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人越成熟,儀式感就會随之減少,到了三十多歲的年紀,對于儀式感的追求已經近乎于零,傅黎光在這之前一直是這麽想的。
因此當唐逸榮迫近他,開始追問這個答案的時候,他才覺得,儀式感減少的只是他,唐逸榮仍然需要那個過程和結果。
在傅黎光眼裏,兩個人幾乎算是朝夕相處,親也親了抱也抱了,在父母那裏也勉強拿了張通行證,這段關系就沒什麽好再讨論的了,順其自然過下去就好,要一個答案,總是別扭。
于是傅黎光推開唐逸榮,說:“你怎麽這麽煩人這麽酸呢?”
唐逸榮還想在再說點什麽,可惜門鈴響了,是方才點好的外賣。傅黎光不露痕跡地松了口氣,輕輕朝唐逸榮小腿上踢了踢,說:“快點,開門去。”
外賣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傅黎光坐在餐桌前搖了搖頭,說:“唐逸榮,你真的變了,以前你不是這種鋪張浪費的人。”
唐逸榮笑了起來,“鋪張嗎?我心裏還覺得有點敷衍。第一頓正式的飯,應該吃得再鄭重點的。”
傅黎光自己是對生活不怎麽富有情趣的無聊的中年人,因此對唐逸榮這種超乎年紀的熱情與莊重更感到匪夷所思,他撇撇嘴,開始吃飯。
其實傅黎光和唐逸榮都不太餓,但是他們需要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來緩解剛才暧昧旖旎的氛圍,所以兩個人心照不宣,都老老實實坐在餐桌前吃起飯來。
吃完以後傅黎光坐在沙發上消食,唐逸榮在打掃戰場,好像又回到十年前他們在鄉村學校宿舍時的情景。
傅黎光巴望着腦袋看了一眼站在餐桌前的唐逸榮,唐逸榮還是那樣筆挺地站着,但背影不再像一株小白楊了,他現在是一棵高大挺拔的白楊樹。歲月的流逝讓傅黎光感到一陣感傷,但是還好,雖然十年過去,可楊樹一直在那裏。
唐逸榮收拾好以後,甩着濕漉漉的手從廚房裏出來,他看着靠在沙發上的傅黎光,像說起吃飯一樣對傅黎光說:“今晚別走了吧。”
傅黎光似笑非笑地擡頭看了他一眼,那目光裏分明十分促狹,唐逸榮又趕緊添了一句:“今天一天都在路上奔波,挺辛苦的。”
其實留下也未嘗不可,唐逸榮提出的理由也說得過去,傅黎光猶豫了一瞬,說:“那我去次卧洗澡了。”
面對不了目前狀況的時候,傅黎光通常會選擇逃避。當初面對不了住在這裏的楊涵,他會逃去次卧,現在面對唐逸榮的盛情相邀,他的逃避就更加輕車熟路。
但唐逸榮住進來以後就對房間做了諸多改造,這一點在傅黎光推開次卧的房門時就發現了。次卧被改成了一個書房,作為辦公學習的地方,顯得空曠而又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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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黎光悻悻地關上門退出來,皺着眉頭問唐逸榮:“之前不是有書房嗎?你把那個書房改成什麽了?”
唐逸榮朝書房的方向擡了擡下巴,示意他自己過去看看。傅黎光将信将疑地挪動腳步走過去,唐逸榮在他身後說:“你這兒缺個健身房,我就把這兒改成健身房了。這房間大小合适,跑步機往這兒一放,正當好。”
傅黎光啧了一聲,道:“你不是在健身房辦了卡嗎,還要在家放個跑步機,你就是瞎折騰吧。”
“這怎麽能是瞎折騰呢?”唐逸榮開始跟他頭頭是道地分析:“你看,你主卧次卧朝向多好,都朝陽,反倒是書房的位置背陰,一天裏沒幾個能照到太陽的時候。我就一個人住這兒,辦公看書什麽的放在書房裏,正合适啊。”
傅黎光斜了他一眼,沒說話,他已經認定唐逸榮就是在瞎折騰,他的意見也就不再重要了。但重要的不是唐逸榮在這套房子裏怎麽折騰,而是唐逸榮折騰過後,房子裏就只剩下一個卧室了。
分明知道一個卧室就意味着一張床,但傅黎光還是中了邪似的明知故問了一遍:“那今晚我睡哪?”
唐逸榮朝卧室的方向擡了擡下巴,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你要蓋薄被子還是厚被子,我去給你拿。”
傅黎光翻了他一眼,說:“随便!”
