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失散
雨落在羅離身上。 冰冷的雨。 他來自五界,本來他的體質就畏懼陰寒,他要一直催動法力才能抵禦這種仿佛不在又仿佛侵入骨骼血脈的寒冷。可是現在他卻拿不出一點力氣來。
他醒來的時候整個身體都濕透了,原本像絨毯般的草地,變得冰冷刺骨。他的頭疼得仿佛要裂開來,四肢也已經凍僵,動一動都累得要命。
寒冷仿佛将他的思緒也凝住了,回想了好一會兒,他才記起昏迷前的情形。 他想起那股特別的香味,難受的感覺仍然堵在胃裏,好像随時都能讓他吐出來。
那香味明明就如同栀子花的香氣一樣甜美,可是他卻只覺得怪異。 這到底是為什麽? 他不願意去想,他也顧不上去想。 因為,盈姜不見了。
最後殘留在他記憶中的是她的聲音,然而,現在已不見了她的蹤影。 他從地上跳起來,可是他的腿在冰冷的雨水裏浸得失去了知覺,一軟,又跌在泥濘裏。
這地方一面是峭壁,一面是空闊的山坡,除了泥水和青草,什麽也沒有,更別提盈姜的影子。其實也不用再四處張望,如果盈姜還在,又怎麽會任由他這樣浸泡在雨水和泥濘裏?
可是,盈姜到底去了哪裏? 他茫然四望,但雨水早已将一切痕跡都沖抹幹淨。 那如死亡一般的黑暗仿佛仍然籠罩在心裏,讓他不敢再想下去。他的思緒一片混亂,也已想不下去。
只有一件事他很清楚,那就是再這樣泡在雨水裏,就算把自己泡成了糊也不會有一點用處。不管怎麽樣,他應該做點有用的事情。
羅離又站起來,雖然他的腿還麻木着,但這次他沒有再跌倒。 他試着挪動腳步,想到四周看一看,找一找,即使找不到她的人,也許能夠找到一些線索。
他剛剛走了兩步,就看見一樣東西從他身上飄落下來。 那是塊白布,上面還寫着字。有人把這白布掖在他懷裏,可是他剛才一直都沒有注意到。
白布上的字跡已開始模糊,但勉強還能看清楚。 “如果要救她,一個月之內,到蒿墟來。”
羅離把上面的字翻來覆去讀了又讀,仿佛生怕認錯了一個字似的。其實上面每個字的寫法都和五界的字一模一樣,再熟悉沒有。
雨還在不斷地下着,瓢潑的雨水化開了布上的字跡,也模糊了他的視線。 可是他卻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知覺,只是一動不動地站着,就像忽然變成了一座石像。
當他最初發現盈姜不見了的時候,他心裏仿佛被挖成了一個空洞,原本還未理清的思緒更是亂成了一團,讓他分辨不出任何感受。
也許那時候他心裏或多或少還懷着一線希望,可能盈姜不過是為了什麽事情離開一會兒。雖然他其實很清楚那是自欺欺人,但這念頭卻讓他好受一點。
謊言雖然只是泡沫,一戳就破,有時卻也能留下些許回避和喘息的餘地。 現在他卻已經沒有了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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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離當然還記得黑暗中對手那種可怕的力量,他已經幾度與那人對峙,無論何時回想起來,都能清晰地感覺到那種冰冷的眼神中,仿佛被鮮血浸透的恨意。如同要将他們全都碾碎、吞噬。
他不知道那人究竟是誰?更想不通那人為什麽會對他們懷有這麽刻骨的仇恨? 但他很清楚,盈姜落入那個人手裏,一定是兇多吉少。 他甚至能想像到盈姜此刻所受的折磨。
那種痛苦,他感同身受。
他一直克制着對盈姜的感情,雖然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漸漸喜歡上這個女人,但他認為自己不能,也不應該放任這份感情,所以他始終都小心地掩藏在心底,以至于連他自己也隐瞞過去。
