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娉娉除花
我這夜再不敢逃,也不敢睡,生怕他趁我睡着時,将我打回原形,再将我摔成一地碎渣。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我趴在門邊向外探頭探腦了一陣子,不見那只狗,才敢輕手輕腳的走出來。
夜雨洗過的院落,花香彌彌,分不清是桃花還是李花,想不到煞星小殿下那活閻羅般的性子,卻喜歡這些花花草草,悶騷啊悶騷。
我小心翼翼轉過一架荼蘼,豁然看到不遠處的一人一狗,想要轉身溜之大吉,煞星已擡眼看見了我。
我只好站在荼蘼架下,讪讪道:“師兄,早啊……”
他當然不會給我什麽好臉色,依舊蹲在地上專心致志喂他那只兇犬,只垂着眼睛,淡淡嗯了一聲。
我小心繞過那瘋狗,貼着牆根向門口一步步蹭,好不容易蹭到門邊,我回頭看了看他墨青色衣擺垂落在地的背影,小心翼翼朝他說:“師兄……那個……時候不早了,我下山聽學去了……”
那如玉般的背影紋絲未動,從我這個方向,只看到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托着塊芙蓉糕,任那大狗由着性子在他掌心舔舐。
我心中竊竊歡喜,又向門口蹭了兩步:“那師兄……我走了……”
近在咫尺的垂花院門,向我張開誘人的懷抱,我渴望新生一般,向它投奔而去……
“從今日起,你若離我超過兩丈遠,如夢就會咬斷你一條腿。”
一個不鹹不淡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此時我一條腿已跨出院門,聞言驚悚抽回,倉皇四顧:“如夢,如夢是誰?”
正在津津有味舔着星沉掌心的瘋狗突然擡起頭來,朝我惡狠狠的龇了龇牙……
一瞬間福至心靈,如夢二字好似兩道天雷當頭炸下,将我劈了個外焦裏嫩。
我……我忍……
Advertisement
一口氣憋住,再而衰,三而竭……
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究竟還是沒能忍住。
星沉:“……”
如夢:“……”
我知道此番我真的是死定了,可讓我憋住這笑……
本瓶子做不到啊……
于是當如夢張着血盆大口向我撲來時,星沉師兄悠然起身,拍了拍指縫裏的糕點渣子,僵着一張閉月羞花的帥臉,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被彪悍的如夢小親親撲倒在地,強迫被它用口水洗了二十遍臉,滾了一頭一身的落英粉蕊後,才聽星沉在不遠處閑閑說了句:“好了,過來。”
如夢是我平生所見速度最快的狗腿子,星沉話音未落,它已然搖着尾巴撲在星沉肩上,做勢也要幫星沉洗一洗臉,被它主子毫不領情一把擋住了。
我從地上爬起來,敢怒而不敢言,只憤憤瞪着眼前仗勢欺人的一人一狗,這時那黑心腸白芷老妖仙端着碗湯藥顫巍巍走了過來,星沉接過藥,一飲而盡,我這才注意到這厮臉色着實蒼白了些。
想到他蒼白,應是因我吃了他的內丹,便先自沒了底氣,可我又說不出粉身碎骨還他內丹的豪言壯語,只好低下頭假裝沒看到他灌那湯藥。
可那白芷老頭卻不肯放過我,他接了星沉手中的空碗,指着我問:“小殿下預備如何處置這位仙子呢?”
我聞言忽的緊張起來,頭上花瓣也跟着撲簌簌往下掉,愣愣戳在原地,像棵秋天不勝涼風的小樹苗。
星沉掃了我一眼,卻不答那老頭兒,只低頭看着如夢,一下下摸着大狗的腦袋……
白芷老頭兒見星沉不答,又自顧自說道:“小仙昨夜輾轉思量了一晚,殿下如若不想傷這仙子的性命,便只好走一步瞧一步,左右小仙一時半會兒也不離開這裏,再多觀察這位仙子幾日,或可瞧出內丹的蹤跡,界時再找法子取出來,或許能做到兩全……”
我偷偷去瞟星沉,卻從他冷淡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神色,只聽他對白芷老頭說:“那就有勞仙君了。”
我長長松一口氣,至少眼下不用被打回原形,粉身碎骨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我去屋後一帶潺潺山泉邊洗幹淨了臉,心裏惦記着找慢慢師姐,本想自己偷偷跑下山去,回頭卻見他那只大兇狗蹲在不遠處瓊花瑤草之間,如影随形跟着我。
想到星沉今早的警告,我一條腿便隐隐有些哆嗦,不敢私自下去,只好硬着頭皮回去尋他。
我在滿庭芳華裏尋他不着,只好在他卧房窗下探頭探腦的張望,忽聽頭頂一棵參天古木上傳來聲音:“你在找什麽?”
