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難上加難
那兄臺将我們送至城門口不遠處,悄悄對我說:“那老酸秀才賣弄起學問來,便是三天三夜也不夠他顯擺的,你不要和他比試文采,只想辦法氣他便是,若氣得他斯文掃地,你們便過得去了……”
不想還得了個小竈,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我謝過兄臺,與他拜別之後,随着大家一同走到城門樓下,見前面有流波弟子圍成一圈,人群中一眼便能看到霁月高大的身影。
聽到我們的腳步聲,霁月回過頭來,似笑非笑看了一眼星沉,轉過頭自言自語道:“又來幾個送死的。”
立刻有幾個拍馬屁的附和:“師兄說的對,師兄說的好。”
星沉冷笑一聲,與我一同走上前。
我踮着腳尖往裏望去,見大家圍着的是一個鶴發蒼蒼的老者,衣着雖整潔,卻已洗得泛白,透着古股清貧寒酸。
那老者正在和一個師兄比試對對子,老者吟一句上聯,師兄對一句下聯,不知兩人已對了多久,只見這老者依舊游刃有餘,而這位師兄已是滿頭大汗,磕磕巴巴。
我心中暗忖,這位難道就是兄臺說的老酸貨,不知這一關是怎麽個闖法,我只盼着不要像方才那麽血腥才好。
我擡眼望向那老者身後,十幾個流波弟子正席地而坐,趴在小桌案上奮筆疾書,一個離得最近的一邊寫,一邊自言自語:“罰寫三千遍……方才怎麽沒把我獻祭給那繡球……”
我:“……”
好吧,人各有志,還是求同存異吧。
忽聽那老者一拍桌子,憤然怒斥道:“不學無術的廢物蠢材,才對了五百句就對不下去了,我還有三萬句要對與你們聽,掃興,甚是掃興,你給我下去罰寫三千副對子,寫不完別想出陣。”
我駭然拍了拍胸口,蒼天啊,五百句還被他罵成廢物蠢材,似我這種五句都對不出來的,豈不是要被他掄起硯臺當場砸死。
那老者冷笑道:“等了一個甲子,等來一群廢物點心,你們也配與我比試?罷了罷了,你們自去比吧,對對子不少于三千個,續句不少于五千個,續詞不少于一萬個,做不到就去一邊罰寫。”
四下頓時哀嚎聲一片,我竟也突然覺得還是第一關比較好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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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見我們遲遲沒有動作,更是不耐煩的吼道:“誰先來?”
圍着他的弟子們登時作鳥獸散,霁月師兄跑得比誰都快,看來他對自己胸中有幾滴墨水,知道的十分清楚。
我正扭頭瞧着他直樂,忽然覺得背上竄起一陣涼意,左右一看,站在那老者桌前的,怎的只剩下我一人了。
我看向身後,慢慢師姐和星沉這厮都寡廉鮮恥的扔下我逃了……
我只好硬着頭皮與那老酸秀才周旋,左右他設下的局無解,我便依着兄臺教我的法子,将他氣的斯文掃地,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老秀才問我:“你要對對子,還是續詞續句?”
對子我只能對上兩個,續詞上去還簡單些,我便回道:“續詞”
老秀才又問我:“你自己續還是同旁人一起續?”
我回身指了指慢慢師姐和星沉,“我與他二人一起續。”
星沉和慢慢師姐只好硬着頭皮走了過來,我向老秀才求了個方便,将星沉和師姐拉到一旁小聲商議:“方才那位兄臺偷偷告訴我,不要與這個酸秀才比文采,只想辦法氣得他斯文掃地便是,你們兩個有沒有氣人的好法子?我素來乖巧懂事,不曾氣過人,師兄,你定然最擅長此道,快想些辦法才是。”
星沉無語看着我,好個一言難盡的表情,就仿佛他是被我從小氣大的一樣……
時間緊迫,我無暇與他掰扯這些有的沒的,只催着他快些想,星沉只好蹙起眉頭想,想了片刻便敷衍我:“你只和往常一般,憑着直覺說話便是……”
我咂摸着他這句話,怎的越咂摸越覺得是句刻骨銘心的嘲諷……
我三人還沒嘀咕兩句,老秀才便朝我們吼道:“你們還比不比了,不比也罷,免得污了我的耳朵,你們自去一旁罰寫便是。”
我們只好蹭到他面前,戰戰兢兢的開始。
慢慢師姐應是我們三個裏文采最好的,我讓她起個頭,她猶豫半晌,最後支支吾吾道:“難……難上加難……”
我暗自抱怨,師姐這詞選的,還真是個好彩頭啊……
不知是不是神明天佑,我忽然間有種福至心靈的感覺,莫名其妙就接道:“難上加難……”
