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歡喜冤家
“月玲珑,你應了那人何事?”路上,扶蘇問道。德風剛要回答,被月玲珑一道冷光給瞪回去,德風只好乖乖閉嘴。
“沒什麽。”月玲珑回答。
三人走了幾近一天,才終于找到一座孤村,借宿歇腳。堂堂大秦皇子在鋪滿稻草的硬板床上立即睡去了,德風坐在旁邊的大椅上,耷拉着腦袋,眼皮緊閉。另一間屋中,月玲珑也沉沉安睡着。
次日晌午,月玲珑被鼻子的瘙癢給弄醒,仿佛有異物,驀地睜開眼睛,眼前是扶蘇壞笑的臉龐。毫不客氣地一掌掴去,可想而知,那是怎樣的一副慘狀,倒樂得德風在旁直不起腰來。
月玲珑想要坐起,卻發現身上的酸痛并未減少多少。不願被扶蘇看出,咬緊牙關起身下床。
這家的主人是位六旬的婆婆,飯餐早已為難得一見的客人備好,餓了許久的三人爽利地開吃,尤其是月玲珑,那氣勢恨不得把桌子也吞了去。婆婆也不動筷子,只是笑。察覺到了什麽,月玲珑馬上停止,望着婆婆,塞滿東西的嘴巴露出羞赧的微笑。
吃足了飯,婆婆親昵地握着月玲珑的手,引她至溪邊洗漱。溪水清可見底,月玲珑掬了捧水,正要洗時,發現婆婆的目光始終鎖定在她身上,忍不住問:“婆婆,為何總看着我。”
婆婆的嗓音正如她臉上的褶皺一般淘金了歲月:“姑娘,你讓我想起,我的女兒。”
“她現在何處?”
婆婆指着月玲珑他們越過的那座山林:“去了那裏,再沒回來。二十年了,也不知她是死是活。”
月玲珑想着林中的道姑們,不覺說:“也許還活着吧。”
老婆婆擦了把眼淚:“時常,我會在門前發現柴木或糧食,其實我就在想,可能是她。只是她因某種原因,不能見我。”
月玲珑牽過老婆婆的手來,深深握住。
待兩人返回時,扶蘇正在德風的指導下笨拙地劈柴,模樣滑稽地很,或者對不準,或者劈不開。月玲珑提高聲音諷刺道:“公子莫不是連柴都不會劈吧。”
被月玲珑這麽一激,扶蘇胸中發悶,手起斧落,嚓,裂成兩半。扶蘇朝月玲珑挑釁地揚眉。
老婆婆此時才一掃郁結,展開笑顏說:“真是對歡喜冤家。”
月玲珑霎時羞紅了臉。扶蘇接過話頭:“婆婆,我兩人可否般配?”
“般配,般配極了。”
“胡說什麽!”月玲珑要是手裏有什麽東西,鐵定便扔過去了。
扶蘇低下頭去,為了隐藏嘴角滿滿的笑意。父王一直在張羅為他娶妃的事,可自從遇見她,他的心便再容不下其他人。是的,他要帶她會秦宮,他要娶她為妃,他再不容許她從他眼前逃走。
就在愣神這瞬,月玲珑到他身側,搶過他手中的斧子,饒有興味地說:“我試試。”
剛舉起,手一軟,斧子滑脫,落在兩人腳邊。還是不行啊!也不知多久能恢複。微微嘆了口氣,說:“斧子好重,我不玩了。”
說完,剛要走,手被扶蘇給攥住。回過頭來,眸中映着的是他滿眼的關切。月玲珑擠出個千嬌百媚的笑靥來,仿佛有千萬朵桃花在她周身綻放,美麗絕倫。恍惚間,扶蘇聽到一個聲音說:“明天,我們出發。”
“什麽?”他不禁問。
“明天。”那聲音漸漸變得真切,正是由眼前的月玲珑發出的,她說,“我們找子衿去。”
“倘若找不到呢?”
“至少努力過,也不枉她信我一場。”現今,秦軍壓境,虎視眈眈,楚國軍民戒嚴,想要闖入國都壽春,簡直比登天還難。月玲珑他們三人,在都城外徘徊了有兩天,始終無計可施。
扶蘇席地而坐,慵懶地玩弄着一朵野菊花,一副置身事外的悠哉。月玲珑看他樣子,愈加心煩,說:“快幫我想辦法。”
扶蘇頭也沒擡,說:“德風,你有何辦法。”
德風一臉茫然地搖頭。
扶蘇笑嘻嘻地說:“不如回秦宮,華衣珍馐享之不盡。何至于……”他俯看自己早已失去本來面目的白錦衣,回想一路餐風露宿,嘆了口氣。
月玲珑氣不打一處起:“要回便回,不送。”手一揮,便走出小樹林,向着城門而去。扶蘇慌張張地躍起,一把将其拽回,脊背因憤怒而顫抖:“尋死不成!”
月玲珑推開他:“與你何幹。你不是真心幫我尋子衿。當然,你是大秦皇子,累了、煩了回秦宮便行。可子衿不行,她尚且年幼,沒有家,甚至沒有國,更可怕的是沒有希望。如此絕境你能體會嗎?仿佛沒在這世上存在過一般……”月玲珑越說越激動,又越說聲音越小了下去,宛如呓語。她有時會想,倘若被擄出王宮那夜,那少年未曾救她,那麽現在的她将是何等悲慘。
“對不起。”扶蘇将她攬進臂膀,輕撫她的後背。
“若無戰争,多好。”月玲珑呢喃着不可能實現的願景,她降生在馬背上,是在戰争中臨世的孩子。她深知戰争的意義,那是沒有選擇的死題,要麽殺死對方,要麽被對方殺死。如月氏和匈奴,如她的漢人老師給她講述的千千萬萬個蕩人心魄的英雄故事——一将功成萬骨枯。
扶蘇撚一縷月玲珑的發絲,細細摩挲。他曾那麽地渴望戰鬥,如今他懷疑了,父王他究竟是對還是錯呢?
“走,我們尋子衿去。”扶蘇說。
月玲珑擡起凄楚的眸子,仰望着他,一股暖流從心中淌過。
扶蘇換上德風的一套青藍色粗布長衫,束起楚國的發髻,和德風一左一右,把月玲珑架在中央。三人轉大路,大搖大擺地向城門走去。城門處,果不其然被守城士兵攔下。守城士兵共四人,只瞄了眼扶蘇和德風,便把目光聚焦在月玲珑身上,饒有興味地上下打量。
扶蘇強忍着怒氣,調整出謙遜的聲音說:“軍爺,我等欲入城。”
四人沒聽到似的,其中一位上前一步,死死盯着月玲珑說:“何事入城?”
“我……”扶蘇剛一張嘴,便被呵斥:“要她說。”
月玲珑欠了欠身,故作姿态,百媚千嬌地回答:“我們,是生意人。”
“生意!什麽生意?”
月玲珑正躊躇間,德風忙輕挑地說:“這年頭還能做何生意。”
守衛兵們會意,看着月玲珑意味深長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