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世外桃源
剎那間,風雲變色。
狂風疊起,篝火猛地搖晃了幾下,熄滅了。本來已經極暗的夜黑到了十二分。小貍只覺得眼前的一切在突然間全都消失了,只有耳畔飒飒的風聲,像巨獸的嚎叫。轉瞬間連樹幹也劇烈地晃動起來,少年被甩得淩空吊起,他只有緊緊地捉住樹枝,就像被撕破了網的蜘蛛,命懸一線。
篝火旁的惡靈齊齊地停住腳步,就像見到了什麽讓他們十分害怕的東西。當然他們臉上是不會出現任何表情,但是他們的身體在畏縮,洩漏出本能的恐懼。
風中遙遙地傳來一種聲音,像海浪拍打礁石,并不非常響,但是竟将惡靈凄厲的哭叫聲壓了下去。
少年的胳膊已經酸得像墜了鉛一樣,樹幹搖晃得更加劇烈,幾乎将他甩出去——但是他沒有,就在他再也堅持不住的瞬間,黑暗中有只手伸過來拽了他一把,然後少年發覺自己坐到了一根很大的樹杈上。左搖右晃的樹杈坐起來也費勁得很,但是就像抓住了網的蜘蛛,就算是張破網,也暫時脫離了兇險。
心神稍定,少年的耳朵好像又管用了。 風中的,是拍打翅膀的聲音。但是,要多大的鳥才能拍打出這麽浩大的聲勢來?
狂風将枝葉都分開了,少年努力朝外張望,只看到籠罩周遭的大片烏雲。那片烏雲過處,惡靈的尖叫聲像針戳進少年的耳膜,就算隔着布,也刺得他心神俱裂,仿佛身體都被攪碎了一樣。心裏只喊着,快結束吧,受不了了,快結束吧!
也不知過了多久,少年只覺得腦袋越來越沉,直往下墜,便是那樹杈也再坐不住。 正這時,那聲音嘎然而止。
比來時更加突然,說停就停,陡然間,四下裏寂寂一片,丁點兒聲音也沒有。
少年腦殼裏依舊灌了大群蜜蜂似的嗡嗡作響,身子搖搖晃晃。好一會兒才分辨出那樹早靜如雕塑一般,是他自己止不住。回過神,他哆哆嗦嗦地往下看看。 下弦月,極淡的月光。
宿地還是宿地,灌木叢還是灌木叢,幹幹淨淨,像一場夢似的,什麽痕跡都沒有留下。少年揉揉眼睛,真的,什麽都沒留下,連枯枝落葉都沒留下,那麽大的風,怎麽可能?他隐隐地記得剛才鼻端的血腥氣,幻覺嗎?
“這就是‘棘’的好處啊。”翼風望着眼前的情形,淡淡地說,“要不今晚我們還得另找睡覺的地方。” 羅離沒作聲,慢慢地收起青瑰刀。 他的胃還在翻騰,想吐。
血光還在他眼前晃蕩,滿地的血,滿地的屍塊,到處都是,石頭上,泥地上,灌木叢裏,樹枝上。胳膊、腿、身子、腦袋。修羅場般的場面。
惡靈還是惡靈的時候,是會吃人的怪物,沒有感情,沒有思想——羅離相信自己一旦動手也不會留情。但是死了的惡靈,看上去卻像人,那麽像,簡直就是人。羅離當然也殺過人,但是對着一地像人的碎肉,他抑制不住自己的惡心。
然而,看看翼風,他的表情打從一開始就沒有任何變化。羅離覺得,這樣的場面大概早就在他預料之中,對他來說,反正惡靈總是要殺的,讓誰殺都一樣,讓“棘”殺,“棘”還會把一切打掃幹淨,事情就是這麽簡單。
“喂!”翼風敲敲樹幹,“你要躲到什麽時候?”開始敲了一次,結束敲了一次,他的劍就動了這麽兩次,還是用劍柄。 穆天扒拉開樹枝,朝下看看,“接着!”
