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這個擁抱來得突然,傅黎光也怔了一會兒,他心中百感交集,最終伸手撫上唐逸榮的背,說:“現在沒事了。”
大約是後怕吞噬了唐逸榮,他依然抱着傅黎光,說:“中午其實我已經看到他們那群人了,但我沒有往你身上想,如果我早點想到,早就能帶你出來了。你不知道我做了多糟的心理建設,我……”
傅黎光見他越說越激動,大有喋喋不休的架勢,慌忙推開他,說:“你的手,得去醫院吧。”
徒手按上圍欄,唐逸榮先前根本不覺得痛,現在放松下來,才覺得痛處也跟着返上頭。他倒吸一口涼氣,卻還想逞強,說:“買點藥擦擦就好。”
傅黎光卻不理他:“咱倆換,我來開車,這不是小事。”
唐逸榮被傅黎光趕下駕駛座,傅黎光教訓他,他便低頭聽着。“你真的瘋了嗎,他們敢把我怎麽樣嗎?這條路不行就換別的,找警察報警也行,你想過這東西有多鋒利,要傷到筋骨了呢?要是你這只手就廢了呢?”
唐逸榮聽着傅黎光數落自己也高興,只是難得地沒被這股高興的勁給沖昏頭,聞言他打斷傅黎光,說:“不能報警。如果報警了,就會知道你是為警方提供消息的人,那麽就會對你在生意場上的形象不利。而且你身後還有家族企業,如果你出事,整個家族企業都會受牽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你必須時刻在公衆面前保持得體的狀态,既不以身涉險,也不倒行逆施,否則一定會影響到公司。被綁架也屬于負面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傅黎光知道他說的對,但聞言還是氣結,有些惱怒地說:“就你看得清!”
“我也看得不清。”唐逸榮說:“我若看得清,就早該料到羅桀賊心不死,該對你的安全大大上心的。”
傅黎光氣結,道:“你上什麽心,這是我自己的事兒。”
傅黎光此言一出,唐逸榮便不再接話了,車內安靜下來。傅黎光心裏有些過意不去,畢竟唐逸榮方才冒險救他出來,他此刻講話太難聽,倒顯得他為人尖酸刻薄。
可傅黎光還沒開口補救,唐逸榮就先說話了:“沒事,你不要有心理負擔,覺得虧欠我這一次就要怎麽樣才可以。我們該是什麽樣就還是什麽樣,我不會借着這件事以退為進做些什麽的。”
傅黎光心裏罵道,越是這樣讓他不要有負擔,反而才會更有負擔。他左思右想,還是忍不住感嘆道:“唐逸榮,談情說愛這件事上,你真是高手。”
唐逸榮還想再說什麽,可是醫院大樓已經近在眼前,傅黎光把車停好,說:“走吧,去包紮一下。”
也算唐逸榮走運,他手上的傷口雖然縱橫交錯,但并沒有傷到筋脈,都是些皮外傷,只是有的地方紮得深,恢複起來也會花更長時間。
醫生給唐逸榮消了毒又包紮好,說:“這麽多傷口,又在空氣裏暴露了這麽久才來包紮,也許會發炎燒起來,記得換藥也要記得吃藥,不放心可以留院觀察一下。自己能應付得來也可以不用觀察。”
Advertisement
“留院吧!”
“那開些藥帶走吧!”
唐逸榮和傅黎光同時開口對醫生說,醫生看了他們兩個一眼,說:“你們兩個到底聽誰的。”
傅黎光向前邁了一步走到醫生面前,說:“聽我的,多開幾副藥,我們這就走了。”
唐逸榮原本都做好了躺在醫院裏的準備,沒成想傅黎光卻要他回家,唐逸榮艱難地笑道:“怎麽,打算放我在家裏自生自滅啊?”
傅黎光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只沉默地等着醫生把藥單開好拿過來。傅黎光接過醫生遞過來掃了一眼,說:“等我一會兒,我去拿藥。”
唐逸榮索性站起身跟在他後面,道:“我跟你一起。”
唐逸榮說完,就舉着自己被包得像個粽子似的手跟在傅黎光身後,傅黎光轉頭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想啰嗦他幾句,但是瞧見他受傷的手,又說不出什麽來,只能随他跟着。
從藥房拿了藥出來,傅黎光和唐逸榮上了車,卻不是去唐逸榮那兒的路,傅黎光一路沉默地開着車,回到了自己家。
“今天晚上太累了,沒勁再送你回去,就在我這兒待着吧。客房在那邊,我去給你拿換洗的衣服,你先坐。”傅黎光對唐逸榮說。
唐逸榮拉住了轉身想要去忙的傅黎光,說:“先別急,去給傅處打個電話,他應該還在等消息。”
傅黎光這才如夢初醒似的問:“你告訴我小叔了?”
