎有着自己的主意。
當夜,一行人向東來到一處城鎮。這座城鎮比之前的那座大一些,衆人入住了一處客棧之後,林清蟬執意要與柳綿綿安排在一間房間內。
“我要保護綿綿姐!”林清蟬說的理直氣壯。
蕭世恒無奈的搖了搖頭,吩咐阿影将自己的房間安排在了林清蟬他們的隔壁。
入夜後,林清蟬便和柳綿綿開始了卧談會。她這才知道,原來自己給師父服藥後所說的話,師父全部聽到了。
林清蟬感覺臉上有些發熱,幸虧屋子裏熄了燈,柳綿綿看不到自己面紅耳赤的模樣。
“所以兄長才知道你來東邊了啊,所以衡王殿下才會追過來啊。”柳綿綿道。
林清蟬嘿嘿笑了笑,把這個話題蒙混了過去。
她也終于明白,為什麽師父一見到她,便問出了那些問題。
幾人一路東進,路上再也沒遇到什麽刺客或者可疑的人。
東海幾日後便到了。
這是她到這個世界後,第一次站在海邊。
這裏的海水很藍,海邊的沙灘很細,若是比作現實的海灘,只有三亞可以與之媲美。
然而這邊的太陽沒有三亞的那麽熾烈,雖然是初秋十分,卻已經涼風習習,站在海邊吹着海風,聽着大海陣陣的翻浪聲,林清蟬不由有種想要遁世的感覺。
“在想什麽?”蕭世恒出現在她的身後,輕輕環住了她的腰身。
周圍空曠的沙灘之上,只有他們兩個人,蕭世恒也不再矜持,擁着溫香軟玉,甚至用鼻尖輕輕的蹭了蹭林清蟬的耳畔。
“我在想,若是能在這裏隐居,也許也不錯。”林清蟬輕聲道。
蕭世恒動作微微一頓。
林清蟬在心中卻嘆了口氣,她雙手輕輕分開蕭世恒的手掌,側臉看他:“我知道,若你為王,而我若成了你的…皇後也好,妃子也罷,終歸是無法隐居于此的。”
“你只能為皇後,沒有別的可能。”蕭世恒堅定的說道。
林清蟬笑了笑,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她話頭一轉,問道:“以你的為人,來到東海必有所求。怎麽,是想像北蠻一樣,扶植一個與自己有利益關系的人為王嗎?”
蕭世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卻道:“你知道蕭世檀在東海這邊都做了什麽嗎?”
林清蟬自然是不知道的。
于是蕭世恒自問自答道:“他勾結了東流國多方勢力,準備廢黜皇帝,扶植一個他的傀儡。”
“在前一世,我平了二哥的謀反,卻險些死在這個四弟的算計之中。”蕭世恒冷笑一聲,“我這個四弟,深藏不露啊。”
林清蟬心思一動:“所以你這一次,才會對他多有關注對嗎?”
“對。”蕭世恒點頭道,“而且,前世因為他勾結東流勢力,挑動大楚軍方內鬥,使得大楚陷入戰亂多年,生靈塗炭。既然我有機會重來一次,便不想在看到這樣的情形出現了。”
林清蟬默默回憶了一下,覺得這部分劇情必然是出現在《躍龍》後半部裏,因為自己一點印象也沒有。
蕭世恒繼續道:“所以,我準備在他出手之前,先把東流控制在自己手中。”
林清蟬:“好主意。不過你怎麽控制呢?”
蕭世恒微微一笑:“天機不可洩露。”
接下來的幾天,蕭世恒等人秘密與東流特使回了面。這位“特使”其實是東流王的親信,早些時候,蕭世恒托人給東流王帶去了一個消息,這個消息讓他心甘情願的拍出自己的親信與蕭世恒接觸。
“吾王已經做好了接待貴客的準備,”特使恭敬道,“明日,我便會帶你們進入東流國,入住我們都城最好的那家花樓。”
“花樓在晚上會舞姬表演,到時,吾王會與諸位密會。”
特使傳話後,便不再多說一句,離開了他們的住地。
林清蟬等人卻對特殊傳來的話一頭霧水。他們望向蕭世恒,想要謀求一個解釋,卻只得道一句回應:“明日,一切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