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包甜回去了，林與白在原地又站了一會。
天寒地凍的，她只披了一件羊毛外套，寒氣早就穿透衣服，侵襲了她的四肢百骸。
手在微微顫抖，但林與白很清楚，這不單純是因為冷。
她想起了很久以前。
那似乎是比現在還冷的天氣，外頭大雪飄着，哥哥的實驗室裏卻很暖和，她端着杯熱牛奶窩在角落裏看着兩個大男生争論。
“人工智能是威脅，人類遲早毀在自己手上。”
“是革新，工業革命初期人們畏懼機器，互聯網初期人們不懂網絡……時間證明，這都是推動文明進步的轉折點。”
“不一樣，”眼眸狹長些的男生說，“超人工智能有自我意識，會思考能學習的他們将淩駕于人類之上！”
“人類沒有這麽脆弱。”
“所以我更支持腦機接口技術，與其開發人工智能，不如強大人類自身，通過腦機接口，人類也可以擁有計算機的運算能力和存儲能力，即便出現了超人工智能，我們也能與其對抗！”
膚色冷白，容貌異常俊美的男生嗤笑：“腦機接口？那才是滋養野心家的溫床。”
回過神的林與白在手心哈了口氣。
從一開始，顧予墨就是人工智能的擁護者，他不信任人類，不信任腦機接口技術。
包甜問她，是不是想用超AI做籌碼，讓顧予墨重啓腦機接口項目。
不，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項目！
林與白回到車裏，她戴上了手表，說：“回華庭。”
Dean一怔：“晚上的行程……”
林與白自從接任Vita互聯首席運營官，第一次拒絕了所有工作：“推掉。”
Dean感覺到情況不對，沒再多說：“好。”
林與白在華庭的公寓加挂了Vita互聯自主研發的智能家居，她在筆記本上調出了相應的工程圖，細細地看了起來。
當初公寓的裝修是交給家居部處理的，林與白沒過問。
智能家居最大的特點就是人性化，哪怕什麽都不懂也能讓客戶用得舒心，這是研發部的信條。
如今一看，林與白大體心裏有數。
以眼下的全息投影技術，是完全可以做到虛拟真實，但需要多重設備配合，且需要特定的媒介。
像三個男人這樣随意用個投影設備就能具象得如此清晰，實在了不起。
這就是超人工智能在互聯網的力量——輕而易舉就可以突破人類的技術局限。
林與白進了電梯，眼睛不眨地看着數字飙升。
數字停在了26樓。
電梯門打開，林與白走了出去。
電梯直通家門，智能家居随着她的腳步聲亮起了溫柔的燈光，林與白脫下大衣，換了鞋，繞過玄關處巨大的壁畫，走向客廳。
不出意外，他們都在。
右牆上的投影儀微閃，以空氣為媒介的成像，真實到了肉眼無法分辨的程度。
林與白輕籲口氣，穩住了跳得略有些快的心髒。
她用着前所未有的認真視線，看着這三個人。
白衣仙尊，黑衣魔尊，紅衣戰神。
在這之前，他們對于林與白來說只是一個符號，是游戲裏的角色，是不需要用心的NPC，是可以随便糊弄的一團數據。
可現在，他們有了自我意識。
他們“活”了。
生命的定義早就不局限于單純的細胞組成，科技賦予了生命新的潛力，讓生命和宇宙一樣，越來越複雜，越來越廣袤，也越來越包容。
而不管什麽形态的生命，都應該給予應有的尊重。
“對不起。”林與白鄭重地向他們鞠了一躬。
毫無意外，對面的三個人都怔住了。
林與白的思路異常清晰。
包甜問過她很多遍：“你到底要怎麽讓他們死心？你到底要做什麽？你別沖動啊……”
林與白沒解釋，因為她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麽。
“我為了回到自己的世界裏，一直在利用你們，很抱歉。”林與白要做的就是坦白自己。
