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2)
軟無力,眼看着溫世海這一對鐵掌是打上了,石繼志不由必中長嘆了一聲:“我命休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忽然一聲斷喝道:“賢弟使不得!”只見一條人影,快同電光石火般往這床前一落,一條矮小的人影,雙掌猛然向上一捧,“金佛獻壽”勢向上一端,只聽“砰”的一聲,四掌相擊,溫世海“通通通”一連後退了好幾步,連驚帶吓,定目望去,見這突來的怪人竟是教主一指魔莫小蒼,不由又後退了一步。
那莫小蒼用沙啞的嗓子道:“大丈夫做事要光明磊落,乘人于危不是漢子行為,還不下去!”
石繼志雖是全身麻軟,可是頭腦尚清,當他發現救自己于千鈞一發的竟是那個船上的老人,不由将雙目一閉_,心中喃喃道:“天啊!我石繼志可真是看走了眼了,原來這老人竟有如此之高的一身功力,只看他方才那一式‘金佛獻壽’,功力就不在自己之下!”
他一時心中不由把這老人感激了個五體投地,遂聽那老人随着一聲喝叱,竟又向外一揮大袖,八步淩波溫世海一端雙足,竟以“金鯉倒穿波”的身法反竄而出。莫小蒼走到床前,以手在石繼志前額摸了摸,石繼志微聞其口中低低嘆息了一聲。接着他把門窗大開,身子微微向下,矮矮運行着雙掌,飛快地在石繼志周身穴道上運行了一周,石繼志愈發吃驚的是,老人雙掌過處,竟有無比的熱勁,自他雙掌掌心絲絲逼入。
只一剎那,已感到全身痛苦頓失,由不住口中哼了一聲。老人聞聲,面現喜容,突一收臂,身形晃處,已穿窗而出。
他才一出去,石繼志已可睜開雙目,但覺得身上懶洋洋的,心中暗忖:“好險呀!
要不是這老人救我,此時已命喪黃泉了!”
他仍然餘悸尚存,勉強運了一番內功,把吸入的餘香用內功一絲絲都由穴門退出,這才翻身坐起,搖搖頭下了床,跑到窗前向外探頭看了看,此時東方已有曙色,哪有老人和那溫世海的蹤影。
他心中不由暗暗稱奇,心想自己到底和這八步淩波溫世海有什麽仇?怎麽他竟要向自己下這種毒手!
愈想愈覺不解,本想此刻就去找那溫世海一分高下,可是轉念一想,還是裝作不知這回事好了,好在明天就走了,這老人既沒把自己叫醒,又不願自己知道他會武功,還是裝作一切都不知好了。好在以自己武功,那八步淩波溫世海萬萬不是對手,只要小心一點,以靜待動,又怕他何來?
想着重新把門關上,又睡了一會兒,天大亮了,風雨已停。一夜之間,風平雨止,陽光自遠天射出萬道金霞,照得這所巨宅庭院之中,到處殘枝敗葉,愈顯得風雨無情和陽光的可愛。
石繼志正自憑窗向院中觀看的當兒,卻聽得一旁傳來那八步淩波溫世海的宏亮聲音道:“老弟!早啊!”
石繼志一回頭,卻見那溫世海正由一旁側門中推門而出,臉上帶着爽朗的笑容。哪裏像是臨夜向自己施殺手的模樣?
石繼志也裝着毫不知情的樣子一笑道:“早啊……”
溫世海已走近了,石繼志忽然發現,他的一雙手掌都腫大如箕,用白布塗藥緊緊纏住。不由心中暗忖:“好厲害的老人,他只向上一捧掌,竟把這溫世海擊成了這樣……”
Advertisement
心中好不快意,有意打趣地一指溫世海雙手,裝着吃驚着:“咦?溫兄的手……”
八步淩波溫世海不由老臉一紅,嘿嘿笑了幾聲,咧開大口道:“唉!老弟別提了,昨天晚上睡覺不小心,被一條大蜈蚣給咬了一口……”
石繼志不由忍着笑問道:“可是怎麽兩只手都……”
溫世海接得也真快,馬上瞪大了眼,加一句道:“你看,我用這只手這麽一打,連這手也給咬了一口。今天早上,兩只手都腫了!”說着話,他還比了一個手打的姿勢。
石繼志心想:“這家夥編得像真的一樣!”心正暗笑,卻聽見一聲笑聲道:“誰被蜈蚣咬了?”