可是現在他卻發現,這感情已遠比他自己以為的還要深得多。 應該也好,不應該也罷,這些他都已顧不上去想。他只知道,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他都必須去救出盈姜。
然而,他連蒿墟在哪裏都不知道。 羅離從未這麽茫然過,身邊連一個可以求助的人都沒有。
他努力向前走,漸漸的,他開始感覺到腿在疼,如同無數細小的刺在骨頭裏紮着,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尖銳的釘子。可無論如何,總比全然麻木要好。
他走了一段路之後,終于辯明了方向。
幾天前,他們在陡峭的山頂與邪獸惡戰,之後他和盈姜墜入深洞,與其它同伴失散。他記得很清楚,那山頂有幾塊巨石樣子十分特別,就像突起了一串怪異的蘑菇。現在那座山已遠遠地在他身後。原來他和盈姜在黑暗的岩洞中,已經從山腹走出了異界邊緣的那一大片密林。
地圖不在他手中,但原本要去的那個村莊,他還記得很清楚,距離他此刻的位置已絕不會超過一天的路程。 羅離已想到自己應該做什麽。
他想要知道蒿墟在哪裏,就必須找人打聽。如果同伴們從惡戰中幸免,他們一定也會去那個村莊彙合。
他忽然又有了精神,腳步變得迅捷有力,連打在身上的雨水似乎也不再冰冷刺骨。 走了半天的光景,地勢越來越平坦,終于,他的眼前出現了一條小路。
用石頭鋪的路,坑坑窪窪,但确實無疑是人鋪出來的路。 羅離腳步邁得更大,雖然他不知道前方到底有什麽等着他,但畢竟已有了希望。
××××××××××××××××××× 雨已停了。 羅離發覺自己來到了一個岔路口。
路口長了兩株枝葉茂盛的大樹,奇怪的是,兩棵樹長得簡直一模一樣,就連那兩條路看上去也沒任何不同,如同一面鏡子映出的景象。
地圖他記得很清楚,這方圓百裏只有一個村莊。 為什麽卻會有這麽怪異的兩條岔路?難道那地圖竟是錯的嗎?
羅離站着發了會兒愣,但是他不能一直站在這裏,必須選擇一條路,可是這要他怎麽選? 他下意識地朝兩邊都望了幾眼。 西方的天空,厚厚的雲層後面忽然透出橙金色的霞光。
陽光仿佛有着某種魔力,羅離情不自禁地走向西方。 當天空越來越暗,終于望見炊煙。 淡淡的,若有若無。
可是看在羅離的眼裏,心頭忽然一松,他已連續走了大半天,一點也沒有休息過,也沒覺得累,可是這時腿卻又有點發軟。
他沒有停下來。現在他已知道自己沒有走錯,他只想盡快到達那裏。 他覺得只要到達那裏,事情就會有轉機,他也說不上原因,但忽然就有了這麽樣一種強烈的感覺。
可是他越着急,眼前的路似乎就變得越長。 天完全黑下來,雲層還是很厚,既沒有星星,也看不見月亮。
當他看見炊煙的時候覺得只隔着一片樹林,然而他穿過了樹林,淌過溪流,卻又是一片樹林。
他也不清楚究竟走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仿佛無數的星星從雲層後面鑽了出來。一點一點,閃閃爍爍,仿佛從眼前一直延伸到天盡頭。
羅離怔住。過了一會兒他才明白,原來那都是燈光。 地圖上在樹林中間畫了一個小圈兒,他們都以為那是一個村莊,然而此刻他眼前分明是一座城市。
而且這城市很大,也很繁華。街道都用大塊的青石鋪就,整整齊齊,雖然已經入夜,但兩旁大多數人家都點着燈,從窗口傳出融融的笑聲。走在這樣的街道上,心情也會跟着變得好一些。
羅離一邊走着,心裏越來越驚訝,因為這地方看上去如此安寧祥和,就像五界那些最富饒的都市一樣。可是人們一提起異界總是會想起邪獸、惡靈之類的字眼,卻原來異界也有這樣的地方。
只是,在這樣一個地方?要到哪裏才能找到他要找的人,得到他要的消息?