Advertisement
羅離本能地把那個黑乎乎的東西接住,定睛看看,把還在渾身哆嗦的小貍放到地上。
穆天抱着樹幹慢吞吞地滑下來,一邊還在打哈欠:“不行了,剛才吵死了,我頭疼,我要睡覺。”說完走到火堆旁邊骨碌就躺下了,剛躺下又立刻坐起來,“羅離,火滅了啊。”
羅離很想一腳把他踹到炭灰裏去,但是擡起腳,想起來剛才這一仗,他沒動手,翼風也沒動手,其實是穆天的功勞,雖然所謂他的“功勞”也就是在躲在樹上大喊救命。可是羅離想想,也就把腳收回來了。
火生起來,穆天閉着眼睛手摸啊摸,摸過一條毯子蓋上,心滿意足。 羅離于是又想到那個問題:這位的神經到底是什麽材料構造出來的?
他還沒想出一個可能的答案,穆天忽然又跳起來了——整個人從地上一躍而起,連毯子甩進火堆裏都沒理會。
“你——”羅離只來得及說一個字,穆天的身形已經掠過灌木叢,融進了夜色。 只聽見遠遠傳來的兩個字:“流玥……” ××××××××××××× 羅離的臉色也變了。
這麽半天,盈姜和流玥還沒回來! 他回身抄起青瑰刀,幾乎是同時,翼風的身影也已急掠而去。 繞過十幾叢灌木,迎面來的風裏,夾上了血腥味。
但是聽不見聲音,除了陰沉沉的風聲,什麽別的聲音也沒有,死一般寂靜。
羅離不由擔心,甚至是害怕,同行的這兩個女人,一個喜歡整人,一個冷得像冰,但她們是同伴,共赴異界的同伴,怎麽能在東荒就出事?
前方翼風的銀發在月光下像一點飄忽的流光,真快,羅離的踏雲靴加上已到極限的步法,還是不能夠縮短距離。
溪水近了,潺潺的水聲,在暗夜裏,和濃重的血腥氣混合出讓人心驚膽戰的感覺。 羅離覺得腳下踢到一個圓滾滾的東西,他停下來,低頭看看,一雙灰白無光的眼睛正對着他。
是個惡靈的頭顱,齊頸被割下來,那傷口平滑,出手的人又快又狠。 幾步開外,翼風也蹲下來查看。 “是流玥。”他說。
羅離有點難以置信,這麽狠的出手,是那個祭師?冷歸冷,一劍把人頭切下來,這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還是個女人。 再往前,又有一具無頭的屍體,一模一樣的斷口。
兩人順着血跡走,兩旁灌木叢裏,時不時散落着惡靈的屍體,數到七的時候,出現了一具全屍,渾身發綠,是中毒而死。
一直到溪水邊,已數到十八,十一個一劍封喉,七個毒發。這裏剛才曾經怎麽樣的惡戰?