遂見側門一開,由院中走進一人,石繼志見正是那救自己的老人,不由笑着用手指溫世海道:“你老人家看,溫兄這一雙手昨天夜裏竟被蜈蚣給咬啦!咬得還真不輕,我看八成還是一條老蜈蚣!”說着笑眯眯地看着老人,心想:“咱們大家都裝糊塗好了!”
老人聽了石繼志的話,看了溫世海一眼,皺了一下眉,溫世海卻現出了不大得勁的神色。
總算這場面并不太久,八步淩波溫世海笑道:“你看,光顧了說話,石少俠連臉都還沒洗呢!快請到浴室去吧!”
老人笑着用手拍了一下石繼志的肩膀道:“走!小兄弟,我們一起去。今天天真好,洗完了吃點東西,我看也該走了。”
石繼志不知如何,對老人産生了一種極度的親切之感,尤其是老人連救自己兩次,居然絲毫不表現出來,每一句話和表情裏,石繼志仿佛都能看出一種真實的感情。他不由默默想道:“他一定是一個了不起的草野奇人,只是他不願人們知道他的名字!是的,他一定是這麽一個人……”
他和這老人把臂而入,漱洗完畢之後,溫世海備了豐盛早餐,三人同桌而食。飯後老人首先提議要走,石繼志滿心想着複仇的事,更是去心似箭,八步淩波溫世海堅持留他們不住,一直把他二人送至江邊。
石繼志見那艘小船所幸尚未被大水沖走,老二和老幺正在艙面上清理着,一眼見二人轉回,都不由大喜迎上。
八步淩波溫世海一直送他二人上船,并把老二喚至一邊囑咐了幾句,想是說明了他自己的身份,吓得那老二幾乎要跪地叩頭。然後他由身上取出一錠銀子遞給老二,這才走到一指魔莫小蒼身前面現恭敬地道:“大哥請沿途珍重,小弟不遠送了!”莫小蒼哈哈一笑道:“兄弟請回吧!”
這溫世海又與石繼志握手道了再見,石繼志接過自己那匹愛馬拉入船艙,一霎時,老二和老幺已把大帆拉了起來。
老人依然還像一個內行的水手一樣,擡頭看了一下天,笑道:“是北風,往左轉舵!”老幺把風帆調對了風勢,這條船在二人的照顧之下,已駛出了七八丈以外,漸漸就出了這條山口,眼前又是一望無頭的大江。
經過這一日夜的相處,石繼志和這不願吐示姓名的老人,不知不覺之間竟建立了極好的感情。他們常常促膝在船板之上談話,一談就是老半天。
午飯之後石繼志正在憑窗小望,忽聽見身後有人咳嗽了一聲,忙回過身來一看,卻見竟是那老人,他面帶微笑在對石繼志招了招手道:“小兄弟!你過來,我問你話!”
石繼志忙走過笑道:“什麽事?”
老人拍了一下旁邊的板凳道:“你坐下,我們慢慢談!”
石繼志坐下,用驚異的目光看着老人,遂見老人面現憂郁地點了點頭道:“洞庭湖快到了,我們就要分手了……”
石繼志不由心中也頗覺有些依依不舍,笑了笑道:“老人家,你家住在哪裏?等我事情完了之後,定去看你!還有……我還不知你名字呢!”
老人忽然落下了兩滴眼淚,看了石繼志一眼,苦笑着搖了搖頭道:“人生最快意之事,莫過于能交上一個好朋友,只可惜我與老弟你……”
說着又長嘆了一口氣,接下去道:“有時候,人生并不需要太過認真,友貴知心,所以我的名字還是不告訴你好。如果你一定要知道……”說着老人擡起頭看了石繼志一眼,眨了眨眼又接下去道:“你可去問問那一指魔莫小蒼,見了他你就明白了。”
石繼志不由一驚,重複了一遍老人的話道:“一指魔莫小蒼?”
老人肯定地點了點頭道:“是的,小兄弟!你不是要去找他報仇麽?”
石繼志不由咬牙切齒地點了點頭道:“是的!我這一次就是專門去找他,我要他死在我的七禽掌之下!”
老人打了一個寒噤,苦笑了一下道:“小兄弟!那莫小蒼真就如此可惡麽?你一定要他的性命麽?”