他走進了一條窄街,街兩旁還有店面沒有上門,那看上去都是些旅店,此地的旅店居然也和五界的差不多,如果不是仍然能感覺到那股無處不在的陰寒,他甚至會以為自己又回到了都城。
旅店的夥計都在跟他打招呼,告訴他店裏有燒開的洗澡水,香噴噴的飯菜和幹淨的被褥。這些字眼聽上去實在很誘人,可是羅離卻不能走進去。
他口袋裏幹幹淨淨,無論五界的錢,還是異界的錢,他都沒有。 這時候他忽然想起穆天。如果是穆天,一定會先進去,洗個澡,飽餐一頓,美美睡一覺,然後再說。
當初他只覺得那家夥臉皮太厚,可是此刻他卻不由得露出微笑。 前面的店門口,有個女人看見他的笑容,便也朝他笑了笑。
那女人穿着很緊的裙子,身體的每條曲線都凸起在路人的目光中。她斜靠着門框,姿态裏充滿了一種原始的誘惑力,顯然她故意在誘惑,她臉上的神情已明明白白地告訴別人她是做什麽的。
有許多男人走過她的面前,眼裏都充滿了熾熱的欲望,可奇怪的是,他們誰也沒有停下來。 羅離也沒有停,他實在沒有那種心情。他連看也沒有多看她一眼,就走了過去。
可是那女人卻忽然開口道:“從五界遠道而來,路上一定很辛苦。進來喝杯酒吧?” 羅離倏地停下腳步,轉身,“你怎麽會知道?”
那女人輕輕咬住手裏的絹帕笑着,故意過了很久才回答:“我不但知道你從五界來,我還知道你叫什麽——你叫羅離,對不對?”
羅離忍不住吃了一驚,然而轉念間,他又變得興奮起來,因為他已經想到是怎麽回事了。 他問:“你是不是見到過……” 那女人微笑着打斷他的話:“進來喝杯酒吧?”
羅離什麽話都沒有說,邁步就往裏面走。既然知道了同伴們的下落,現在想攔着他也攔不住了。 屋子裏點着融融的燭光,看上去柔和又溫暖。
桌子上擺着酒菜,菜剛剛端上來,酒也溫得正好,就仿佛主人早已算準了這時候一定會有客人到來。 可是桌子上的酒杯只有兩只,筷子也只有兩雙。 同伴們呢?
羅離沒有問。他心裏別提有多急切地想知道,可是他看見了那女人臉上的申請。那種古怪的笑容就像一個自以為手裏攥着寶貝的奸商。所以,他越急着問,就一定越問不出結果來,因為她要賣個高價。
然而,她想要的是什麽? 那女人指着椅子說:“請坐。” 那椅子又寬又大,上面還鋪着潔白的皮缛。羅離看了看他自己,渾身上下除了泥就是土。他笑笑,坐下來。
那女人提起酒壺。 她的動作很慢,身體就像微風中徐徐搖動的柳枝一樣。 酒液注入酒杯,濃濃的酒香頓時溢滿了房間。 那女人說:“請喝酒。” 羅離沒有動。
那女人又說:“這是五百年陳的美酒,在這方圓百裏,你喝不到更好的酒了。” 羅離還是沒有動。 那女人眼波流轉:“莫非……你怕酒裏有毒?”
羅離搖了搖頭,笑道:“我倒不怕酒裏有毒,我只怕這酒太貴,我喝不起。”
那女人目不轉睛地看着他,良久,一笑,道:“你猜得不錯,我這個地方不是随便什麽人都能進得來的。但是,你不同。” 羅離忍不住問:“為什麽?”
那女人的手指輕輕撥轉酒杯,目光就像酒杯裏的酒輕輕蕩漾。她慢慢地說:“因為有人已經替你出過價了。” 羅離更吃驚:“是誰?”
那女人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她只說是你們的老朋友,她出的價我沒辦法拒絕,所以我就答應了她。” “答應她什麽事?” “等你們來的時候,好好款待你們。”
羅離愣住,“就這樣?” “還有……”那女人臉上露出一絲奇怪的神情,“她要我轉告你們一句話。” “什麽話?” “——異界已經不同。”
這話是什麽意思?羅離聽得一頭霧水。 那女人又說:“你的同伴裏是不是有一個長着銀色的頭發?還有一個女人冷得像冰?” 羅離點點頭,“你見過他們嗎?”