翼風正在查看地上的血跡,他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或者是,看不出什麽表情,他只是冷靜地查看,然後評判。羅離看看他,這個人,好像世上沒什麽能讓他動容。
“我們分頭找。”翼風說完,就朝溪水下游去了。
羅離知道,翼風是看出了血跡的方向——盈姜和流玥的腳印難免沾上了血,從血跡大致能判斷她們最可能的去向,翼風正是沿着那個方向去了。 所以,羅離只好往上游找。
但是正如所料,上游沒有什麽打鬥的痕跡,甚至也看不見血跡。羅離仔細地查看溪水兩邊,灌木叢長得雜亂無章,然而并沒有壓倒和折斷。
他走了一段,認定可以回頭了。就在這時候,看見前方有個人影。 月光很淡,那人走得又很慢,以至于看去幾乎沒入四周重重的樹影。
羅離認出那是穆天,這時候他才想起,一路上都沒看到他,原來他已經走到這裏了。 穆天的腳步很緩,小心翼翼的,似乎怕驚動什麽似的。走了幾步,他停下來,低頭看着什麽。
羅離見他一動不動地站着,倒不免疑心,快步地趕上去。走得近了,看見穆天的前面原來伏着一個人,那人的上半身浸在溪水裏,烏黑的長發像水草漂浮,淡淡的月光下,淺藍的衣角露出草叢。
羅離心頭一震,難道……但是不對呀,這身量并不十分像。
穆天蹲下身子,伸出手,大概是想把那人的臉翻過來,但是他的手卻在半空頓住了。羅離已經走到他身側,對他奇怪舉止感覺有點納悶,但是忽然一眼看見他的神情,那裏面有些不同尋常的東西,羅離心中一動,說:“我來吧。”
羅離伸手把那人翻過來,女人的臉,灰白無光的眼睛,是個惡靈。 穆天松口氣,坐在草地上。 “奶奶的,”他揉揉鼻子,“我還以為……”
羅離當然知道他以為什麽,但問題是他怎麽會以為的?羅離看了一眼就知道了。他想起,其實久遠久遠以前,同樣的心情他也有過,只是一點點相似,就放大到了全部,那只有一個原因——太關心了。關心則亂。
然而,如果真是這樣,羅離想,那可有點兒麻煩。
翼風從後面趕上來,看見他們倆,也看見溪水裏的屍體,他匆匆地掃了一眼,回頭對他們說:“她們應該是到了下游又折回來。”他幾乎腳步沒停就往前去了。
穆天又揉揉鼻子,站起來,臉上心不甘情不願的表情。
放在平時,羅離覺得這個表情就是欠扁,但是現在看看,有他真實的含意也說不定,反正這位真真假假的,比沒有表情的翼風還要難看出端倪。
兩個人跟着往前,走了沒兩步,穆天停下來,又回頭看溪水那屍體——其實從開始到現在,他還沒仔細看過。
羅離也沒顧上仔細看,現在仔細一看就明白了,惡靈是沒思維的,所有舉動都是本能,逃起來也只會沿直線逃。眼前這個是毒發死的,死之前她還在逃,所以她倒下的方向就是逃的方向,那麽她的同伴就會沿着原來的方向繼續跑。盈姜和流玥既然不在這裏,當然是追惡靈去了。
這麽簡單的事情,被剛才的事攪了一下,居然就差點錯過去。 兩人轉身沖過溪水,進了對面的灌木叢。走了沒多遠,遇見盈姜。 只有盈姜一個人。
按理說,兩個人找了半天,終于找到她,就應該滿心歡喜,然後跑過去問問,流玥在哪裏? 但是兩人看見盈姜,不進反退,齊齊地往後跳了兩步。
“你你你,你在幹什麽?”羅離看着滿地五顏六色的蟲子,舌頭都打結了。這麽多!大概方圓百裏的毒蟲都給招來了吧?