石繼志不由激動地一把拉住了老人的手,他覺得老人的手冰冷,流着淚道:“老人家,你不要勸我吧!莫小蒼殺了我全家……我……我……已等了多年了……我一定要和他拼個最後死活,我要是勝不了他,情願死在他手下!”
數年前的那幕血仇重新又回到了他的眼前,他忍不住往一邊一倚,一時熱淚滾滾而出。
老人見狀忽然張大了雙目,他癡癡地看了這少年一會兒,忽然自言自語道:“是的!
是的!他該死!他該死……”說着他伸出顫抖的手,在石繼志背上輕輕拍了兩下又接道:
“小兄弟!你放心地去找他吧!你一定會成功的!他會死在你手上的!”
石繼志不由大感振奮,擦了一下流出的淚,驚異地問道:“真的?可是你怎麽知道呢?”
老人苦笑着嘆了一口氣道:“我知道……我知道……因為莫小蒼現在正在生着重病,連床都不能下……”
石繼志不由驚得往起一站道:“這是真的?”
老人一面點着頭,一面拌顫着手,由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紙卷兒道:“這是我剛才畫的一張圖,送給你,對你大有用處。”
石繼志驚奇地接過了這張圖,老人又道:“這圖上畫的是莫小蒼所居住的地方,你可以按圖毫不費事地找到他……”
他幾乎不忍心說到最後那個殺的字眼,石繼志不由感激地緊緊握住老人一手道:
“老人家……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我怎麽來報答你呢?”
老人微笑着淡淡地道:“你會永遠記住我的……我相信你會的!”
石繼志茫然地點了點頭,順手把那紙卷兒打開,果然是一張極為緊湊的圖形,哪處入口,哪處轉,哪處有人防守着,都一一注明了,最後用箭頭注明了莫小蒼的住室,真是一目了然,石繼志不由驚問道:“你怎麽對他家知道這麽清楚呢?”
老人含笑道:“我和他是多少年的朋友了,在他家住了好幾年,當然是清楚的了……”
石繼志感激地将圖收下,不由皺了一下眉道:“還有那湘中八醜,我還要找他們一清舊賬!”
老人苦笑着點了點頭道:“你不要擔心,你去找莫小蒼的時候,他們也一定在那裏,你可以一并把他們都殺了。”
石繼志不由驚奇地張大了眼睛,他簡直不敢相信,天下事情竟會有這麽巧,不由怔怔地看着老人,老人微笑着點了點頭道:“不要懷疑,這是真的,小夥子!你放心去吧!
他們一定在那裏。”
石繼志翻了一下眼道:“他們難道也跟莫小蒼住在一塊?”
老人苦笑着道:“也許……也許是吧!”
石繼志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但他确信老人是以誠懇的态度向自己說話,而且老人似乎沒有必要騙自己。他低頭想了想,心忖:“反正他們在不在,我也要去找的,無妨就信他的話吧!”想着點了點頭道:“那倒省了我不少的事!”
老人忽然又擡頭想了想道:“本月十五日,是那排教中‘清教’的日子,各香主舵主連袂下巡,那時最為空虛,你如那天夜裏去,定能手到成功!”
石繼志不由喜形于面地點了點頭道:“好,我十五日夜裏一定去!”
老人似乎顯得很傷心,又道:“聽說那莫小蒼因左肋生瘤,慣于右側而睡,而背向窗外,你只要記住朝他後心‘志堂’穴上下手,一定成功!否則……”
石繼志不由不解道:“否則怎麽樣呢?”
老人慘笑了一下道:“否則,此人已練到了運氣護穴的地步,僅留‘志堂’一穴為穴門,你要是打錯了別處,決不能制其死命,你要記住了!”
石繼志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心想:“好厲害的莫小蒼,要不是這老人告訴我,到時候還真不知能不能勝呢!”想着點了點頭道:“我記住了!”
忽然他心中奇怪,暗想這老人既是那莫小蒼的朋友,焉有如此出賣朋友致死的道理?
不由看了他一眼,正色道:“老人家,你這麽做為什麽呢?”
老人忽然仰天哈哈一笑道:“不錯,我是那莫小蒼的朋友!可是小兄弟,這個世上,有一些人必須要死去的,死去的人不該是好人,應該是壞人,那莫小書雖然已洗心革面,可是,他到底是個為惡已久的壞人,因此他也該死了!只是君子要有容人之量,希望你如順利地殺了他,卻不要延及其妻女……石繼志,你能做得到麽?”