“讓他幫忙查了羅桀名下的資産以及他的行蹤,好确定你是在哪個地方。”唐逸榮言簡意赅地解釋道。
傅黎光含糊地嗯了一聲,把藥放在桌子上,說:“那你先吃藥吧,我去打電話。”
他先前的工作用機還在羅桀那裏,好在還有跟工作劃分開來的另一個手機。他拿着手機走進自己的房間,門被關上,唐逸榮只身坐在外邊。其實他沒想到會來傅黎光的家,以這種情景這種姿态。天地良心,他是真的沒想過借此機會要挾或是道德綁架傅黎光些什麽。傅黎光安危在前,他無法厚顏到那種地步。
反而是因為傅黎光這次被羅桀綁走,才讓他真正體會到傅黎光在自己心頭的位置,他奔波在路上的時候設想了許多可能,若是真的看到傅黎光有個三長兩短,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
千言萬語,不過一句傅黎光平安就好。
傅黎光家裏收拾得很幹淨,大概是鐘點工常來的緣故,他家裏保持着一種樣板間似的整潔。茶幾上堆了幾份報紙雜志,果盤裏擺着已經洗幹淨的水果,連遙控器都整整齊齊碼着擺在一起。
唐逸榮看着,便忍不住笑了,這不是傅黎光的做事風格,他的這個家甚至還沒有曾經楊涵在的那裏生活氣息足。很難想象過去的十年傅黎光就是過着這樣把家當客房似的生活,想必哪裏都不是他的港灣,所以他在哪裏都沒有歸屬感。
傅黎光打完電話出來以後看到唐逸榮正在給垃圾桶套垃圾袋,用的是方才在醫院拿藥的塑料袋。他的手抱着,十分不便,因此看起來就有些笨手笨腳,甚至有點憨态可掬。
傅黎光看了幾眼,奇怪地問他:“你套那個幹什麽,家裏好像有整卷的垃圾袋。”
唐逸榮費力地将垃圾袋套好以後擡起頭,笑道:“這樣拎出去扔掉的時候比較方便。”
傅黎光的眉頭皺了起來,連臉都不怎麽認同地皺着,說:“有什麽方便不方便的,過段時間就要分類了,文件都下來了,以社區為單位開始落地執行,你看到了嗎?”
他問完這話才想起來唐逸榮現在已經失業了,于是道:“不好意思,我忘記了。”
唐逸榮倒是并不在意,甚至他還有點開心。跟傅黎光交流工作上的事情無疑比讓他東拉西扯一些廢話更有價值有意義,盡管他現在已經沒有工作了。
“要是沒有失業,開會動員的時候我應該也在。不過一開始雖然會困難一些,但之後習慣了就會好的。只怕業主、居委會、物業三方互相推诿扯皮,怎麽把大家綁在同一條船上,這可能得是前期的重頭工作。”唐逸榮說。
傅黎光将手裏拿了許久的睡衣塞到唐逸榮手上,笑了一下,說:“大半夜的就別談工作了,讓我放松一下,你也趕緊去睡吧。你手受傷了不方便,先別洗澡。”
唐逸榮躺在傅黎光家的床上,感到有些不合時宜的開心。折騰了一夜,将傅黎光從羅桀那裏搶出來,換來傅黎光不知是因為感激還是愧疚或是別的什麽情緒的溫和,他居然像情窦初開的小男生似的,心跳加速,咧着嘴躺在床上傻笑。
而傅黎光卻躺在床上睜着眼睛,他一直在想小叔叔跟他說的話。小叔叔告訴他與其糾結過去,不如正視當下。
“小黎,過去的傷心是無法挽回也不能重來的。但是眼下,有一個人願意為你冒險,為你付出名譽,這很難得。如果你恨他,那就當我沒說過這番話,但如果你不恨他,或者已經沒有那麽恨他了,就不要太糾結了。”
傅黎光有些呆滞,他用幹澀的聲音問小叔叔:“您不是也一直很痛恨他的背叛嗎?為什麽現在又來勸我呢?”
“因為他來找我的時候,是真的急迫惶恐,那是裝不出來的。”
傅黎光的父母厭惡唐逸榮,盛秋寒也不甚看好唐逸榮的努力,唯有傅黎光的小叔叔覺得他可以放手一試。不知他們走仕途的是不是膽子都要大一些,敢于放手一搏,也敢于站錯了隊以後重新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土,繼續風風光光。
傅黎光活了這麽久,他所堅持的唯有對或錯,簡簡單單黑白分明。而現在,他好像忽然也沒辦法用簡單的對錯來衡量唐逸榮了。
小叔叔說得也沒錯,并不是所有人都會願意不惜名譽、不惜以身涉險去幫他,這樣的幫助不論是出于愧疚補償,或是愛慕關心,都太難得了。
月光清輝灑落在卧室裏,清冷,像一直以來傅黎光極其缺乏安全感的那顆心。但是這一刻,幾片雲舒展開來,将月亮裹進雲海裏,他好像終于感受到被人放在第一位是什麽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