那女人搖搖頭說:“我沒有見過他們。這都是那個人告訴我的。” 羅離問:“我要怎樣才能找到那個人?” 那女人微笑:“你不用去找——明天一早她就會到這裏來。”
羅離又愣住,“她會來?” “不錯。”那女人将酒杯輕輕推到他面前,“現在,你可以喝杯酒了吧?我收下了人家的定金,可是要好好款待你們的。” 羅離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實在已經渴壞了。 也累壞了。 那酒出乎意料地醇厚,醺然酒意湧上來,羅離很快就覺得眼前模模糊糊,腦袋歪在椅背上睡着了。 ××××××××××××××××××××
流玥走在前面,裙擺擦過青石路面上掉落的枯葉,沙沙輕響。 穆天背負着雙手,跟在她後面。 夕陽在慢慢落下去。 暗紅的一輪,像失去了溫度的炭火。
晝夜交替的間隙,思緒仿佛也容易析出裂縫,總有些莫明其妙的想法冒出來。
穆天一直看着前方幾步遠的身影。她的腳步保持着一種始終不變的刻板節奏,倒像一個裝了機括的木偶。 其實她一點兒也不像蘇泠。 相貌不同,性格更不同。
可是,在青丘的街頭,當他第一眼看見那個淡如雪蓮的身影,他就知道,那一定是她。 為什麽?
穆天自己也不明白,怎麽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個疑問。他一直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事情,可是不知為什麽,忽然間,他感覺到了困惑。
為什麽在他心裏,她們兩個人始終重疊在一起,無法區分彼此? 難道只是因為,那段刻骨銘心的感情已經無法從他靈魂深處分割去的緣故嗎?
如果是這樣,為什麽他花了那麽長的時間,耗費了那麽多的力量,卻沒有能夠找到她呢? “為什麽我會有第七世?” “哎?”穆天愣住。
“為什麽我會有第七世?”流玥重複了一遍。她沒有回頭,甚至步伐的節奏也沒有絲毫變化。 穆天一時沒有作聲。
因為我的緣故。他可以用這麽幾個字回答,大概,流玥心裏也多少猜到了一些真相。可是,如果她再追問下去呢?她再追問千年前發生的那些事呢?他該怎麽回答?
流玥是個很淡漠的人,她不感興趣的事就不會多說一個字,但她也是一個很執着的人,她想要做到的事情她也絕不會放棄。 “我的第七世跟你有關系,是嗎?”
穆天嘆口氣,然後苦笑:“是,是跟我有關系。” 一個人,明知道前面是懸崖,再走一步就粉身碎骨,可是卻別無選擇只能筆直往前。那是種什麽樣的感覺?
穆天現在總算明白了。 其實他也不是完全沒有別的選擇,他可以說謊。 穆天不是個老實人,他也說過很多謊話,騙過很多人,但是有一個人他從來沒有欺騙過。
前世沒有,今生也絕不會。 所以,如果流玥繼續追問下去,他一定會把事情源源本本都說出來,即使他知道說出來之後,就真的會失去她,無可挽回。
然而,流玥沒有問,她又恢複了沉默。 兩人依舊一前一後地走着。 不變的節奏。 不變的距離。 夕陽熄滅了最後的暖意,樹林中吹來的風仿佛陰寒的刀刃劃過。
穆天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神族的體質本來最懼陰寒,自從進入異界,他重傷未愈,又過分耗費體力。無論他的法力有多強,這時候也已經到了強弩之末。他的血管裏就仿佛有無數根冰針,冷汗順着他的後背不停地淌下去。
他還在極力控制自己,然而他的身體越來越重,兩條腿卻綿軟得仿佛快要融化了一般,難以支撐。 穆天正想說:“停一停。”流玥忽然加快了腳步。 快得他幾乎無法跟上。
就好像她感覺到了前方有什麽在召喚。 可是,穆天極力地朝前方探望,卻只看見沉沉的暗夜。 “流玥……流玥!” 精族祭師似已完全聽不見,徑直向前。
穆天只好勉力提氣。這時候他才發覺,今世的流玥不但劍法很好,步法也是一流的。以他眼下的情形,竭盡全力也無法縮短任何距離。 這種力不從心的感覺真要命。
但是再無奈也沒有用,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急掠而去的身影,有如拂過夜色的一團淡藍的霧氣。 前方忽然出現了燈光。
長長的一串,如星點般連綿,像是逢年過節時,大莊園牆頭懸起的燈籠。 流玥朝着燈光奔去,沒有絲毫的遲疑,仿佛那正是她尋找的地方。 穆天盡力跟住她。
然而,他心裏忽然起了一種不祥的感覺,模模糊糊,飄忽不定。 燈光越來越近。 果然,一座莊園的輪廓漸漸出現在燈光中。
莊園的大門很高大很富貴,但是再高大再富貴,穆天原本也不會看在眼裏。可是,他一看見這座大門,心裏便猛然一震,就好像被人狠狠地捶了一下。
那門的兩邊,各卧一頭石獸,左邊的石獸九頭,右邊的石獸九尾。 他終于明白這是什麽地方了。 流玥已經跑上了大門前的石階。