石繼志低頭想了想,他為老人這番話深深感動了,不由淚流滿面地點了點頭道:
“老人家,我答應你,我決不妄殺一人!”
老人家忽然面現喜容地點了點頭道:“你能這麽做,也不負我老頭子為你策劃一場了……”忽然他向外看了看,口中啊了一聲道:“你看光顧說話,已經快到了!”
石繼志随着老人手指處向外一望,只見舟舶雲集,水平如鏡,果然是已到了洞庭,不由跟着站起了身子。時已黃昏,夕陽西下,洞庭湖中歸帆點點,炊煙渺渺,好一番太平景象。
老二把舵,一路把小船攏了進來,石繼志目視着這久別的家園故地,不禁興出無限感慨,這洞庭湖中曾埋沒了自己多少的往事和童年……
老人順手由船板之上取下一面鬥笠,往頭上一戴,笠邊已快遮到他的眼睛,仿佛是怕人看出他的面目似的。
小船慢慢攏了岸,老幺笑着跑過道:“相公!洞庭已經到了,您老是在哪裏下船?”
石繼志一把握起了老人的手,誠摯地道:“老哥哥!小弟今生今世永不會忘記你……”話還未說完,老人已揮手笑道:“不要說了!”
說着又在石繼志背上拍了一下,感慨地道:“兄弟,你去吧!記住我告訴你的話,十五日晚上,那是一個好機會,萬萬不可放過,你要記好了!”
這老人說着話,竟取下頭上的鬥笠,直往岸上走去,眼見他搖搖顫顫地走上了岸,竟是頭也不回地直往前路走去。
石繼志慌不疊叫道:“喂!喂!你等我一下……”說着返回艙內把那匹馬牽了出來,慌慌張張地牽上了岸,再四下一看,茫茫人群,哪裏還有那瘦小老人的蹤影。
石繼志不由暗想:“這老人真是一個怪人……”數日相處,這老人竟深深地在他心目中,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影子,如今這麽突然一走,石繼志竟感到了一陣莫名的空虛,他想到:“人生真是像詩人們所說的如浮萍一樣啊……風來了把他們吹聚在了一塊,可是風去了,又把他們吹散了……”
他跨上了馬背,感嘆了一番,再不見那老人的蹤影,只好掉轉馬頭,一任那馬向前走着。
這條路是他當年常走的路,圍着湖邊一路繞了下去,漸漸他看見那一片竹林子,漸漸他又看見那掩在竹林之中的“拾翠園”。不由自主,他感到一陣心酸,一抖絲缰,潑刺刺放開了馬蹄,直往那竹林中奔去。
這一人一騎的突然光臨,驚擾了三四個放牛的孩子,他們正牽着牛,在這所寬曠而無人經管的花園中,一任他們的牛嚼食着地上的青草。石繼志這一突然現身,孩子們都吓了一跳,相繼牽着牛走了。
這年輕人翻身跳下馬背,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注視着這滿院荒蕪的凄涼景色,不由緊緊地咬着牙,心中卻在暗暗地想:“我一定要重建這所家園,讓它恢複到從前一樣的幽雅興盛!”
