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章節
人…鲛人本來就應該生活在水裏吧?不然,身體裏的血會被陸地上的寒冷凝固。然而,又是誰逼着他們離開那一片大海、淪為任人屠戮的魚肉?
在沒有風的夜裏,心底黑暗的欲望在颠峰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無盡的疲憊。
夜似乎長的沒有盡頭,沒有一絲的光……為什麽天還不亮?
滿床的鮮血慢慢冷下去,身邊的女子屍體也慢慢僵硬,他吐出了一口氣,嫌惡地推開,閉上了眼睛,開始短暫的休息——
然而,閉上眼的瞬間,他又看到那一襲白衣如同流星一樣、從眼前直墜下去,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然而,奇異的是墜落之人的臉反而越來越清晰的浮現出來,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蒼白的臉上仰着,眼睛毫無生氣的看着他,手指伸出來幾乎要觸摸到他的臉:“蘇摩”——那枯萎花瓣一樣的嘴唇微微翕合,喚他。
黑暗中,他猛然驚醒。簾幕重重,熏香的氣息甜美糜爛,混合着血的腥味。
又做夢了麽?……他慢慢阖上眼睛,強迫自己睡去。
“蘇摩。”然而,那個聲音又重複了一遍,近在咫尺。
手指輕輕敲擊在門扇上,在黎明前的寂靜中聽起來宛如驚雷:“是我。”
他從成堆的錦褥中霍然坐起,床頭上那個小偶人似乎被他的動作牽動,也磕答一聲跳躍了起來。鲛人和偶人的頭同時轉向簾幕外的門。傀儡師空茫的眼睛在暗夜裏閃過雪亮的光,倏忽變了無數次,然而終究沉默,沒有說話。
“我是白璎。”門外的聲音很輕很平靜,恍然如夢,“——你在裏面麽?”
小偶人的嘴角向上彎起,然而嘴巴剛一咧開,傀儡師的手猛然探出、狠狠捂住了它的嘴,仿佛把什麽話語硬生生攔住。
然而,偶人的手卻動了起來,在主人來不及控制它之前,左右手腕上的引線飛了出去,上面連着的戒指纏繞上了門扇,一扯,嘩答一聲拉開。
黎明前微亮的青灰色天光透進來,伴着下雨天濕潤的風,吹動房間內重重疊疊的簾幕。
門轟然打開,剛要走開的白衣女子停住了腳步,轉頭,看向毫無遮攔敞開的門內。廊下的風雨吹起她長及腳踝的頭發,蒼白如雪。
看不到東西的眼睛仿佛承受不了此刻忽然透入的天光,傀儡師從榻上赤身坐起,下意識擡手擋住了眼睛。然而随着他的坐起,橫在床頭那一具滿身是血的赤裸女屍啪的一聲摔落,頭重重砸在紅木床腳上,血從死人額角湧出。
門內外的兩個人忽然間都沒有說話,沉默如同看不見底的深淵裂了開來,吞沒所有。
只有那個小小的偶人坐在床頭上,咧開嘴無聲地大笑,張開雙手,對着門外來客做出一個“迎接”的姿态。
雨越發下得大了,卷入廊下,吹動白衣女子那一頭奇特的雪白長發,接着吹入密閉的房間內,瞬間把充盈房間的熏香的味道掃得一幹二淨,讓人頭腦猛然清醒。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靜靜的凝視。這一次對望,中間仿佛隔了百年的時光。
怎麽能不震驚呢?再回首是百年身。
不管曾經有過什麽樣的過往,如今的他們都已經不認識眼前的人了。
原來她是這個樣子。……多麽可笑的事情,他居然還是第一次“看”到她。
百年前那個鲛人少年,聽過她的聲音,觸摸過她的臉頰,吻過她的眉心……然而,盲人少年從來沒有看到過她的樣子。手指的觸摸在心裏勾勒出那個貴族少女的模樣。那張虛幻的臉、在百年間無數次出現在惡夢裏——蒼白的臉上仰着,眼睛毫無生氣的看着他,手指伸出來幾乎要觸摸到他的臉,那枯萎花瓣一樣的嘴唇微微翕合,喚他。然後,時空忽然裂開,那一襲白衣宛如羽毛輕飄飄墜向看不見底的深淵。
她也已經認不出眼前坐在血泊中的年輕男子。
百年前最後的時刻,她對着那個鲛人少年道別,那個孩子臉上镌刻着隐秘的冷笑和殘酷,深碧色眸子黯淡散漫,毫無焦點,宛如某種爬行動物的眼珠。然而,那張十幾歲的臉上依然帶着稚氣和青澀,完全不似如今眼前這個人的陰枭桀骜,看不到底。
長長的沉默過後,滿身是血的傀儡師嘴角浮出一絲莫測的笑意,放下手,一腳把死屍徹底踢落床下,無所謂地披了件長衣走下地來,挑戰似的擡起頭,去迎接任何表情和眼神。
沉默。沉默之間,忽然有一道閃電嗑啦啦裂開長空,照得天地一片雪亮。
白衣女子沒有說話,看着那樣的一幕,閃電映照她的臉,映得她全身隐隐透明,非實體的虛幻。許久許久,低下頭,她垂下的眼簾仿佛掩住了什麽表情,只是随着嘆息吐出一句話來:“蘇摩,你怎麽把自己弄成了這個樣子啊……”
輕輕一句話,瞬間就将所有壁立的屏障完全擊潰。
他忽然動手了。
“好安靜。”那笙聽着後面廂房裏的聲音,半天沒有聽見什麽,嘆息。然後纏上了西京,繼續磨蹭:“那麽說,那時候太子妃也不過和我差不多年紀?——再給我講詳細一些嘛,那麽精彩的故事,你這麽幾句話就說完了?”
