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梳梳頭
我又望眼欲穿等了好幾日,終于等到暮晚峰上那口蒼鐘響起悠遠渾厚的九聲長鳴……
流波弟子皆衣冠素潔,仙袂飄飄,在小山齊腰斬斷似的平闊仙臺之上分成兩列,迎接西天護燈使者飄然而至。
我身着流波弟子白衣青衫,頭上梳了兩個圓鼓鼓的花苞髻,一邊插一朵小石榴清晨送我的茉莉花,淡淡芬芳,如同清茶幽香。
我往前湊了湊,伸長脖子眼巴巴看着晨光溫暖的天際,星沈站在我一旁,嫌我小動作礙眼,伸手将我拎回了隊中。
我回頭悄悄瞪他,卻好似第一次見他穿戴流波弟子的服飾,白衣青衫素潔溫雅,翩然若回風落雪,将他冷然如玉的面孔襯托得竟有幾分溫潤,好看得使我移不開眼睛。
他斜過眼珠,從眼尾飛揚的長睫下瞟了我一眼,用只有我們兩個才能聽到的嗓音低低問道:“看什麽看……”
我如實答道:“師兄,你穿這身真好看。”
他收回目光,望向別處,滿天彩霞将他眸子映得也溫暖了些,在他脖子上灑下一層淺淺淡淡的紅暈……
隊伍裏忽然起了騷動,我随着衆人的目光望向遠處天際,晨霞漸漸泛起層層菡萏紅光,一隊衣袂飄飄的仙使自天邊款款而來,步履所過之處,萬朵蓮花扶搖而生,在天空劃出一條燦美無比的長虹。
“哇……”
我看得大氣都出不來了。
“師兄,你快看啊……”
我抓着星沉的袖子搖了搖,身旁的人被我晃得身形動了動,卻不理我。
愛理不理。
我興沖沖看着仙使們步步生蓮,飄然落在瓊玉仙臺之上,不經意間卻覺得有束淡淡目光落在我臉頰上,蜻蜓點水般,一觸便走……
當晚我纏着星沉問東問西,見他一點湊熱鬧的興致都沒有,便好奇的問他:“師兄,明日的競逐,你不會不參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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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沉一邊接過白芷仙君遞來的湯藥,一邊興趣索然道:“不參加。”
我霎時心涼了一半。
今日迎燈大典結束之後,我便和慢慢師姐打好了算盤,明日入了迷陣之後,不管什麽刀山火海,只緊緊跟在星沉後面,他在前面披荊斬棘,我們兩個在後面搖旗吶喊,跟着他一路殺出迷陣,只要能出得迷陣,便有機會去凡間游歷,我們便歡喜不盡了……誰知道星沉這厮,壓根就沒打算參加。
我強作鎮定,不動聲色的忽悠他:“師兄,傳燈祭一個甲子才辦一次,機不可失時不再來,不去參加多可惜啊。”
星沉喝了口藥,把我的忽悠當成了耳旁風。
穩住,一定要穩住。
我呵呵,“師兄,你這麽能打架,與其坐在家裏白白埋沒,還不如去迷陣裏揍幾個妖怪玩玩……”
星沉繼續專心喝藥,比我還穩。
我恨不得立刻學來飛音傳信的本事,十萬火急跟慢慢師姐商量一下忽悠這厮的對策。
拍馬屁不管用,那便試試激将法,我繼續進我的讒言:“師兄,你覺得這次誰能摘得蓮燈啊,你不去的話……一定是霁月師兄了吧……”
星沉幾不可聞的從嗓子眼裏哼出一聲嗤笑,卻未見怎麽被激怒。
我還想再換個苦肉計試試運氣,卻見白芷仙君顫巍巍的走來,一臉凝重的說道:“這傳燈祭,小殿下參加不得,參加不得啊。”
我忙問:“為何參加不得?”
白芷仙君老神在在的說道:“小殿下沒有內丹,幾乎沒有仙力護體,那迷陣兇險詭谲,太危險,太危險……”
我想起他平日裏和冤家二哥一言不合就互毆的場面,十分懷疑白芷仙君小題大做了。
白芷仙君似乎一眼就看穿我在想什麽,連忙又補充道:“小殿下和二殿下自幼動拳腳時皆不用仙力,與凡人鬥毆無異,娉娉仙子不要看了小殿下和二殿下動手時毫不吃虧,便覺得小殿下失了內丹還似無事人一般……”
星沉突然輕咳一聲,微沉眸子看了白芷仙君一眼。
白芷仙君立刻閉了嘴,端起藥碗顫巍巍的走了。
我愣愣看着星沉,一時間竟說不上話來。
愣了片刻,我突然想起這幾日好像未曾被他使喚,也未曾小心翼翼谄媚讨好他,只惦記着傳燈祭召不召開,幾乎将欠他一顆內丹這要命之事抛在腦後了……
夜色溫柔,花木靜谧,一輪婵娟舉頭可邀,月下之人冷是冷了些,卻似乎還未寒過我的心。
我忽然就無言以對了,只好起身去給他剝了一盤葡萄,又将天青教導小石榴給我剝的一盤瓜子仁進貢給他……
做了這些之後仍覺心中不是滋味,我想起平日裏在床榻之上趴着讀慢慢師姐送我的畫本時,小石榴常用梳子幫我梳理披散一肩的長發,令我很是受用。
我去房裏拿了梳子,回到海棠樹下,“師兄,你吃着葡萄和瓜子,我幫你梳頭吧。”
星沉猛地擡起修長眉目,頗有幾分警覺的問我:“什……什麽?”