“真對不住喲,剛才對付惡靈的時候,藥力沒控制好,我正在拾掇呢。”盈姜邊說,邊用雙小銀筷子夾起一條綠蠍子,掏出個瓷瓶,将蠍子尾巴在瓶口攆了攆,蠍子死命掙了幾下不動了,被盈姜随手扔到一旁。
羅離定定神,正想問她流玥在哪裏,有人先于他開口。
不,不是穆天,他正忙着像猴子一樣跳來跳去地躲蟲子。那人從灌木叢外急掠而至,盈姜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地上的蟲子已經被踩死了一片,她還來不及惋惜,胳膊被一把抓住。
“流玥在哪裏?” 翼風神色平靜得很,語氣也平靜得很,但手上的力氣卻用得很大。盈姜一時疼得說不出話來,艱難地往後指指。 “我在這裏。”她身後有人回答。
過了一會兒,流玥慢慢地走過來。她剛剛經過那樣一場惡戰,殺了那麽多惡靈,看上去居然還是那麽整潔,衣裳一絲不亂,身上一塵不染,連血都沒有濺到。
翼風松開手,望定她:“你怎樣?” 流玥似乎有些疲倦,過了片刻,方答:“很好。” 翼風也不再問,只說:“你的劍法不很純熟,別逞強。”
流玥神色微微地一變,卻也不說什麽,只略略地點一點頭。
“真是的,手那麽重……”看着前面漸漸走遠的兩個人,盈姜一面用手揉着肩膀,一面抱怨,“不過翼風大人也挺有意思的,明明都那麽着急了,見了面就說兩句話,還真是吝啬。”
羅離想,翼風剛才那樣子算是着急嗎?還真不容易看出來。還有旁邊這位也是,轉眼工夫,恢複原形了。羅離轉臉看看,穆天在不停地揉鼻子,快揉成酒糟鼻了。這是他的習慣動作,困惑的時候,難堪的時候,為難的時候,他就揉鼻子。他現在的表情,好像是為難。
走了一段,穆天終于很猶豫地開口:“盈姜,幫個忙行不行?” ×××××××××××××
回到宿地,翼風抱着劍坐在樹下閉目眼神。盈姜走過去說:“我們最好連夜趕到餘峨去。” 翼風睜開眼睛看着他,眼神在問,為什麽?
盈姜回答:“穆天大人讓我這麽告訴你的。”她說得好大聲,人人都聽見了。 穆天只好摸摸鼻子,嘀咕一聲:“見鬼。”
盈姜回到火堆旁,羅離問她:“為什麽拆穿他?——事情會亂套的。” 盈姜微笑,“好玩兒。”頓了頓,又說:“事情要亂套,早晚會亂套的。”
羅離嘆氣,這女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那邊,穆天說:“流玥受傷了。”
翼風紫色的眼眸裏閃出銳利的光,但是穆天裝看不見,直截了當往下說:“我讓盈姜試過,她的手冷得像冰——肯定是中了惡靈的寒毒。現在她用祭師的法術壓着,但是撐不了多久。”
翼風站起來,走到流玥身旁。這麽短的時間,她已經睡着了。翼風的手伸向她布的守護結界,但是将要觸到的時候停住了,審視了片刻,又收回來。 那結界的力量比平時弱得多了。
穆天跟過來,說:“我問過盈姜,解寒毒最好的就是龍涎果,但是這附近沒有,要麽我們回青丘,那要走兩天,要麽去餘峨,天亮前就能趕到。”
“沒有人帶路進不去餘峨,那裏的人不喜歡外人。” “我有朋友在那裏——” 翼風看看他,譏笑,“朋友?呵。”
“朋友。”穆天面不改色,微笑,層層又疊疊,“總之,能夠進去。惡靈到不了那裏,我們可以休息幾天。” “穆天,”翼風若有所思,“流玥,她是不是……”
“她中毒了。”穆天截住他的話。 翼風的目光倏忽閃動,像錐子一樣,但穆天的臉皮不是錐子能刺破的。
“她受傷了。”穆天重複。受傷的人需要解藥,需要休息,這句話才是關鍵,別的都請你忽略不計吧。 翼風點點頭,好,你不說,我不問。
他回身,打開流玥的結界,居然像氣泡一樣,碰碰就破了。 “有事?”流玥坐起來,除了一點倦色,還是什麽也看不出來。
翼風默不作聲,過去拉起她的手。一握到手裏就明白了,手指冷得像冰,掌心卻燙得像炭火,普通人早就倒了,她竭盡全力地壓着,才會這樣子。這種傷擱到誰身上都會難受得要命,為什麽非要裝得像沒事人?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麽?