穆天很想叫住她,然而他張開嘴,聲音卻澀在喉嚨裏,全然發不出來。 門裏的人仿佛早就已經知道流玥将要到來,當她剛剛踏上最後一級臺階,大門便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穆天眼看着那個淡藍的身影消失在門裏,就好像有只手把他的心一點點掏出去,胸口越來越空,越來越冷。 這種感覺兩百年前他曾經經歷過一次。
那天,他最信任的聖皇殿侍衛失魂落魄地從玄靈谷回來,告訴他,失去了精石的下落。 所有精族的祭師,在六世輪回之後,最終都會化入無形無質的虛空。
但是千年之前,他不顧一切地硬留下了蘇泠的魂魄,将她帶出了異界。 他又從精魄的手中盜取了精石,将那魂魄注入。 而後,他将精石交付給他最信任的侍衛。
他用兩三句話就把經過解釋完了,但那侍衛的臉色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才緩過來。 大概任何人聽到他這樣說,臉色都不會好看。他們心裏可能都在想,這個人瘋了。
連他自己都這麽覺得。 但是無論如何,他也要試一試。 那本是他最後的希望。
如果可能,他寧願自己守護在玄靈谷,等待五百年的時光,等待精石汲取日精月華,等待有一天重新看見刻骨銘心的笑靥。
但是他不能,他畢竟還是神君。所以,他只能留在聖皇殿,等待。 算來,離五百年,不過還差三年而已。 “一眨眼……不見了……怎麽找也找不到……”
侍衛臉色蒼白,語無倫次。 “陛下,處死我吧!” 他沉默着。 九死一生的冒險,五百年漫長的等待,眼看将要來臨的希望,卻在最後一刻被掐斷,那種滋味又有誰能夠忍受?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已經将這個人殺了,但是他沒有動手。因為他如今已經變了,他絕對不會随便地對一個人動手,不管那人做了什麽事。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
過了很久,他揮手讓那個侍衛走了。 空闊的大殿裏,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坐着。 仿佛這世界,也只剩下了他一個孤零零的人。
刺骨的寒意從血脈深處湧出來,一瞬間,寒冬降臨了溫暖如春的聖皇殿。他被這寒意逼迫,在不由自主間縮起身子,越縮越攏,緊緊的緊緊的抱住自己。 失去她了。 他知道。
失去她了。 在異界的時候就已經知道,只是不甘心,所以非要試試。 後來他費盡各種力氣,動用一切可能的力量,卻始終找不到她的蹤跡。
他一次又一次地聽取失望的結果,驚異地發現自己的冷靜,因為早已經明白不會有結果。 她不肯回來。
她不會原諒。她最後的眼神那麽痛苦那麽依戀那麽絕望,就像看着一個魔鬼,心愛的、不可原諒的魔鬼。愛着又恨着,像火與冰交疊的折磨,誰會想要回到那樣的痛苦裏來?只是他自己一廂情願而已。
所以,注定會失去她的蹤跡。 那不是別的任何人的錯。 那只是他自己的錯。 ×××××××××××××××××××× 大門又緩緩地合攏。
漆黑的門扇,一顆顆銅釘在暗紅的月光中就像無數嘲笑的眼睛。 穆天慢慢地走向那扇大門。 當他踏上第一級石階,沉重的腳步就仿佛已經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但是當他邁出第二步的時候,便有力了許多。 當他站到石階的最高處,他看起來就像一個剛剛吃飽、睡足,精神好得不得了的人。 他伸手去推開那扇門,沒有絲毫的猶豫。
門動了。 然而,不是打開,也不是關得更緊,而是——“流動”! 漆黑的門扇仿佛突然間失去了實體,連同那無數顆嘲笑的眼睛,扭曲,變形,便如同被手指攪動的霧氣流動。
霧氣便似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推動,越流越快,在穆天的身周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漩渦。周遭的一切,高牆、燈籠、樹木、門旁的石獸……甚至連穆天腳下的石階,都被飛快地吸入。
穆天沒有動。 那漩渦越轉越快,越逼越近,如同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随時會将他吞噬。 但是他始終都沒有動,就像一尊石像,淡然地注視着眼前飛轉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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