我朝他晃了晃手裏的梳子,“梳頭啊,舒服的緊。”
他一粒瓜子捏在指尖,懸在嘴邊,要吃不吃的看着我,半晌沒說一個字。
我當他默許,走過去伸手拆了他束發的青絲帶,一頭墨染般的長發傾瀉而下,我摸了摸,手感甚是順滑。
他身子一僵,回頭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我,我瞧着他似是又要火冒三丈,連忙一下一下摸着他頭發,跟安撫一頭順毛驢一般安撫他:“師兄,很舒服的,不信你試試,保管叫你舒服得□□。”
“閉嘴……”
他額角跳了兩跳,臉色一陣橙黃橘綠……
啧啧,我又哪句話觸他眉頭了……
我大逆不道的按着他的頭頂,将他這張俊死人不償命的臉轉向前面。
太晃眼,沒辦法專心做事……
我于是專心致志給他梳了半個時辰的頭發,他始終僵座,一句話也不說,我心中有愧,便也不再聒噪他,只聽着院子後面涓涓流水之音解悶。
關于明天的傳燈祭,我也再不提一字。
幫他梳完頭發,我心中愧疚少了許多,回到房中時看到書案上堆成小山的書卷,破天荒的想要一夜讀完吃透,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臨時抱佛腳……
我于是點起桌上琉璃燈,挑出幾本仙法咒術埋頭看了起來,最不濟,也要學會個水遁土遁什麽的,遇到危險時總不能裝成條死魚,躺在地上挺屍吧……
小石榴和天青看我如此用功,都發誓同我一起熬夜,結果沒熬半個時辰便一個東倒一個西歪,打着小呼嚕睡過去了。
我将她們兩個拎到床上蓋好被子,複又回到桌前,結結實實熬了一整夜。
天快亮時我趴在桌案上打了一個小盹兒,沒成想卻真的睡了過去,待我一個機靈猛地醒來時,看窗外已是日上三竿的光景,我火燒眉般急匆匆趕到仙臺之上,一眼看到慢慢師姐正站在一扇憑空多出來的巍峨山門前,急得團團轉。
師姐遠遠看到我,扯着嗓子朝我喊:“娉娉,快點,來不及了……”
我使出平生最大的仙力,禦着風呼呼沖到山門前,慢慢師姐已邁了一條腿進門裏,伸着胳膊一把将沖過來的我扯了進去。
只聽身後轟隆一聲巨響,那山門在我身後轟然關閉。
“好險好險……”
我扶着山門,喘成了一只蝦米……
“好險……好險……”
一旁的慢慢師姐顫巍巍的學舌……
“是啊,好險好險……”
我随口應道……
“好……好險……好險……”
慢慢師姐這還沒完了。
我轉過身,噢喲……
我一個趔趄,腳下碎石嘩啦啦紛紛滾落,慢慢師姐一把将我探出萬仞絕壁的半個身子拽了回來。
“好險……好險……”
我驚得魂不附體,肝膽具顫的叫道……
橫亘在我與師姐面前的是一條百丈寬的山谷裂隙,只有絕壁上兩足寬的一道凸岩可以落腳,凜冽山風呼嘯而過,好像随時能把我二人掀進深不可見的谷底。
“剛進來,連喘口氣的時間也不給啊……”
我喃喃道。
師姐跟我一樣欲哭無淚,緊緊靠着背後的岩壁,東張西望四下找人:“其他人都怎麽過去的啊……”
“駕雲吧……”
我伸手便要招來一朵小雲,可招了兩下,沒招來。
慢慢師姐難以置信的瞪着我問:“娉娉,昨日景旭師兄再三叮咛我們迷陣之內諸多留心事項時,你在做什麽?”
我向師姐歉然笑了笑,光瞧景旭師兄生得俊俏了……
師姐差點被我氣得翻白眼,連忙諄諄告誡我:“迷陣之內無法駕雲,無法禦風,所有路都要靠走的,你可千萬別冒冒失失擡腳就掉進深谷裏,你記住了嗎?”
我點點頭:“不跳,打死都不跳。”
正說着,一個小小的黑點自蒼翠山谷間朝我們這邊飛來,我喜道:“師姐,來了個擺渡的……”
那黑點飛得極迅猛,我話音未落,已然飛至眼前,是只兇猛陰狠的禿鹫,劈頭蓋臉朝我們啄了過來。
我與師姐齊聲嗷了一嗓子,腳下一慌,雙雙朝那雲霧缭繞的谷底跌去。
這下可顏面掃地了,我與慢慢師姐恐怕是歷屆傳燈祭上最不拖泥帶水的一對弟子了,在陣內堅持的時間連寫個到此一游都不夠……
耳畔是駭人的風聲,事已至此,我也只好安心等迷陣在我們小命嗚呼之前将我們抛出去,我們穿透層層浮雲,漸漸已能看到谷底芳草青青,一只小鳥上來湊熱鬧,扇着翅膀和我們一起俯沖下去。
我忽聽慢慢師姐大聲喊了一句什麽咒語,與我們并肩俯沖的小鳥頃刻間脹成比禿鹫還大的一只,抓起慢慢師姐的衣領朝上飛去。
“唉……等等……等等……還有一個,還有一個……”
慢慢師姐嚎得如喪考妣,我忙朝她擺擺手:“無妨,無妨,師姐你多挺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