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誰更重要
店裏已有三天沒開張了,陳靜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店長也沒跟他們說。她來這家壽司店打工還不足半年,平時即便是法定節假日也沒有一放就是三天的,何況是平時了。不過她聽店裏的老員工小劉說,不只是她們店,仁川大附近的店面每年的這三天都無一例外的不開門做生意,這都快成為一種約定俗成的民俗了,不過這民俗卻不是歷來就有的,好像還是從五年前才開始的。
不過有免費又不差錢的假休,陳靜還是很樂意的。
在家裏溫暖又舒适的被窩裏死屍般沉寂了兩天之後,陳靜果斷拿出高中跟暗戀許久的男孩子告白都沒有過的勇氣,起床了。她其實在想,如果她再不從被窩裏爬起來,她遲早會被悶死在床上。冬天人多多少少都會賴一會子床的,但是像她這樣睡到十一點還磨蹭了一個多小時的,多少有點說不過去了。
出了公寓,陳靜裹着厚實的及膝羽絨服,臉上還戴着遮住了她大半張臉的口罩,頭上戴着棉帽,她平時的形象就很随心所欲,現在更是到了一種所謂放浪形骸的地步,原本好好的一個二十歲剛出頭的小姑娘,形容一下子就猥瑣了七八分不止。
“大姐,請問這附近哪裏能買到‘窈窕淑女’那家口味一模一樣的壽司嗎?”
一個彎腰駝背佝偻着身子的老大爺穿着甚是單薄,肅殺的寒風中有種不堪重負搖搖欲墜的瘦削感,皺紋深重的面皮上徒留白雲蒼狗般的滄桑和無奈。
陳靜郁悶極了。
“大爺,我不叫大姐的!”
她無力的争取道,如果說被公交車上那群毫無見識的小屁孩喊做阿姨是口誤,那麽此時此刻無疑更像是侮辱了,她才不過二十三啊二十三,怎麽就成了一個明顯看上去已過六旬的老人的大姐了呢?她雖說長相一般啦,但還能看,還不至于差勁到這不忍直視的地步。她其實是想催眠自己相信,面前的老大爺老眼昏花的。
“窈窕淑女最遲明天早上八點開業,我就是那店裏的員工,您不妨多等半天,今天這附近是買不到那種壽司了。”
陳靜說完之後還不死心的加一句“大爺”的稱呼,她最煩別人暗示她年齡不小了這件事,其實如果不和仁川的那些學生比的話,她時常還是會覺得自己很年輕的。她沒有上過大學,高中畢業後連志願都沒填就直接進廠工作了,現在她已經打了三年的工,吃了不少現實的苦,性子也磨合得差不多了,但是那份不可多得的似乎是與生俱來的孩子氣,卻并沒有因為時間的流逝而稍減分毫。
老人聽了陳靜的話,原本就顯得愁眉苦臉的老臉上更是愁雲慘淡,似是自言自語的道:“那這可怎麽辦啊?老伴兒吃不到‘窈窕淑女’的壽司會一整年都不搭理我的!眼看今天都過去一大半的時間了,我去哪兒給她買一模一樣的壽司啊?唉,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陳靜見了老人這反應倒有些哭笑不得了,半分摸不着頭腦的問他說:“老大爺,您先別急!您跟我說說,為什麽你老伴兒吃不到‘窈窕淑女’的壽司就要一整年不搭理你啊?沒準兒我還能幫你呢。”
老大爺攏了攏棉襖的領子,擺了擺滿是皺紋的手道:“你幫不了我,除非能買到‘窈窕淑女’的壽司,否則,唉,老伴兒鐵定一年不會搭理我喽。”
老人說他跟他老伴兒在年輕的時候就是因這窈窕淑女的壽司發展戀情的,他們那個時候啊,一份壽司就能交到一個女朋友,感情淳樸得跟那啥似的,哪像現在啊,有車有房沒有權還得在備胎的名單中垂死掙紮呢,就像她交往了五年的男朋友方浩,前一秒還跟她抵死纏綿着,這一秒已人去樓空傍人家白富美給人家舔腚去了。
“他老伴兒一定很漂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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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陳靜跟同在店裏打工的林窈說起此事的時候,身穿工作服襯托得她身材很好的林窈正拿毛巾擦着店裏的桌椅,濃密柔順的長發随意的攏在耳後,露出光潔白嫩的頸子,鎖骨處有一塊不大不小卻清晰可見的疤痕,平時的時候被衣領擋住是看不到的,但現在她擦桌子的時候卻是保持着低垂着腦袋的姿勢,那個比指甲稍大的疤痕一目了然,和她毫無瑕疵的皮膚顯得十分的格格不入,微微有些刺眼。
陳靜忍不住就伸手觸碰了一下她鎖骨處的疤痕,“你這疤痕哪裏弄的?”