如果覺得唐逸榮的安排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傅黎光當然可以直接回家,唐逸榮開了一天的車,他卻沒開,完全有精力回去,但他沒有。應該說面對與唐逸榮有關的事情,傅黎光總是有意無意地大開便利之門,給了唐逸榮一些自己都不曾發覺的優待。
傅黎光在次卧,現在應該已經叫書房的浴室洗完澡出來,唐逸榮也剛洗完澡。不像電視裏那些要共度一夜的人,唐逸榮沒穿那種又騷包又油膩的低領浴袍,而是穿着很正常的睡衣,正拿着毛巾給自己擦頭發。
見傅黎光出來,他沖傅黎光招了招手,說:“來,咱倆互相吹吹頭發。”
傅黎光一邊朝他走過去一邊道:“你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都不吹嗎?還非得互相吹。”
唐逸榮笑了起來,“互相吹是因為家裏只有一個吹風機,不能我吹頭發,你在一邊幹看着吧。而且我買的吹風機太貴了,不好好吹會吹不出發型的。”
傅黎光接過吹風機,嗤笑一聲,道:“你都人到中年了還發型什麽發型,再過兩年還能有頭發都不錯了。”
唐逸榮挑眉,一副對自己很自信的樣子,說:“那可不會,你不信摸摸我頭發,我頭發很多的,中年危機離我還很遠。而且我還勤于鍛煉,注重養生,我不會的。”
傅黎光笑了笑,沒說話,吹風機嗡嗡地運作起來,他歪着腦袋專心致志地給唐逸榮吹頭。其實給人吹頭發這事對傅黎光來說尚屬首次,他不好意思跟唐逸榮說,擔心唐逸榮拿着大做文章。
傅黎光在這種親昵的動作裏,感受到他們兩個就像是老夫老妻一樣,過往的磕磕絆絆,隔閡怨怼,當然也都還在,但并不是沒有再度向前的力量。
吹好頭發唐逸榮帶傅黎光來到主卧,拍了拍放在床上的一床新被子,說:“前些日子我讓我姐姐給我寄來的,棉花加羊絨,暖和又輕柔,還沒蓋過呢。”
傅黎光的重點卻不在什麽被子上,他盯着那張床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又如夢初醒一般回到衛生間,看了看衛生間裏的各種置物架,最終确定了一件事:唐逸榮把以前楊涵住在這時買的用的所有東西都拆了重買了一套。
傅黎光大約知道唐逸榮是什麽心思,但唐逸榮也沒拆了他的承重牆,花了錢願意怎麽折騰都是他自己的事情,多看了兩眼,傅黎光又收回了目光。
他拉開被子躺下,指揮唐逸榮:“把燈關了。”
唐逸榮關了燈,躺在床上,兩個人各懷心事,很是安靜了一會兒。這樣的安靜在有些微涼的夜裏更顯得突出,分明什麽話也沒說,什麽事也沒做,可是那股安靜就像是個巨大的氣球,壓在兩人身上。
唐逸榮先開口戳破了這個氣球,他問傅黎光:“你知道我們老家,都是要結婚成家了才縫新被子嗎?”
他一開口就是這樣的重磅炸彈,傅黎光被他炸得外焦裏嫩,很是愣了一會兒,才幹巴巴地說:“不知道,困了,睡覺!”
唐逸榮笑了一聲,沒有再說話,他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正在醞釀睡意,傅黎光突然開口了。
“你覺得我對楊涵很過分嗎?”傅黎光問。
唐逸榮乍一聽到難免會詫異,而後才想到或許是到了這個房子裏,傅黎光又難免想到了楊涵。唐逸榮在心裏苦笑了一聲,看來不論把曾經的痕跡清理得多麽幹淨,曾經一起度過的日子總是難忘的。
“怎麽這麽說。”
傅黎光長嘆一口氣,說:“來到這個房子裏,突然就想到他了,覺得很悵然。可能他跟我提分開的時候,我心裏也很解脫吧。我對他的确不夠好,耐心欠奉,溫柔不夠,是挺對不起他的。”
唐逸榮聽這話,心裏當然也是很酸很傷感,但他又不能在傅黎光面前表露出自己嫉妒小心眼的那一面,于是只能吞下酸水,說:“人和人之間是有緣法的,你對他心懷愧疚,卻不愛他。如果你愛他,就不會是這樣觸景生情、深夜傷感,而是要去挽回他,就像我挽回你一樣。”
“這是兩回事,愧疚是愧疚,挽回是挽回。我只是想到他,心裏覺得還挺不舒服的。”傅黎光說。
“那就還是不愛他。”唐逸榮這話說的果斷而無情:“你覺得愧疚,那你能怎麽樣呢?用錢補償他?這都沒什麽用,他想要的是錢嗎?可能想要,但絕不是最想要的。你既然不能給他他最想要的,就不要再去散發沒有什麽實質用處的愧疚,免得讓人越陷越深。”
傅黎光尴尬地咳了一聲,說:“我也就是說說,睡覺吧。”
但傅黎光并沒有睡着,他閉着眼睛,腦海裏亂七八糟。要承認自己在感情裏是不對的其實也不是簡單的事情,尤其是傅黎光不僅明白過來自己對楊涵不好,更加明白他是個在感情裏極其自私的人。
傅黎光享受對方對自己無微不至的照顧,希望自己被随時随地放在第一位,但他的感情則相對貧瘠匮乏,總是想要收獲更多,卻吝于給予。
現在想來居然能有人會容忍接受他這樣的脾氣秉性,還順着他的意思滿足他的需求,的确可以說是運氣頗佳了。
他還在胡思亂想,就覺得有一只手落在自己的頭上,安撫似的拍了拍他,說:“不要想了,快點睡覺。過去發生的事情無法改變了,過好今天比什麽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