她無法告訴他們，他們是游戲裏的人物，卻可以讓他們看清她這個人。
無論游戲設定給了他們什麽樣的誤會，擁有了自我意識，可以獨立思考的他們，都有了自己的判斷能力。
她做的事，她這個人，不值得他們喜歡。
客廳被沉默包圍了，明明是下午，屋裏還亮着角燈，此時此刻周圍卻暗了一個色調，甚至還有冷風從不知何處襲來。
仙尊與墨面無表情，魔尊修離黑眸陰鸷，就連嘴角時常挂笑的戰神也繃緊了嘴角。
他們看着她，視線像一道道利刃也像一盞盞探照燈，想要剖開她這個人，看到她的心。
過了不知多久，一道清冷的聲音蕩在冷冰冰的屋子裏：“你是怎麽來到我們的世界的。”
林與白略微攥緊掌心：“我不清楚。”
修離的聲音壓抑着怒火：“那你又怎麽知道自己能回來！”
林與白：“只要借助仙尊的力量，我就能回來。”
蕭酌看着他，聲音竟比仙尊的還冷：“不止如此吧。”
林與白知道他接下來還有話。
果然戰神的心思比誰都深：“你是要利用我們，讓三界大亂才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吧。”
林與白不做解釋，某種意義上講，她的确利用了他們，也的确毀了《為你而生》。
仙尊與墨垂眸看她：“十年時間，毀了我們數千年根基，你當真厲害。”
林與白沒做錯，但也的确有錯：“抱歉。”
“你以為你道歉就……”修離大步過來，伸手掐住她的脖頸。
然而……他的手穿過了林與白，根本沒碰到她。
林與白并不意外，全息投影再怎麽真實，也是假的。
修離白皙的手指顫了下，看到林與白平靜的神态後，他了然：“你知道我們沒有實體！”
林與白看向他道：“尊主請回吧，為了我離開自己的世界，不值得。”
修離何其倨傲：“我不會為任何人做任何事。”
林與白想起包甜說的那些，心裏微揪，又道：“請回去吧，繼續留在這裏，你們會……”
蕭酌打斷她：“你為什麽執意要回到自己的世界？”
林與白視線落到了茶幾上的合照：“這裏是我的家，有我的家人。”
蕭酌敏銳捕捉到：“還有你喜歡的人？”
林與白輕吸口氣，承認了：“對，有我喜歡的人。”
剎那間，窗戶大開，冷風壓過室內的恒溫系統，裹着細碎的雪花鋪滿了整個屋子。
林與白看怔住了。
風是真的，雪花是全息投影，交雜在一起讓人難辨真假。
這一刻，真實和虛幻，沒了界限。
修離消失了，這個倨傲霸道的魔尊，不允許自己如此卑微。
與墨淡淡地看着林與白，神态與以前一般無二，仿佛所有感情都染不上那雙灰色的眸子：“林與白。”
林與白垂首。
與墨的聲音清淡悠遠：“……好自為之。”
林與白後背緊繃，感覺到了一陣由內而外的寒意，等她再擡頭，白色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最後留下的蕭酌，他英俊的面容上像蒙了一層霜，這是林與白在游戲裏從未見過的戰神。
此時此刻，他不像一個人，反倒像一柄滲着森森血氣，溢着濃濃殺意，冷血無情的血劍。
他湊近了林與白，薄唇微動，輕聲問：“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麽嗎？”
林與白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她攥緊拳頭道：“我不知道。”
“我啊，喜歡的就是你沒有……”
最後一個字沒說完，紅衣戰神像被撕裂的畫布般逐漸崩裂。
這畫面有着說不出的驚悚美感，仿佛慘烈戰場上唯一的一面旗，它被血液染紅，被刀刃劃碎，卻仍舊被風鼓滿，張揚肆意地屹立着。
滴地一聲。
投影儀熄滅，家裏所有的等全部熄滅，林與白耳邊響起了機械的提示音：“V家系統出現錯誤，請盡快聯系售後進行維護。”