林窈避開了她伸過來的手,直起身子,不着痕跡的将耳後濃密修長的頭發放了下來,剛好擋住了那道疤痕,含糊其辭的道:“很早就有了,我也記不得了。”
陳靜不疑有他的跟着林窈擦拭店裏的桌椅,接着剛才的話題說道:“我昨天也是這麽問那大爺的,我說,大爺,你對你老伴兒這麽好,想必她年輕的時候一定很漂亮吧?我想人老了再漂亮又能漂亮到哪裏去,所以就問他老伴兒年輕的時候漂不漂亮,誰知道那老大爺也真是有趣得很,一個勁兒的連擺手帶搖頭,說他老伴兒還不如我呢。”陳靜說到這裏就臉色很難看,“那老大爺人也真是的,開口就叫我‘大姐’,閉口又說我長得不好看,煩死人了。”
林窈忍不住笑了笑,心想那老大爺口沒遮攔的沒必要一般見識,不過這話她倒不能跟陳靜說,不然她又該絮絮叨叨一大堆歪理說個沒完。她還是第一次遇見一個這麽愛說話的人,如果不讓她說話,就跟不讓她呼吸一樣憋屈,她在遇見陳靜之前,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從早到晚嘴巴不停的說話卻不會感覺到累。
“窈窈,你是不知道,我當時是壓根兒不信他老伴兒長得不漂亮,如果長得不漂亮,他還能傻不拉幾的怕老婆怕成這副窩囊樣?不過……”陳靜說話說到激動處的時候總喜歡雙手叉腰,這時她就扔掉了手裏的抹布叉起腰說:“不過我看了老大爺手機裏的他老伴兒照片,而且還是三、四十年前的那種黑白照片之後,瞬間讓我想起了朱元璋的輪廓、高曉松的自拍、達爾文的自畫像。”
陳靜說話總喜歡言過其實,林窈也不知她那句虛那句實,只好一概不信。
比如說,上個星期來店裏的兩個學生模樣的男孩子,在林窈送壽司的時候多看了她兩眼,結果就被陳靜誇張為兩個男生被她迷得魂不守舍,眼珠子差點沒掉到碗裏去。
陳靜偏說那是那兩個學生第一次到店裏來,之後就經常來是為了什麽?反正她覺得不是吃壽司那麽簡單。林窈對此解釋不得反駁不得,只好選擇無視。
再比如說,林窈最近晚上回去的路上,總是隐約覺得有人躲在什麽地方偷看自己。有兩次她非要陳靜回她租的房子裏陪自己睡,回去的路上她還是有那種感覺,總是忍不住的想要回頭看。
但是陳靜跟她回家兩次都沒有感覺到有劫財劫色意圖不軌的色狼,她又把這歸結為有人暗慕林窈,所以才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多看她兩眼。反正那人并無惡意,有惡意也不會拖到別人有所察覺了還不動手,報警就有些小題大做和多餘。
還比如說,上次兩人在仁川大商業街逛完街回去,坐上公交車發現車後有個長相十分帥氣的男生瘋狂的追着車子跑,固執的跑了好幾站路不肯停下,最後因為橫叉進來的一輛大卡車擋住了去路而被狠狠甩下。
林窈完全抱着随波逐流的心态回頭看了看他,車上的乘客都回頭看了,也不是她一個人的錯,但陳靜卻不分是非的把責任都推給她,硬說那帥哥是在追着她,在商業街的時候他就跟着她們身後追了好幾條街了。
林窈那次倒是一句話也沒有反駁,其實她也在商業街的時候看到他追在後面了,所以才會驚慌失措的借口說肚子疼要上廁所,拉着陳靜就往公交車站狂跑,身後那人因為跌跌撞撞的人潮擋着,始終隔了一段距離。