流玥把手抽出來,“我沒事。”頓頓,“很快會好的。”
怎麽這麽別扭?翼風心想,明知道撐不過去還要硬撐,到底有什麽好處?如果她倒了,豈不是會更麻煩?這麽簡單的事情她怎麽就能弄得這麽別扭,真不明白。如果是別人,連廢話都免了,直接提上走人。但是她——
她眼睛裏有層薄薄的光,他看不懂的光,但是卻輕易就堵回他的話,擋住他的動作。 翼風無聲地嘆口氣,站起來,“我們去餘峨。”
流玥抱着膝蓋,臉偏向一側,不響。翼風頭有點兒脹,把她硬拉走?還好,她只是沉默了片刻,就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盈姜過來想幫忙,她只說:“不必。”自己提了包裹,縱身騎上嚣狡。 盈姜忍不住問:“行不行啊?” 流玥生硬地回答:“可以。”抖抖缰繩,別轉身又道:“不必管我。”
羅離聽得那語調不由側目,心想怎麽別人關心她倒像跟她有仇?盈姜卻覺得有趣似的,看看她,又看看翼風。銀發劍客神色淡然地上了嚣狪,就像壓根沒聽見一樣。
都上了坐騎,卻沒有人動。幾個人一起看穆天。穆天咳嗽了幾聲,“別看我,我……我不認識路。” 翼風皺眉道:“你開什麽玩笑?”
穆天苦笑,“我已經很多年沒去過那裏了,現在黑咕隆咚的,我就更想不起來了。不過,我們今天早上應該曾經在那附近路過——有棵大得不得了的樹。”
吓?小貍心裏咚一跳,這麽巧? 翼風回過頭,“小貍,你認識路吧?” 小貍還沒回過神,茫茫然地就點了點頭。
于是,行了一天的路之後,一行人又按原路返回。或許因為有人受傷,或許因為都已有了些倦意,也或許因為夜色對人的情緒自有一種微妙的影響,這一路行來,幾個人都不大開口,只是沉默地趕路。
行路的格局也稍稍地變了,小貍獨自走在最前面,翼風和流月依舊并肩而行,緊緊地跟着小貍,餘下的三個人墜在後面。
羅離走在三個人的中間。穆天一路都默然無語,奇的是,連盈姜也不想說話。羅離忍不住掏掏耳朵,他發覺自己好像已經習慣了這兩個人的吵鬧鸹噪,這樣的沉默反而讓他不舒服。
深夜的密林,其實有各種各樣的聲音,比白天更加熱鬧。那些聲音毫無章法地混在一起,紛亂。像突如其來的記憶。 又來了。羅離甩甩頭,不想和記憶糾纏。
××××××××××××× 一行人來到山谷外,破曉的第一縷晨曦也剛好穿過雲層,落在枝葉間。
初秋已為枝頭的樹葉染上淡淡的金黃,在初晨的陽光下,蒼碧和淡金交織,一直延伸到視線的盡頭,恍若天地間就只有這一片在晨風中斑駁搖曳的海。
“老天!”羅離差點咬了自己的舌尖,“那……是一棵樹?” 那更像森林,還是一望無際的一大片。 “餘峨就在那裏——”穆天向山谷中指點。
“那裏?”小貍有點難以置信,那裏他去過很多次了,從來沒有見過有人居住。 穆天不解釋,直接沖下山坡,其它的人跟着他。
那大樹的幹粗得像座巨大的塔,露在泥地外的根須足夠幾個人并騎。穆天直沖到大樹根前,跳下嚣狪,鼓起腮幫,發出“咕嚕咕嚕”的怪聲。 後面的人面面相觑,“他在幹什麽?”
“我猜……”小貍小心翼翼地說,“他大概在學玉鸾叫。” 盈姜和羅離相對翻了個白眼。 穆天“咕嚕咕嚕”叫了好半天,周圍卻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羅離忍不住,“喂!你的朋友忘記你了吧?——你多久沒來過這裏了?” “四百年,五百年,也許六百年?” “……” “噓,讓我再喊幾聲試試……咕嚕!咕嚕!”