林與白在陣陣冷風中出了一身虛汗。
她閉了閉眼，關掉了電閘。
“喂，”林與白撥通了包甜的電話，“切斷服務器電源。”
包甜的聲音匆忙傳來：“搞定了？卧槽你怎麽做到的！服務器穩定了……所有異常都不見了！挂了我挂了，我這就切斷電源……”
林與白挂斷了手機，靠倒在沙發裏。
結束了……
“咚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林與白擰眉，起身去開門。
“有吃的嗎？”男人打了個哈欠，“飛了十幾個小時，餓死了。”
不等林與白開口，他已經進屋，看到黑漆漆的屋子，問道：“怎麽停電了？”
林與白沒心情應付他：“餓了去飯店，我這沒吃的。”
“小甜甜沒給你做飯？”
男人聲線裏有着與生俱來的輕浮，再配上那狹長的眸子，生來一副招蜂引蝶的風流樣。
林與白懶得看他：“有事說事，沒事出門右轉是電梯。”
男人也不着惱，他坐進沙發，長腿支棱着，随手抓個蘋果：“我剛從Y實驗室回來。”
林與白一怔。
沈輕樾嘎嘣一聲啃口蘋果：“想不想知道老顧在做什麽。”
林與白：“沒興趣。”
沈輕樾笑着看她：“真的？”
林與白道：“我已經退出了Y實驗室，他做什麽都與我無關。”
“你倆啊，”沈輕樾納悶道，“都太要強了，難怪這麽多年了還沒走到一起。”
林與白又下逐客令：“你不走，我走了。”
“诶，”沈輕樾失笑道，“你這小丫頭就不能尊重下師兄！”
林與白看他：“你有半點師兄的樣子嗎？”
沈輕樾随手把啃了一半的蘋果丢進垃圾桶：“是你少年老成。”
林與白抿緊了嘴。
沈輕樾不廢話了，他斂住笑容，認真道：“三個月前，Y實驗室找到了合适的材料，進行了第一次腦入侵實驗。”
林與白瞳孔一縮。
沈輕樾盯着她道：“老顧自己就是實驗體。”
林與白僵住了。
沈輕樾繼續道：“老顧讓你退出Y實驗室，我以為只是怕你過勞死，沒想到他是有了突破，怕你拿自己做實驗。”腦機接口技術有個很大的問題是，臨床試驗很難進行，這涉及到一些倫理問題，不是輕易能夠解決的。
林與白半晌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他……”
沈輕樾道：“三個月了，還沒醒過來。”
“你知道他的，什麽事都親力親為，尤其這種事更是不假他人之手，他不醒，具體進展到什麽地步就沒人知道。”
沈輕樾嘆口氣道：“如果他醒了，林哥也能醒過來了吧。”
這話猶如一個炸彈，砰地一聲炸在林與白的腦海：“帶我去Y實驗室。”
沈輕樾攤手道：“不行的，我沒法給你開權限。”
林與白聲音劇顫：“他為什麽一直沒醒？”
沈輕樾道：“哦，我加載了一些數據出來，你看看吧。”
林與白急聲道：“給我！”
沈輕樾丢給她，跟着她一起去了書房：“說來奇怪，我們幾次捕捉到他，都是在一款叫《為你而生》的游戲裏，好像還是咱們公司的？”
林與白猛地擡頭看他：“你說什麽？”
沈輕樾指着屏幕上的數據道：“你自己看，最強的波段都指向這款游戲，啧啧，這技術真可以，随便遨游在網絡世界，老顧怕是自己不想醒過來了吧……”
林與白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她死死盯着屏幕——跟了這個項目整整六年的林與白比誰都了解這意味着什麽。
沈輕樾疑惑道：“說起來，早上這數據波動很大啊，好像就在你家？”
林與白也看到了，她面色霜白。
她以為那是人工智能。
可其實是顧予墨？
沈輕樾戲谑道：“你要不要去玩下這游戲啊，沒準能遇到老顧？要真遇到了，趕緊把他叫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