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遇盜賊
公元前224年
滿身泥巴,頭發打绺的月玲珑捧着扶蘇賞的油布包,并不急于打開,只靜靜的尾随在車後。武士德風向公子扶蘇禀報:“公子,那乞兒跟着我們。”
扶蘇透過紗簾,目光鎖定月玲珑。這時,月玲珑忽然轉向,消失在他視野範圍內。扶蘇遂移目向後,才又看到那纖弱的影子。
見路旁跪着一個女童,六七歲光景,衣衫褴褛,無力地耷拉着腦袋。月玲珑心中不忍,走到她眼前,把油布包遞給她。女童擡起烏黑的眼睛注視着她,小臉上帶着沉痛的滄桑和謹慎的審視,遲遲不敢伸手接那油布包。月玲珑三下兩下把油布包打開,再次推過去,女童看看她又看看那些精致的糕點,急切地搶過來,抓起一塊方糕一股腦塞進嘴巴裏,匆匆嚼了幾下便吞進去,又去拿第二塊。
月玲珑欣慰地看着,舔舔幹裂的唇,用極輕極輕的聲音說:“你家在哪裏?父母呢?”
女童停下來,糕點有半截還沒塞入口中,她凝望着她,眼眶中泛着淚珠,沉默不語。
父母早已過世,她沒有家,故國魏國已被強秦攻破。戰争中的哀嚎和父母的亡魂,讓她幼小的心靈飽受折磨,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寧靜的入眠。
“你叫什麽名字?”月玲珑問。
女童悲楚地望着她,半截糕點掉下來,落在她破爛的袍子上,她緩緩開言:“子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月玲珑低吟,嘴角緩緩勾勒起美好的弧度,說,“子衿,跟我走。”
子衿說:“可以不再挨餓?”她打量着跟自己的景況差不了多少的月玲珑。
“這個……”月玲珑思索了一陣,說,“我有辦法。”
她牽起子衿的黑乎乎的小手,開始追趕扶蘇的馬車。扶蘇出神地看着一大一小兩人正朝自己跑過來,忙命德風停車。
月玲珑趕到扶蘇車旁,氣還沒喘勻,不顧德風的阻止,直接掀開紗簾,說:“公子,你能不能收留子衿?”
扶蘇鎖着眉心,暗想這乞丐竟然這麽莽撞,覺得好笑,卻又故意把嘴角拉下來,明知故問道:“子衿?”
月玲珑退後一步,把女童讓在身前:“就是她。”
扶蘇凝目望去:“你憑什麽覺得我會收留她。”
“我知道你會。”月玲珑直白地說。
扶蘇不禁揚起唇角:“有意思!你連自己都救不了,卻想着救別人。”
月玲珑專注地盯着他,出了神,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男子。
扶蘇見狀,笑的更是張揚:“好,我收留她。”
月玲珑瞬間回過神來,忙強調:“暫時的。”
“哦?”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他朗笑幾聲,“好,我等你。德風,把她放到車上來。”
“是!”德風恭敬地應着,把女童抱上車轅。
“好了,走吧。”扶蘇說。
馬車應聲而起,月玲珑在原地站了會兒,鬼使神差般地繼續尾随車後。扶蘇早已注意到,讓車夫放慢了速度,很快,月玲珑幾乎和車子平行,他略帶笑意地啓唇:“還有事嗎?”
月玲珑搖頭。
“那為何跟着我?”
月玲珑嗫嚅道:“我無處可去。”
這句話讓扶蘇覺得既好笑又心酸:“你也上來吧。”
“謝謝。”扶蘇的話音還沒落,月玲珑已跳了上來,身姿矯健。
“姑娘可曾習武?”公子扶蘇漫不經心地問,只見他白衣翩然,令人目眩。
“在父——”那個王字沒出口,忙改成親字,說“在父親的敦促下練過一些時日。”
扶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纖長的手指摩挲着白玉簫,并信口哼起歌來:“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月玲珑聽着歌,癡癡地望着那白玉簫,雙目放光。扶蘇停下哼唱,挑眉:“喜歡?”
“嗯。”月玲珑輕應。
“送給你。”扶蘇直接把白玉簫塞進月玲珑的手心,月玲珑癡癡地看呆了,愛惜地撫摸那沁涼的蕭管,心裏說不出的別樣感覺,仿佛和這白玉簫已相識許久。
“公子,這……”德風欲言又止,他從小陪伴扶蘇長大,扶蘇的事他都一清二楚。說起這白玉簫的來歷,倒是件奇事:兩年前,扶蘇夢中登臨蜀山,一白衣老者立于山尖之上,雪白長發長髯迎風飄舞,如踏雲端,好一番道骨仙風,他捋着長髯對扶蘇說:“公子魂游至此,也算你我有緣,此物贈送予你。”當扶蘇醒來時,這白玉簫便在他枕邊。
從此後,白玉簫日日夜夜不離扶蘇之身,這種寶物今日竟輕易送人,怪!怪!怪!
