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唐逸榮第一次知道傅黎光喜歡男的,場面就非常荒謬。
那時傅黎光已經做了一個月的鄉村學校教師,開始漸漸适應這裏的生活,他每天跟着唐逸榮一起起床,唐逸榮做早飯,他就無所事事地在旁邊看着,一邊看,一邊啰裏啰嗦說些廢話。然後再跟着唐逸榮一起出門上課,上完課再一同回到宿舍。
唐逸榮和傅黎光約法三章,傅黎光每天都得刷碗,而且因為沒錢,嘴饞想吃零食的時候還得跟唐逸榮賒賬,害得傅黎光連一瓶可樂都要分好幾天喝,一直喝到可樂變成糖水。
但傅黎光覺得也挺有意思的,這裏雖然沒有手機電腦游戲機,但是唐逸榮很會玩游戲,光撲克牌就有很多種玩法,一開始傅黎光老輸給唐逸榮,後來跟唐逸榮抗議了好幾次,唐逸榮才給他放水,讓他贏幾回。
唐逸榮就是這種絕頂聰明的人,兩個人玩三個人才能玩的鬥地主,唐逸榮要記牌、控制着傅黎光是輸是贏,不能贏得太多讓傅黎光得意忘形,也不能贏得太少害傅黎光玩不下去。
在這種純粹的娛樂中,傅黎光都快忘了遠在天邊的爹媽長什麽樣了,更別提害他這麽倒黴的前男友。
可不管怎麽說,鄉上的學校條件還是很艱苦,不論課多課少,唐逸榮都堅持每天回家做午飯晚飯,傅黎光問他為什麽不在食堂吃,唐逸榮告訴他那都是學生的補助,小孩子正在長身體,他們大人去跟小孩子分一頓飯,不合适。
除此之外,傅黎光還要按照唐逸榮的要求,每天帶一大壺水去學校,他問過唐逸榮為什麽還要自己帶水,唐逸榮告訴他做老師是得多喝水,這回答把傅黎光氣得夠戗,所以他也就失去了再問下去的興致。
天氣熱了起來,傅黎光帶來的水喝完了,所以傅黎光鬼迷心竅,去喝了一直沒喝過的學校的自來水。沒想到他當天晚上就又拉又吐,最後發起高燒。
唐逸榮一看傅黎光那張煞白的臉就急了,問他到底吃了什麽不該吃的,喝了什麽不該喝的,傅黎光坑坑巴巴回憶了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是喝了杯學校裏的自來水。
唐逸榮氣得要崩潰了,罵傅黎光道:“你沒有常識嗎?教職工宿舍是全鄉唯一常供自來水的地方!學校的水就是抽上來的地下水,裏邊不知道有多少細菌垃圾,你已經到了不能忍到回家再喝的地步了嗎?”
傅黎光還不服氣,問:“那你能喝,別的老師也在喝,我為什麽不能喝?”
唐逸榮氣極反笑,說:“這水我已經喝了十多年,你才喝了幾天,你嬌滴滴的肚子受得了嗎?”
被唐逸榮鄙視了,傅黎光想争辯,又無從開口,憋着一張臉繼續在床上打滾兒。唐逸榮給他翻箱倒櫃地找了藥箱,沖了一杯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沖劑,塞到傅黎光的手裏。
傅黎光生着病還要挑三揀四,問:“這是什麽東西?我喝了不會更嚴重吧?我會死嗎?”
唐逸榮不耐煩地說:“喝不死人能煩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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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黎光閉上嘴把杯子裏的藥一飲而盡,然後倒在床上兩腿一蹬,說:“我好像真的好點了。”
唐逸榮嗤笑一聲,說:“哪兒那麽快呢,你這都是心理作用,今天晚上先忍一忍,明天如果還疼我就帶你去醫院。”
“這邊的醫院靠譜嗎?我怎麽覺得連感冒也治不好?”傅黎光戰戰兢兢發問,收獲了唐逸榮一個巨大的白眼。
唐逸榮第二天醒來先去摸了一把傅黎光的額頭,他有點微微的低燒,倒是沒再拉肚子,勉強安穩地睡了一夜。
傅黎光哪受過這麽大的罪,一整晚分明已經不是很嚴重了,還在夢裏哭哭啼啼地喊媽媽我好想你,他自己喊完又繼續睡,倒把唐逸榮吓得一哆嗦。
感覺到唐逸榮在摸自己額頭,傅黎光微微睜開一只眼睛,虛弱無力地問:“我好點了嗎?”
唐逸榮縮回手,莫名其妙地說:“你好沒好難道不是你自己感受出來的嗎?你問我有什麽用?”
傅黎光扒着唐逸榮不讓他走,說:“我覺得我還是得去醫院。”
唐逸榮只好給他們兩人都請了個假,帶着傅黎光去縣城裏的醫院。傅黎光還沒去過縣城,因此雖然人在病中,還是興致勃勃。唐逸榮帶他坐了鄉上常見的三蹦子,傅黎光颠得手麻腳麻,還是有一種出來放風的欣喜。
縣醫院裏也沒什麽人,唐逸榮帶他去看了病開了藥,全程還不到二十分鐘。走出醫院,傅黎光問唐逸榮:“你今天請了多久的假?”