石繼志在馬腹上拍了一掌,這匹汗血馬跑向了荒蕪的花園中,低頭嚼食着園中的青草。石繼志嘆了一口氣,自語道:“家園荒蕪,人物已非,我的回來。只是平白添一段斷腸傷心啊……”
他在石室中摸索了半天,才找出了一把鎖匙,小心地去啓開那二門的大鎖,只是因為年代太久,鎖已鏽住,費了半天勁兒,還是打不開。
石繼志不由随手抛下那把鎖匙,由肋下掣出了那口“朱雀劍”,一振手腕,只見紅光一閃,“嗆”地響了一聲,那大銅鎖“叭嗒”一聲,落在地上。石繼志插好了劍,随手一推,那門“吱”一聲,遂即打了開來。
他含着滿腔辛酸,舉步進了這“拾翠園”。
這座輝煌的建築,一磚一石,都是他先人血汗的結晶。樓內那些淩亂的家具,上面集滿了塵垢,不再像以前那麽光亮耀眼了。每到一室,每走一步,這年輕人都會發出一聲深深的嘆息……
他走到自己住的那間房裏,在門口注視了良久,床還是和以前一樣地放在那兒,甚至上面的被子還在呢!只是已積滿了厚厚的灰塵。書桌上亂七八糟地散着些書,一對銀質的燭臺,也仍倒在桌上,他順手拿起來看了看,喃喃念道:“你們曾一夜夜地伴着我啊……”
說着他緊緊地抓着這枝燭臺,只聽見“吱”的一聲,竟把那燭臺給抓扁了,石繼志不由驚覺地松了手。
他的記憶愈發淩亂了,看看這裏,竟禁不住一下趴在了床上,放聲痛哭,叫了一聲:
“爹娘啊……孩兒回來了……”
在這無人的拾翠園中,他的哭聲是那麽悲慘,直到力盡聲竭,也沒有人去勸他安慰他。他心中确實積了過多的怨恨與憂郁,如今這一盡情哭訴,反倒心裏安靜了不少。
當他平靜下來時,才發覺宙己的幼稚,再看枕在臉下的棉被,已被淚水浸透,那些陳年的集垢都印在自己的臉上,覺得癢癢的!
他不由嘆了一口氣,重新下了床,又上樓去把房間中都看了一遍,除了衣物淩亂以外,井沒有什麽損壞之處。于是石繼志開始由父母住的房子着手,一間一間地整理起來,清出了不少的塵垢。
他一直忙到深夜,才到自己房中倒床而睡。第二天清晨,他又開始整理,該理的理,該擦的擦,這“拾翠園”又大致恢複到了從前的樣子,除了空寂無人以外,這所“拾翠園”已和往昔無什麽差別。
他又開始清理院子裏的東西,大門早已被附近的野孩子劈了當柴燒了。他整理了一陣,心想:“這麽多事情,我一個人要幹到何時,還是去找幾個人吧!”
下午他到衙門裏去了一趟,與官人同至拾翠園起了封。其實他早已就撒開了封條,官人只不過察明了他的指紋指印,證明是此園主人,也就告別而去。
然後石繼志又到木匠花匠等店中找來了幾個工人,換門的換門,整理的整理,有些地方該粉的粉,該油的油。如此整整忙了四天,這所“拾翠園”竟是完全換了樣子,假山重新聳立着,蓮池裏也有了游魚,庭院中花葉扶疏,無數的蜂兒蝶兒也都來了。
附近的大人孩子們,都擠在大門口指指說說,他們本來以為這“拾翠園”沒人管了,現在卻眼見它又和以前一樣有光彩了。有幾個故鄰得悉是這所宅子的少主人回來了,都相繼來串門,見面還直向石繼志道喜問好,着實也忙了一整天。
到了第五天,才真正安靜了。石繼志到後面馬槽中看了看自己的愛馬,在院子裏走了一轉,看着已經整得煥然一新的故居,心中不禁有一種舒适之感,他長長嘆了一口氣道:“這才是我理想的家園……”
下午他像是有什麽事似的,一直心緒不寧,原來今天已是十五日了!他記起老人關照自己的話,心中不停地想着:“今天夜裏,就是我和莫小蒼以及湘中八醜一決生死存亡的時候了!”
初更之後,石繼志由“拾翠園”中翩然而出,他身穿一件淺綠水綢的長衫,足下是鹿皮薄底快靴,顯得那麽儀态潇灑。
只是他眉目之間,帶着一股從未有過的淩厲殺氣,那雙瞳子內,更是閃閃地放射鋒芒,一望而知,這年輕人此行出門,定是有極大的願望和使命。
他加快步伐走着,繞過一座石橋,四下已是萬家燈火。他由身上取出了一個紙卷兒,打開來看了看,又迅速收了起來。然後他順着一條垂柳小道,一路加快了腳步走了過去。
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他已行到了一處僻靜的湖泊之旁,然後他又把那圖卷取出,亮了千裏火看了看,微微聽他口中念道:“啊!就是這裏了!”他把圖收好,裝着閑蕩的樣子,由一道小堤行到了湖的對岸,神色之間竟顯得有些倉惶。
他已看到了一座建築極為堂皇的大宅子,在一箭之遙的山彎之下,就像是一條蠶一樣卧着,大紅色的石牆展延出裏許長遠。石繼志不由皺了一下眉,喃喃道:“好大的氣派!”