我唬的一跳,擡頭卻見頭頂濃綠的枝丫間垂下墨青色衣縧,星沉枕着自己的胳膊,躺在一枝樹杈上,正側過臉來不甚友好的望着我。
“我……我在找你……”
面對自己的債主大人,我總緊張得有些結巴。
“找我做什麽?”
他略略蹙眉,細碎陽光打在他蒼白而冷俏的臉上,甚是好看。
“找你一同去聽學……”
我仰着頭朝他說話,一片葉子打着旋兒飄落在我頭上。
他嘴角抽了抽,飽含刻薄與譏諷,仿佛聽到什麽大大的無稽之談。
“不去……”
他轉過頭,在斑斑點點的陽光下舒服的閉上了眼。
我既從他這裏得了天大的便宜,便不計他态度如何冷淡傲慢,該提醒他的,還是要好心好意的提醒一下:“今日是琴籍師兄帶我們溫習五蘊,師兄怎敢不去聽?”
星沉複又睜開看眼看向我,打量我的眼神似是在打量一個傻子……
我注意到自己的措辭,似是撓了這老虎的胡須,便忙解釋道:“琴籍師兄性子火爆,待人嚴苛,與師兄的大名不遑多讓,若師兄被他發逃課,罰寫怕是要堆成山的。”
星沉嘴角又抽了抽,臉上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
左右我好意提醒他了,他愛去不去,被罰也是他自找的……
我正要與他作別,獨去竹林小築尋慢慢師姐,卻聽樹上那人頗淡定的說:“罰寫怕什麽……”
他聲音頗懶散,懶散中又帶着那麽一絲絲不懷好意,讓我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果然,他繼續好整以暇道:“不是還有你嗎……”
我憤憤然瞪他,卻依然敢怒不敢言。
心裏埋怨自己吃飽了撐的,多餘提醒他,真是一腔好意拿去喂了狗。
“不如我去琴籍處替師兄告個假,師兄在家安心将養吧……”
我口蜜腹劍的與他作別,真想看他翻個身一骨碌從那十丈高的樹杈上滾落下來……
“不必……”
他依舊好整以暇。
“你今日還有別的事要忙……”
我愕然,耐着性子裝乖巧:“師兄有何事吩咐?”
他瞥了兩眼院中争奇鬥豔的姹紫嫣紅,頗為嫌棄的皺了皺俊朗的眉毛。
“把這些花都拔了……”
此人果然是個瘋子……
我扛着花鋤,背着竹簍,圍着一大叢豔若雲霞的牡丹轉了好幾個圈,橫豎下不去手,遠遠朝着樹上的瘋子叫道:“師兄當真要拔這些花?我瞧它們個個開的都很賣力呢……”
樹上那人似是很不歡喜的哼了一聲,仿佛這些花花草草日日給他添堵一般。
我朝那棵嬌妍無比的牡丹道了聲可憐可憐,舉起花鋤狠心刨了下去,刨完蹲在地上看那些瑟瑟發抖的頹枝殘瓣。
“師兄,這些殘花敗柳哪裏安置是好?”
我朝樹上喊。
只聽嘩啦啦幾聲響動,遠處翠頁間垂下幾縷衣擺,樹上那人似是手忙腳亂了一番,險些遂了我的願,從那枝丫上滾落下來。
我見他不理我,只好再問一遍:“師兄,這些殘花敗柳……”
“咳咳……”
他打斷我:“随便……”
此處是你家,此花是你栽,你讓我随便,我随便得了嗎……
我一邊心中抱怨,一邊憤憤然拖着牡丹的殘枝向院子後的垂花小門走去,出得門外,卻見不遠處花木間,一個白衣飄飄的身影正躲在樹後朝院門處探頭探腦。
待我看得分明,卻見是慢慢師姐。
我心中大大的歡喜,遂扔了殘枝,朝慢慢師姐跑去。
一夜未見,卻好似經歷了九死一生,我與慢慢師姐執手相看淚眼,幾乎哽咽。
慢慢師姐将我從頭到腳摸了個遍,看我有沒有缺胳膊少腿,見我好好的,才放下心來。
“可吓死我了,昨夜我夢到你被狗追着跑了好幾個山頭……”
師姐拍着胸口,猶自驚魂未定。
我:“……”
再不着調的神仙也是神仙,慢慢師姐連睡覺都是睜着天眼的。
師姐指着不遠處一地的殘枝問:“你這是在做什麽?”
我脫口而出:“我那債主讓我将滿院子的花都拔了。”
慢慢師姐不解道:“債主?”
此事說來話長,又牽涉我那不甚光彩的飛升史,我便打着哈哈将話遮掩了過去:“就是十殿閻羅煞星,師姐說的沒錯,此人當真是個瘋子,既栽了滿院子的花,為何又将它們拔去,當真是閑的慌……”
師姐差異:“他将你擄來,是要你給他當花童?”
我又打着哈哈胡亂點了點頭,想把這話題盡快揭過。
師姐卻扶額嘆道:“小師妹,你此番是攤上事了,星沉師兄院子裏這些花,是拔不幹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