說完忽然覺得山随平野闊,江入大荒流,等在我們面前的,是一片豁然開朗的天地……
我偷偷拽了拽星沉的袖子,遞給他一個喜出望外的眼神。
星沉收回目光,嘴角抽了抽,極不情願的接道:“難上加難……”
慢慢師姐後知後覺的感覺到了什麽,偷偷在我手上使勁掐了一把,“難上加難……”
她聲音幾乎掩飾不住內心的歡喜若狂,與我心照不宣的對望一眼,然後咧開嘴無聲的朝我笑出一口白牙。
“難上加難……”
我險些翹尾巴。
“難上加難……”
瞧星沉那冷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也只有我能看出他此刻是想找個地縫鑽進去,永世再不見人吧……
“難上加難……”
“難上加難……”
“難上加難……”
……
我與慢慢師姐接得不亦樂乎,星沉卻接得生硬窘迫頗為羞恥,比他臉色更差的,當然是我們面前的酸秀才,他聽一句,抖一下白眉毛,聽到第一百句時,哆嗦着手重重拍了一下桌子:“荒唐,胡鬧,重來,給我重來。”
慢慢師姐立刻說道:“好上加好……”
我接:“好上加好……”
星沉此刻恨不得裝作不認識我倆,卻也沒奈何,只能硬着頭皮接道:“好上加好……”
“好上加好……”
“好上加好……”
“好上加好……”
身後的師兄師姐們起初笑作一團,聽了半晌各自散了,有的爬到樹上睡覺,有的索性鬥起了雙陸……
不知這位師兄今早是如何想到在袖子裏揣一副雙陸的,也頗是個人才……
在酸秀才怒發沖冠的喝止下,慢慢師姐又起了個:“親上加親……”
“親上加親……”
“親上加親……”
“親上加親……”
終于,一塊硯臺朝我劈頭砸來,星沉忙替我擋,我卻伸長脖子迎了上去。
我是一只瓶子,碰瓷這種勾當,我們瓶子可是鼻祖。
我捂着淌血的額角,哎喲喲疼得眼淚花都冒出來了。
慢慢師姐伶牙俐齒喊道:“老先生,虧你還是個滿腹經綸的讀書人,如何當街行兇打人,走,與我們見官去……”
那酸秀才被我們氣得七竅生煙,頭發根根到豎,他又抄起桌上的文房四寶朝我們劈頭蓋臉砸來:“罷了罷了,老朽豁出去這份守門的差事不要,也要打死你們這些不學無術的……”
他話音剛落,聳立在我們面前的城門樓子忽然大門洞開,那酸秀才化作一團幻影,須臾消失在眼前。
四下歡聲一片,大家不敢耽擱,徑直穿過城門,向下一關行去,身後奮筆疾書的師兄師姐們眼巴巴瞧着我們,須臾被抛出了陣外。
行不上多時,一條通天大河橫在眼前,河上濁浪滔天,對岸遙遙無邊,我對一旁的星沉說道:“這關難不成是考我們水性?”
星沉指了指岸邊一葉小舟,面色微微有些凝重道:“一關比一關難,應該不是考水性這麽簡單。”
他說的有道理,方才那一關若不是提前得了點撥,又有慢慢師姐誤打誤撞,恐怕我們現在正奮筆疾書寫那三千遍罰抄呢。
河邊只有這一條小船,船雖小的可憐,卻還有棚有窗,看樣子是給闖關之人搭乘用的,可這船看上去只能載得動三五人,我們一行二十幾人,如何都上的去……
霁月師兄和元籁師兄那一夥人倒是百無禁忌,搶先大搖大擺踏上船,鑽進了船篷,我看着他們魚貫而入,不一會兒便進去了十幾人……
我一邊心中稱奇,一邊也登了上去,沒想到外面看起來很小的一只船,裏面卻頗寬敞,那船好似長了眼睛,待岸上空無一人時,便無聲無息的劃離了水面。
河水奔流湍急,瞬間只見浩渺河面,不辨來途,也不辨去向,那感覺好似在吉兇難測的命途裏,讓人無端覺得飄搖無助。
我素來不是個膽大的,一想到等在前面的不知是什麽詭異的考驗,心下便惴惴不安,不由得往星沉那邊蹭了蹭,雖說前兩關一個歪打,一個正着,都應了我那句不要臉的“助他摘得桂冠”,但不知為什麽,只要向他靠近一點點,我心中的害怕便會少一點點,一路行來的每一步,我都是偷偷借着他壯膽……
星沉旁若無人的閉目養神,對霁月時不時的挑釁置若罔聞,對我暗搓搓的蹭心安,似乎也毫無察覺,忽然一個大浪打來,船上一陣猛烈的颠簸,我一不小心撞在星沉肩上,登時眼冒金星。
他面無表情的伸手将我環住,直到水面上浪頭漸漸小了,才緩緩将我松開。
“多謝師兄……”
我在他耳邊小聲道謝。
他淡淡轉頭看向窗外波濤翻湧的水面,連側臉都不肯給我看了……
我們又颠簸了一程,忽覺四周風浪小了些,漸漸的,水面上連細細的波紋都不見了,船兒好似幽靈般行在波平如鏡的河面上,無聲無息,似夢中才會有的安靜。
因四下太靜了,反而使人心中升起一絲莫名的不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