他記着老人關照的話,在這延展裏許的圍牆之外走了一周,隐隐可見牆內燈火通明,這證明宅中人都還沒有睡,然而石繼志已頗覺不耐了。
他想到,就在眼前這所巨宅之中,藏着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怎不令他望之發指。
他記得老人關照他,不到三更決不要進入,因此他耐着性子在附近踱着,心中卻在想着複仇的步驟。
他慢慢走到離宅門有十丈的湖邊,正自癡望着湖水想心事,忽然一陣馬蹄之聲,只見順着那條小堤一連飛馳而來四騎快馬。
這四匹馬快同電閃星馳似的,一剎那已跑近石繼志身前不遠,就聽一人吆喝了一聲,率先勒住了缰繩。
遂見他翻身下了馬,對身後三人低喝了聲:“好了!到了!”另三騎馬上的夜行客也都由馬上翻身而下,頭前一人用手一指那所巨宅道:“瓢把子這幾天心情可不大好,哥幾個口頭上可要小心點,弄不好他奶奶的吃不了兜着走!”
石繼志因在夜裏,看不清這幾人面貌,但卻知是一幫江湖匪人。他因不願事先被人發現,遂把身影閃在一棵大樹之後,眼光卻注定這四人,似見一人走路還一拐一拐的,像是不大對勁的樣子。
一行人走到那巨宅門前,為首之人在門上拍了三下,隐聽內中有人喝道:“什麽人?”叫門的那人躬身道:“弟子侯玉等奉召晉見瓢把子!”裏面答了一聲:“候着!”
石繼志遠遠聽着,心想好家夥,一個開門的都這麽神氣,可真是狗仗人勢了。遂聽轟隆隆的一聲,那大鐵門推開了一扇,一行四人魚貫而入,跟着轟隆隆的一聲,大門又合了起來。
石繼志心中可真有些等得不耐煩了,此時天交二更,他把身上歸置了一下,把最外面那件長衫脫了下來,一騰身竄上了樹,把那件衣服放在樹枝丫之間,然後飄身而下。
他腦中醞釀着複仇的計劃,全身的血液在沸騰着,似要炸開了血管流出來似的。他匍匐着行至那圍牆邊,側耳聽了聽,內中沒有什麽動靜,這才大着膽子,一抖雙臂“一鶴沖天”,已輕飄飄地落在了圍牆之上。
一上牆頭,忙一伏身,仔細打量了一下,只見這所巨宅中巨室連延,少說有七八十間以上,花圃、樓臺、亭榭,一目望去散落在各處。石繼志不由心中着實此了一驚,不敢在牆頭上久呆,向下一飄身,已經飄飄落在地面。他腦中記着老人所贈之圖,上面有極清楚的路線,仿佛是由後廳直下。
于是他提起一口丹田之氣,一路翻縱了下去,不一會兒來至一處四面栽有巨松的大廳之旁,深夜之中,靜悄悄的絲毫沒有聲音。
石繼志擡頭向上一看,皎潔的月光之下,只見那大廳正檐下懸着一方朱紅的大匾,其上是三個金光耀眼的大字:“鳳尾堂”。
石繼志心中動了一下,心想原來“鳳尾堂”就設在此,無怪乎這麽大的院落了。只是這麽多房屋,卻是連絲毫燈光也沒有,到處一片死寂。
石繼志隐身在一塊假山石之後,向四處注意地看了看,心中卻不由暗想:“莫非那莫小蒼睡了不成?”
他飄身在一堆花石之中,由身上取出地圖,亮着了千裏火,小心地向上注目一看,心中這才明白,原來紅線所标,才是直往莫小蒼住處去的路線。
就在他方把火光吹滅的剎那,只聽一聲低叱道:“什麽人?”石繼志方向側一偏身,發話人已竄到了自己身前,石繼志慌忙道了聲:“是我!”那人伸長脖子認了認,方覺不對勁,石繼志已一個箭步竄在了這人身前,并中食二指照着這人前胸就點。
這人姓齊名天化,外號響尾蛇,平日本是負責巡江第七舵的任務,今天是第一次回壇叩見教主,卻不想午夜起身小解,發現火光一閃,他不看還算了,這一看可真是平白損失了一條命。
那齊天化本來只是疑心,可還沒有想到其它,石繼志這麽一出招,他不由大吃一驚,慌忙向外一閃,避開了石繼志的雙指,他口中不由冷笑了一聲道:“朋友,你好大的膽!