話說,公子扶蘇此次是便服出巡,從京都鹹陽出發,向北行了三日,此時準備返回鹹陽。
“公子,天色将晚,前方有一悅來客棧,是否停下歇息。”德風轉臉說。
扶蘇答言:“好。”
一行人至悅來客棧門前,勒缰下馬。月玲珑輕盈躍下,當先走進悅來客棧大門,店小二一看到月玲珑乞丐般的裝扮,伸手攔下,嫌惡地轟她離開。緊随後,是白衣翩然的扶蘇和藍衣武士扶蘇,櫃臺後的掌櫃慌忙繞出來,推開月玲珑,谄媚地笑彎了眼:“兩位公子,打尖兒還是住店?”
德風冷冷地瞟掌櫃一眼:“不是兩位,是四位,住店。”
“四,四位?另外兩位……”
德風指了指月玲珑,又把身後怕人的子衿拉到身前:“兩間上房。外面的馬照顧好。另備一桌酒菜,送到我們公子房中。”
掌櫃的唯唯應和:“您樓上請,酒菜馬上到。”
小二引着他們上樓,配相鄰的天字房兩間。不多時,德風招呼月玲珑和子衿過來吃飯,餓了許久的月玲珑和子衿真如久旱逢甘霖,一只雞,兩人一撕兩半,狂啃起來。扶蘇被吓得遲遲不敢動筷,兩人那架勢,把桌子吃了得心都有,默默地把自己眼前的牛肉給推過去。
月玲珑手裏攥着半只雞,啃的不亦樂乎之際不忘伸出手來,抓幾片牛肉塞進子衿嘴裏,又抓一把塞進自己嘴裏。恍惚間,意識到對面兩位公子正襟危坐,不免不好意思起來,說:“你們也吃,不要客氣。”
德風說:“你們倒真是不客氣。”
扶蘇的嘴角高揚起:“德風,我突然沒了胃口,你陪我到鎮上逛一逛。”
月玲珑捧着雞,愣住。扶蘇和德風推門而出。最後的一絲羞愧很快被饞蟲打敗,她繼續埋頭苦吃起來,兩人不多時,風卷殘雲,将一桌子菜吃個罄盡。于是心滿意足地手拉手回房,并排躺在床上,打着飽嗝。子衿吃飽喝足,聲音都清澈起來:“姐姐,你叫什麽名字?”
“月玲珑。”
“月姐姐,那個哥哥對我們真好。子衿覺得很幸福。”
月玲珑把子衿擁在懷裏笑說:“餓了幾天,終于能吃一頓飽飯,我也覺得很幸福。”
扶蘇和德風在外游逛多時,引來不少目光,路過一服飾店,扶蘇走進去左右看顧,選定一件燦紅霓裳和一件廣袖青衣,一言不發地往回走,眼眸含笑。
忍耐許久的德風說:“從未見公子這樣,真似情窦初開的少年。”
扶蘇一眼瞪過去,他老老實實地閉了嘴,乖乖地身後跟着。
夜色漸深,路上行人幾不可見。悅來客棧櫃臺掌着孤燈,店小二伏在案上酣眠。而月玲珑和子衿也已睡下,她們太累了,本來都讓店家預先備了些熱水,也只好自己洗了。扶蘇脫了個精赤,正惬意地泡着澡。互聽屋頂窸窸窣窣作響,正疑惑間,屋頂迸裂開,依次落下四個黑衣人,當先的一個,劈開飛揚的塵土,彎刀白刃抵住扶蘇的脖子。扶蘇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喝道:“交出財物,方可饒你性命。”
德風下樓打水去了,而他此刻泡在木桶中,無一物傍身,真真是如何是好呢,無奈之下,他只好說:“財物在我家仆身上,各位稍等片刻,他馬上就來。”
“你別想騙我,快交出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為首的抖抖彎刀,一個不慎,刀嘩楞楞落下。其餘三個也過來,左右夾住木桶裏德扶蘇。為首的尴尬地看看其他人,盡量表現的不那麽白癡。
話說,那一聲巨響吵醒了淺睡的月玲珑,她披衣而起,到扶蘇門前,敲三下無人應答,只好擡腳猛踹過去,門豁然大開,內裏十雙眼睛看過來,扶蘇被其他四人圍在中央,面頰潮紅,香肩半露。月玲珑一目望下,整個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