“精彩?故事?”被纏得沒法,才言簡意赅地和這個小丫頭說了百年前的故事,西京正在後悔自己接下來的是如何難纏的生意,聽到那笙這句話忍不住跳了起來,色變,“你個丫頭,知道個鬼!有本事你從那裏跳下來給我看看?”
那笙沒料到西京反應那麽激烈,不由縮了縮頭,吐舌。
“我就知道那個蘇摩不是好人。”更加印證了她一開始的看法,東巴少女憤憤皺眉,“但是沒想到他從小就壞成那樣!如果鲛人都是他那樣、那真是活該被人……”
話沒說完,她猛然閉上了嘴,看着雅座打開的門。
看到顯然是清晨起來看望西京的人,那笙忽然結巴起來,不敢看炎汐的眼睛,低下頭去:“我、我不是說所有鲛人……我只是說那個蘇摩……”
“那笙姑娘,你為何又回來了?”炎汐皺眉看着她,聲音冷淡,“少主讓你走。”
那笙尴尬地笑了一下,然而看到炎汐這樣的語氣,心裏感覺很是委屈——怎麽人都有兩張臉呢?不過一天之前、帶着她出生入死的炎汐如今哪裏去了?
“抱歉,是我讓她留下來的。”西京站起來,回答鲛人戰士,“我在等汀回來——等她一回來、我立刻帶着那笙姑娘和慕容公子離開如意賭坊,請稍微寬待一下。”
看到面前的劍客,炎汐眼神波動了一下,忽然低首行禮:“西京大人,昨晚匆促來不及,在下一早過來向你致敬——百年前,若不是閣下極力阻攔、伽藍城的所有鲛人早就被空桑人報複屠殺幹淨了。”
西京有些意外,尴尬笑笑:“一時意氣而已,何必如此挂懷?是當年我那些同僚被憤怒蒙了心,要做那種喪心病狂的屠殺。我又沒和他們一起瘋,當然要阻攔。”
“若是所有人都像閣下……”炎汐低聲嘆息,終究沒有說完。擡起頭來,眼神瞬間卻是恢複到了雪亮,聲音也冷了下去:“但即使如此,少主的命令也必須執行——那笙姑娘必須離開如意賭坊,否則在下不得不動手。”
“呃……動手?”西京沒有料到這個鲛人戰士如此死腦筋,倒氣急反笑,“你料想和我動手比劍、會是對手麽?”
“令不可違。”炎汐按劍站起,聲音平靜。
西京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冷銳,從鼻子裏笑了一聲。
“喂,喂!大叔,別動手!”見識過西京的厲害,那笙大驚失色,跳了起來,連忙拉住西京的手,生怕他一怒之下就拔劍,忙不疊回答,“我出去,我出去!我先出去在街角等你——你等汀回來了,再一起出來找我好了。”
“呃?”西京本來也沒有要拔劍的意思,倒是有些詫異地看着她,“你怕我殺他?”
那笙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終于想起了一個理由:“他從風隼下面救過我的命。”
“哦。”西京狐疑地看了那笙一眼,總覺得那個理由有些牽強,但是看着炎汐,還是點了點頭,“複國軍的左權使——百年來聽聞你的大名,果然挺有種嘛。”
頓了頓,劍客笑着扔掉了手裏的酒壺,拍拍手,看向窗外:“得了,也不讓你為難——那笙,你先出去避避吧……媽的,汀那個丫頭是怎麽了?不就是去城東買壺酒,怎麽這麽久還沒回來?”
說話間,看着窗外,他的臉色唰的變了,看向城東的方向。
黎明黯淡的天幕下,雨簾密密,忽然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