“一上午,怎麽了?”唐逸榮問。
傅黎光興奮地轉過頭,說:“那我們去逛逛吧!別那麽急着回學校了!”
唐逸榮上下打量他一眼,雲淡風輕地問:“逛逛?你有錢嗎?”
一句話戳進傅黎光的肺管子,傅黎光的興奮勁萎了,他退而求其次,說:“那我們在縣城吃個飯吧。我都一個月沒在外邊吃過飯了!”
唐逸榮還是那句話:“你有錢嗎?”
傅黎光實在是太珍惜能來縣城的機會,因此豁出臉面也在所不惜,他說:“看在我今天是個病號的份上,你請我好嗎?”
原本以為唐逸榮肯定很難說話,沒想到傅黎光這麽一提,唐逸榮歪頭想了一下,居然說了好。
傅黎光開心極了,跟着唐逸榮離開了縣城醫院。雖說是個縣城,可這裏處處透露出一股頹氣,年輕人大都出門打工,哪怕是在縣城也看不到多少年輕面孔。縣城只有一條主街,傅黎光和唐逸榮都是在大城市裏待過的,看起來都和縣城裏的人不一樣。
小地方,一旦有個跟大家氣質不和的人是很容易辨認出來的,他們兩個走在街上,就顯得很突兀,傅黎光低頭再一擡頭,發現突兀的人變成了三個。
一輛出租車停在街上,車上下來一個年輕人,出租車疾馳而去,留下左顧右盼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視線一轉,就轉向傅黎光和唐逸榮的方向,而後他興奮地沖了過來。
唐逸榮直覺那人是沖他和傅黎光來的,他不認識那個人,那必然就是沖着傅黎光。果不其然傅黎光的腳部頓住了,在那人沖到他們面前的同時,傅黎光不怎麽高興地問:“趙尋,你來幹什麽?”
趙尋看了唐逸榮一眼,唐逸榮立刻轉開,甚至想朝反方向走,把空間留給這兩個人。可傅黎光一把拉住唐逸榮,說:“你走幹什麽,不是說好了去吃飯嗎?”
唐逸榮把目光投射到傅黎光拉着自己手腕的手上,沉默了兩秒鐘,說:“前面那家挺好吃的,本地菜做得很地道。”
傅黎光立刻說:“好,就吃那個。”
他拉着唐逸榮往前走,叫趙尋的年輕人就亦步亦趨在後邊跟着,跟到飯館門口了,傅黎光不耐煩地問:“你怎麽還跟着我?”
趙尋可憐巴巴地說:“我都找到這裏了,你總得聽我把話說完吧。”
傅黎光氣惱地踢了一腳臺階上的石子,然後轉向唐逸榮,問:“你的錢夠多添雙筷子嗎?”
唐逸榮看了看趙尋,然後說:“一起來吧。”
坐在飯桌前,趙尋期期艾艾地看着傅黎光,說:“小黎,我有話想跟你說。”
傅黎光喝了一口茶水,又猛地想起來自己今天為什麽會來醫院,連忙看向唐逸榮,得到唐逸榮點頭了,才又放心地喝了一口,仍舊用那種極其不耐煩的語氣回答趙尋:“有話就直接說。”
趙尋一開始當着唐逸榮的面說不出口,後來他明白傅黎光大概就是想要他也體會一下公開出櫃的感受,才執意這麽做。趙尋艱難地說:“小黎,我不是真心想要跟你分開的。”
唐逸榮一直坐在旁邊,大概是看他表情沒什麽變化,趙尋又放心大膽地想繼續開口。而傅黎光則明顯地感覺到唐逸榮的身體都僵硬了一瞬。
趙尋說:“一開始我真的很怕,我很緊張,所以我躲了。可是我躲起來的每分每秒,都還在想你,想我們在一起的時光,想我們以後的日子,我知道躲起來是我做錯了,但我以後不會再躲了。”
趙尋說得動情起來,想抓住傅黎光的手給予他一些力量,卻被傅黎光無情地躲開了,于是趙尋只好可憐巴巴地說:“小黎,這段時間我四處打聽你的去向,最後才知道你居然在這個地方做老師。是我對不起你,你為了我這麽吃苦,所以我來了。”
他最後用了一句極為煽情的話結尾,他說:“不管天涯海角,小黎,我們都不要再分開了。”
大概是這話說得太偶像劇、太弱智,連唐逸榮都憋不住笑了出來,更別提當事人傅黎光了。
傅黎光先生噗嗤笑出聲,而後又搖着頭笑了笑,說:“你搞錯了三件事。第一,我們不是鬧別扭,我們是正式斷絕關系,玩兒完了,你的求和方向是錯誤的。第二,從你離開的那一天開始,你就應該知道,我不是那種能接受回頭路的人,即便對象是你也一樣。”
話說到這裏,趙尋的眼睛都暗了,可傅黎光一點猶豫也沒有,就說出了三:“三,分開的選擇是你做的,複合卻不會由你來選擇。你并不值得我向全家出櫃,雖然我已經這麽做了,但我就當是為了以後遇到更合适的人攢經驗了,你走吧,我也要回去了。”
傅黎光站起身,要帶着唐逸榮一起走,已經走出兩步,他又像想起來什麽似的,把面前的菜撞進塑料袋裏打包帶走,看也沒看坐在餐桌前發呆的趙尋一眼。