居然敢午夜到總壇來撒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說着話已湊在了石繼志身前,右手“橫身打虎掌”直往石繼志右肋就劈。
石繼志此時應敵,可以說是心驚膽戰,只怕萬一驚動了排教中人,自己孤身一人可不是他們的對手!他想着一聲不哼,心中已存下不叫這小子逃開去的心。
就在這響尾蛇齊天化的一掌劈下的剎那,他突然發現眼前的青年人竟失蹤了。齊天化雖本身沒有什麽了不起的武功,可是動手過招,手頭上還不算怎麽含糊,一見對方青年人這種身法,就知道今夜遇見了高手,絕難在對方手下讨了好去,心中不由吃了一驚。
果然還沒容得他抽招換式,就覺得一股強大的勁風,直如排山倒海似地直往自己後心逼來,這響尾蛇齊天化口中方道了聲:“不好!”不容他再轉過身來,石繼志“乾元悶心掌”向外一發,如同擊革般響了一聲,那齊天化悶哼了一聲,整個的身子驀地騰空而起,石繼志向前一騰身高舉雙手,已把這齊天化下墜的身子接在了手中。
可憐這小子動手僅兩招就一命歸陰,石繼志輕輕把他的屍體放在了草地裏,那些草葉掩在他身上,這才抖擻了一下精神,直往廳後轉去。
他腦中憶着那圖上的指示,在第六棵巨松之側拐彎而入,果有一條鋪着石子的小徑,兩旁全是高及一人的冬青樹,午夜裏,被風吹得刷刷作響。
石繼志一直走到了這小道盡頭,遵着圖上線示,向右又拐了一個彎。果然身一轉過,眼中已看到了一座極為精致的石樓,石樓附近盡生着一些參天古樹,如不注意,幾乎看它不出。
石繼志停步不前,若按着圖上的指示,這座樓房正是一指魔莫小蒼的住處。正在此時,更樓上一連敲了三下,石繼志不由機伶伶打了一個寒噤。現在沒有什麽再值得他考慮了,他把雙足緊了一緊,發現那樓中還有一處燈光沒有熄滅。
石繼志不由略閉雙目,沉了一下浮動的氣,定了定神,雙臂一展,以“巧燕穿雲”
的極快身法,“嗖”一聲縱上了這樓前瓦檐,然後伏身以“貍貓戲檐”的極輕身法一路滾轉,已掩上了正樓瓦面之上。
他看到了那一處亮着燈光的地方,內中似有人影在晃動着,這不由又使他吃了一驚,他心中不由暗想:“怎麽到了此時還有人呢?那老人不是說人都不在了麽?怎麽會還有人?”
他愈發覺得心中不寧,可是到了此時,也絕不容他臨陣退縮。終于他咬了一下牙,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反正今夜一定要和那莫小蒼一決生死,決不空來!”
石繼志想到此,可謂周身是膽,向前一撲身,用“巨猿過技”的身法,雙臂陡然向上一伸,已把全身整個吊在了那間亮燈的窗棂之上,跟着反臂擰身,一式“珍珠倒卷簾”,已把目光湊近在窗前。
他耳中已聽到內中有人在輕輕說話,聲音雖然很低,但石繼志卻聽得清清楚楚。遂聞一人嘆道:“這小子手段真狠,一照面居然就斃了三個,我們這湘中八醜,如今只剩下四個了……”
石繼志不由一陣發指,差一點兒驚得由房上墜了下來。他腦中不由得想道:“果然那老人所說的一點也不錯,湘中八醜中的四個寶貝也在這兒,今夜倒是我洗雪血仇的良機了!”
想着他已用舌尖把窗紙點開,仔細湊目向室中一看,果見昏暗的燈光之中,坐卧着四個高矮不等的漢子,正是多年不見的血海大仇人,他們是地蛇張青、小蜈蚣李天霞、白面佛劉元泰和快手謝以平。
說話的正是那白面佛劉元泰,他自從當初在洞庭湖被司徒雲珠掌中要害之後,差一點兒命喪黃泉,總算這小子養生有道,幸得殘生,可是卻落了個殘廢,終年馱着背,直不起腰來。
石繼志見他說完話後,一旁的地蛇張青面色鐵青地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