那還是林窈第一次見長得那麽漂亮的男孩子,簡直比女孩子還要漂亮,甚至在她看了自己這副絕美的皮囊五年的時間之後,見到那男生的時候,還是感覺到了一種名為“驚世”的存在。
她也不知道那個男生為什麽要追着她們跑,她以前可不認識他,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果見過的話,她一定會有印象的,長成那副模樣的男子并不多見,任誰見過一眼也不會忘記的吧。
不過她最後還是拉着陳靜一塊逃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逃,或許他真是有什麽事情呢。他的神色看上去是那樣緊張和急切,帶着一股莫名的興奮和驚喜。但是她又不認識他,他突然之間就莫名其妙的追在她後面了,她有些害怕,不知道為什麽,她第一反應就是想逃。
她始終還是無法适應別人有意無意投射過來的目光和關注的,她經常要在鏡子前确認好長時間才能有自信走出門。
她害怕極了別人的目光,就算那目光裏包含的是滿滿的戀慕和仰望,她還是時常會被過去那些肆無忌憚的嘲諷譏笑的重重陰影所覆蓋。她的包包裏會随身攜帶着很大的一面鏡子,這經常被不知情的陳靜胡亂定義為臭美。
“窈窈,你說,人的外表和內在誰更重要?外表真的有那麽重要嗎?如果不重要的話,為什麽別人同樣是見到你和我兩個人,總會選擇死盯着你不放卻對我毫不理睬?但如果真有那麽重要的話,老大爺為什麽對他長相略醜的老伴兒幾十年如一日始終不變?阿浩……阿浩為什麽不要我卻去選擇那個狐媚子妖精?”陳靜自顧自的說着話,也不管林窈是否在聽,說到最後越來越委屈,越來越氣憤,越來越大聲,眼睛裏恨不得能噴出火來。
林窈忙環顧了一眼店裏,還好店剛開張還沒什麽客人,這只有在前臺整理賬單的小劉,忍俊不禁的擡眼看了看她。
陳靜這個說話旁若無人的毛病,以後最好還是改一改。
陳靜跟別人說話,很多時候都是只顧着自己在說,也不管別人聽或是不聽,因為她這一發而不可收拾的自我表現欲,很多人都讨厭極了和她有任何言語上的交流,除了林窈會耐着性子聽她一籮筐一籮筐的廢話傾瀉,別人很少會給她好臉色看,何況還是一個低學歷被男朋友劈了腿的女人,別人表面上不動聲色彼此客套寒暄,然而虛情假意的皮囊背後卻是鄙視着她瞧不起她的。
林窈卻是很珍視她這份沒有被世俗所帶壞的天真無邪的,喜怒哀樂全在臉上,心思想法全浮于表面,這是林窈從五年前就丢失了的東西。她想她這輩子也不可能做到陳靜這般坦誠相待,何況她還戴着一副本不屬于自己的皮囊。
“外表真有那麽重要嗎?”林窈心不在焉的機械式的重複着她的話,心裏卻是比誰都要茫然。她想應該是很重要的吧,如果長相不堪,別人甚至會連最起碼的尊重都不留給你,就像五年前的她那樣,始終扮演着供人取笑玩樂的醜角。
畢竟這個世界上,更多的是老大爺以外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剛看到有了兩個收藏和第一個評論,那個給了我第一個評論的親,我非常感激,也很榮幸。
明天兩更略表一下此時顫抖的心情,第一更放在早8: 00,二更仍放在晚20: 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