樹葉像被風吹着似的,唰唰動了幾下。然後,頭頂有人問:“穆天?” “對對,是我!”
樹上的人隐隐地傳來笑聲,然後衆人只覺得鼻端掠過一陣幽香,一個人影從樹上徐徐飄落,衣袂輕揚,好似神仙一般。
“玉葉!”穆天眉開眼笑地迎上去,“好久不見,你出落得更漂亮了呀——” 話音未落,女子已經快如閃電地出手!
“你個死混蛋!這麽多年也不回來看看,當初答應給我帶的什麽萬仞海的珍珠,什麽狄陽山的翠玉,什麽……什麽的,連個影兒也沒瞧見過,索性躲一輩子也算你厲害,居然還敢回來!當姑奶奶是好騙的麽?還有,你把我爹爹的那幾壇子酒偷喝完了就跑了,害他老人家念了這麽多年,就等着剝你的皮呢!”
穆天的耳朵落在她手裏,“哎喲哎喲”地慘叫着:“玉葉、玉葉……疼疼疼,松松手……哎喲……別鬧了,我有正事,我的朋友受傷了!”
玉葉聽到最後一句話,微微一怔,這才松開手。她的目光從衆人面上一一掃過,末了停在流玥臉上,凝視了片刻,詫異道:“這寒毒厲害得很,怕不是尋常的惡靈。”語氣一頓,随即展顏笑道:“憑他多厲害,到了我們餘峨,就是小事一樁了。不過,我們餘峨人多少年不與塵世往來,本來是不喜歡外人的,如今既然有故人相請,少不得破例。但是多少年的規矩破不得,還請各位擔待一二。”
說完,從懷中拿出一塊手掌大小的黑布。 羅離正迷惑這麽小塊布有什麽用,玉葉手輕輕一揮,黑布往半空揚起,竟向着四方無邊無際地伸展開,轉瞬間已兜頭兜臉地罩了下來。
羅離本能地想要拔刀,手剛按上刀柄,聽見穆天沉聲道:“聽她的!”他的語氣不容争辯,羅離一怔,松開了手。
眼前漆黑,連聲音也隔絕了,黑暗中,惟有各自的呼吸顯得格外清晰。 并未過太久,先是聽見鳥兒的脆鳴、草葉沙沙的輕響、還有隐隐的笑聲,然後,衆人眼前一亮。
他們面對着一大片草地,外面早已是秋天,然而此地的青草卻依然碧綠如茵,軟軟的像厚毛氈,或白或黃或紫的小花兒點綴在綠葉之間。遠處山坡上,高低錯落地座落着百來間農舍,微風徐徐,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清香。
“龍涎果?”盈姜使勁吸了口氣,驚訝,“這裏真有很多龍涎果?” 玉葉漫不經心地回答:“嗯,今年果子生得不多,往年還要多些。不過,采個幾百筐總還是有的。”
幾百筐?天!小貍乍舌,外面一顆就值幾百銀铢。 “那是我們住的地方,”玉葉遙遙一指,“先帶你們去歇息了吧,我看這位姑娘已是累壞了。”說着望了流玥一眼。
其實人人都看出流玥已快支持不住,然而她向來拒人千裏,倘若問了她,反而更激得她越發強撐,所以大家都不開口。這時候聽玉葉這樣說,果然流玥神色微變,冷冷地回答:“我不要緊。”
玉葉一愣,目光在她臉上盤桓片刻,微微笑道:“這位姑娘,要強歸要強,硬撐着對身子無益,反倒誤事。”說着也不管她願意不願意,便伸手挽住她的胳膊。流玥掙了掙,然而身上忽然間一點力氣也沒有,竟軟軟地倒了下來。
“這樣子才對。”玉葉打橫抱起她,輕松地往前走去。 羅離此時才發覺,原來這女子竟似有着極深的法力。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2)正在加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